美国大选以后的碎碎念
这个大选的结果本身不算意外,如果说有意外那就是民主党的普选票也输了,还输得不少。之前专家们信誓旦旦宣称的全美范围内的蓝移,一夜间荡然无存。回过头看的话,当然可以讲很多原因,民主党哪些做得不对,川普党哪些做得对。但本质上,这并不是川普作为一个无视规则、信口雌黄的克里斯玛型领袖如何攫取权力的故事,而是一个民众对现有制度丧失了信心的故事。现在看来,大量共和党人和两党外精英站出来反对川普,并不一定争取到了选民,反而像是在坐实米尔斯海默关于深层政府的老调子。
制度,当然确实该变了。马克思的线性史观对我已没有说服力,但他关于国家消亡的预测除外。没有什么永存,人类迟早会灭绝,国家作为一种人类的组织形态,当然也会消亡。所以关于国家消亡更精确的讨论是,国家会伴随人类到其灭绝的最后一刻(之前人们设想过的典型场景是核大战),还是说人们会在那之前改弦易辙?在我看来,应该是后者。无他,国家作为一种制度已对人类社会的状况严重不适。当下,不论种族、语言、政见有多么大的差异, 各国的精英们却有着高度一致的生活,他们喝同样的酒、开同样的车,还把子女送去同一所学校上学。而各国的普通人呢,虽然他们很可能彼此仇视或是互不了解,却身处同样的困境,被同一家资本盘剥,或受同一种疫病侵害。简言之,现在的地球上,有太多事物在无视国境线地流动。而国家,上溯到它最初诞生之时,却从来与领土和领民密不可分。为了应对流动,国际组织被发明了出来。但可惜,发明它的也是国家。在这些组织里,仍然是以邻为壑的国家代表们在煞有介事地协商和定约。这固然不是毫无作用,但看看联合国在最近两次战争中的作为和站位就知道,其效率和效能是多么可疑。当然也有相对成功的国际组织(比如欧盟),还有超国家组织的尝试(像是维基百科),而互联网、区块链等现有技术手段也支持更广泛、更深入的模式探索。但国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惯性。创新是困难的,放弃已掌握的东西也是困难的。要实现让国家减弱掌控能力的创新,难上加难。
于是,两种不那么难的解决方案被人们用来应对全球化伴生的种种问题。一种如前所述,以国家体制为基础,由国与国之间的沟通协商、修修补补来解决或控制问题。实际效果当然不咋地,毕竟各国有各国的算盘,基本想法都是苦一苦别国的百姓来解决本国的问题。但当各方都这么想的时候,问题只会流转而无法得到根除,且总有流来流去流回自家地界的时候。另一种方案则简单粗暴,就是猛烈地后转,否定全球化作为一种趋势的必然性,也顺带否定了国际协商的价值。民主党和共和党建制派,与川普党人的区别大致如此。川普逆全球化的手段也还不是最粗暴的,二战带来的PTSD已经远去,想通过擦除国境线来解决自身问题的野蛮人,正在或正准备要大打出手。
《The dawn of everything》的作者提出,早期人类有三种至关重要的自由,即不服从的自由、迁徙的自由和结社的自由。国家的出现,部分或全部地剥夺了人们的这些自由。而欧洲启蒙运动所倡导的自由主义,实际上是受到北美原住民的社会实践的影响后,对上述自由的重新演绎。太阳底下,有新事也没有新事。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所谓启蒙思想与传统主义的对抗可能就有点名不副实。启蒙思想家才是更传统的传统主义者。他们上追史前,为久困于封建牢笼的人类取来了原初之火,而后引发了现代社会的燎原之势。时至今日,三种自由或多或少地进入绝大多数国家,自由主义即使没有深入人心,至少也影响了这些国家的治理原则。但是,国家的存在就意味着它们并没有向人民交还所有自由。而现实表明,这种受限于国家的自由已无法匹配商品、信息的磅礴流动。放任不管,裂痕会越来越大;强行阻流,终会导致溃堤。唯一可行的,是尚未有人明确指出的第三条道路,是让人的自由跟上事物自由的道路。从升斗小民过日子的角度,我希望这条路是从慢吞吞的扯皮中一点点撕出来的,不希望是在狂潮后废墟上的重建。然而,什么时候天随过人愿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