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广东回忆》
小江正侧着身子,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叉腰,看上去自在潇洒地和前台的女生有说有笑,而我独自坐在门旁的椅子上,紧张地等待着这家工厂的人事经理。我和小江都是来应聘的。我瞄了一眼他那边,只见他弓着的身子越来越低,他的额头几乎就要碰到那个女生的头发了,听两人的对话,小江似乎在帮前台女生看手相,那女生缩着手一脸害羞,但偶尔又咯咯发出阵阵笑声。
说来奇怪,这只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工厂了,却像公司一样设有前台,还有一个小女生坐在里面给来宾做指引,刚进来时我和小江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小江长得帅气,又向来很会对付女生,所以不一会就和前台混熟了,刚开始对我说是要去了解一下这家工厂的情况,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完全迷失在前台女生的手相中了。
在此之前,我和小江在另一家工厂上班,那家工厂规模不大,总共只有二十几个人,而且年轻人不多,女生更是寥寥,小江比我晚一些进那家厂,进来后他就睡在我隔壁的床位,没过多久,我们就成了好兄弟,他是个很会玩乐的人,并且胆子大,在我印象中,他总是神神气气的,而我比较老实,说到底我们是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没想到却成了好朋友。和他熟悉后,他就经常带着我一起出去玩,KTV,溜冰场,夜店这些我以前不敢去的地方,他都带着我玩了个遍,而我也算跟着他长了不少见识,但我的性格喜静不喜闹,去过几次后就觉得有些乏味了。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叫我年后和他一起换个大点的工厂上班,说这样更有发展,最主要的是妹子多,我当时也觉得待在那家工厂很没意思,于是就答应和他一起离开了。
小江走了过来,得意地冲着我眨了眨眼,那是他开心时的惯用表情。
“怎么样,搞定了吗。”
“当然了,本公子出马,这还用说。”
“如何?”
“她啊!叫小婷,江西人,刚满二十岁,电话已经要到了。”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我靠,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这家工厂的情况,你不会光顾着泡妞,忘了问她吧?”
“哦!这个啊,你早说吗。这个也有了解。”
“工厂效益如何?住宿呢?老板怎么样?”对于打工者来说,这些都显得尤为重要。
他收起了笑脸,变得严肃起来说:“这家工厂建成快两年了,有一千人左右的工人,厂子效益还是不错的,包吃包住,宿舍和食堂也很干净卫生,听她说有个香港人打算投资这里,最近会过来参观,所以老板才特意设置了前台,还对工厂进行了各种整顿。反正,总的来说各方面都挺好的。”
“那真希望等下的面试能够通过啊。”我望着地板的阳光期待地说道。
“放心吧,肯定能过的,咱俩这么棒。”小江自信满满地说。
我们一边等待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出现了,经过前台时,他还朝着里面的女生调戏地吹了一声口哨,那女生应付地笑了笑。然后他远远地向我俩招了招手说:“你俩跟我走。”然后就自顾自地大步向门外走去,我俩赶紧起来跟在他的大屁股后面。他带着我们在庞大的建筑物之间穿梭,忽左忽右,转得我晕头转向,突然驻足在一栋大楼底下,我能听到里面传来有节奏的噪声,那是机器运转的声音。他回头半眯着眼睛问我们:“你俩会做这个吗?”,我和小江异口同声地答道“会。”他点了点头。接着向楼上走去,我们跟着他到了三楼,推开楼梯口的门,我看到了工作车间,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车间十分宽阔,而且工人很多,仅仅这一层,已经比我们以前工作的那家工厂大几倍。工人们都在忙碌着,并不理睬门口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的工人似乎更加有活力,更加鲜亮,和之前那里比起来,这里是彩色的,而那里是黑白。也许是因为以前的厂子是破败的老房子,里面总是阴沉沉的,而这里两边有很多宽大的窗户,光线充足的原因。我愈加想在这里上班了,看得出来旁边的小江也是一样的心情。我突然紧张起来,害怕等会儿的考试会搞砸。可是没想到,那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却十分随意地指了指两台空机器对我们说;“左边那台归你用,右边那台归另一个用。”我俩都愣住了,我很想问要不要考试之类的,但最后还是没问。见我俩没回应,他有些生气地问道:“明天开始过来上班怎么样啊?”我们都做了肯定的回答,然后他就带着我们去了宿舍和食堂逛了逛,一路上他讲了这里的上下班时间,吃饭时间,还给我们安排了宿舍什么的,这些自不必多说。
待他走后,我俩在楼下广场的散步,我和小江都好像还没醒过来一样,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通过面试啊。正巧工厂下班时间到了,工人们蜂拥而下,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原本空旷的广场热闹了起来。小江拍了拍我说:“看啊,好多妹子。”他激动得好像没见过女生一样。人群中,小江突然和迎面而来的一个女生打招呼,我还以为他失心疯了,走近点才发现原来是前台的那个女生,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乌黑的齐肩短发,面色白皙,因为穿着制服而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和她走在一起的女生就有些黯然了,她羞赧地冲着我们微笑,像一朵初开的百合花,然后她说要去食堂吃饭就匆匆地走了。的确,这个工厂年轻人偏多,充满了朝气,当然妹子也是好的,比起之前的工厂,这里显然更适合我们,伴随着对新环境的期待,我也开心了。但谁又能料到,我们会在这里经历一生难以磨灭的痛苦呢。
隔天,我们把行李搬进了宿舍,并且办理了相关的入厂手续。厂子里的活并不难,和以前的差不了多少,同事们也都算很好相处,我们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特别是阿伟和阿辉,他俩似乎对我们这两个新来得特别感兴趣,不管上班还是下班,一有空闲时间,两个人就来找我们聊天,对于刚到新环境的人来说,有人愿意主动接近当然是求之不得,所以很快我们四个人就成了好朋友,俨然一个小帮派。阿伟满脸胡楂,留着不适合他的中分头,喜欢穿着深色西裤和浅蓝色的衬衣,并且喜欢把衣服塞进裤子里,腰上的皮带头银光闪闪,我们每次出去玩都要等他,因为他是那种慢性子的人,我总说他很女人,和外形完全判若两人。阿辉高高瘦瘦的,寸头,一看就是那种很精明的人,他啥都好,就话特别多,我估计了一下,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讲的话就占了我们总的一大半,他总是在不断地讲,久了我们也似乎习惯了,如果他突然停下来我们肯定会觉得缺少点什么。
这天晚上,厂子里不用加班,我们四个人在食堂吃晚饭,小江就吵着说要去溜冰,看看能不能碰到好看的妹子,我们三个其实并不太喜欢那种地方,又暗又闹又危险,最主要的是我们技术不是特别好,小江就不一样了,他在里面如履平地,溜起来特别潇洒,很多时候我们就成了他的观众。虽然如此,每次我们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幻想着总有一天技术能够练好,还有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娱乐方式。
溜冰场里的人照例是特别多,一进入场地,巨大的有节奏感的音乐声充斥于耳中,环境幽暗,天花板中央有一个大球旋转着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年轻的身影像鬼魅一样在里面穿梭,有秩序地呈逆时针滑动,他们首尾相接玩起了长龙,夹杂着欢呼声和惊叫声,我们的激情也瞬间被点燃,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这狂欢中。交完钱领到装备后,小江就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他已经在长龙里比较关键的位置玩得不亦乐乎,前后都是女生,迷失在前面女生丰满的臀部和后面女生温柔的小手之间了,我们总笑说这小子有反骨最重色轻友,早晚会为了女生出卖我们。我们则还举步维艰地练习着,虽然自己不是主导者和焦点,但至少也是这场狂欢的参与者。
我独自练习了一会,仍然觉得未得要领,其实已经来玩过好多次了,但在运动方面我向来比较迟钝,协调能力也比较差,我感到有些无趣,于是沮丧地靠着墙边的栏杆休息,四处张望寻找着那几个走失的同伴,小江还玩得正开心呢,阿伟还在小心翼翼地练习着,那感觉就像是在走钢丝一样,看着他这样我心里倒感到些许平衡。阿辉却不知去向,也许又躲在哪里抽烟去了,他烟瘾比较大,我有时也跟着抽一根,但觉得抽完之后头昏脑涨的,他们说是因为我还没上瘾的原因,还举例说就像喝酒一样,还说不会喝酒抽烟泡不到女生,说我太老实之类的,我大多当成是朋友的好意提醒。
这时我看到混乱的人群中有一个女生特别面熟,昏暗的环境更令她蒙上了一层面纱,使我无法想起她到底是谁,她一圈又一圈地滑着冰,我痴痴地望着她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不知道滑到第几圈的时候,我终于捕捉到了她的笑脸,这张笑脸让我瞬间找到了记忆,没错,她就前台的那个女孩子,名叫小婷,今年二十岁,江西人。对于自己一下子记起的这些资料,几乎是我目前为止对她的全部了解,我也非常吃惊。或许对于有些人就是这样,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却在记忆里烙下了很深的印记。他今晚没有穿制服,而是简单地穿了一条牛仔裤加一件条纹针织衫,溜冰场里女生特别多,她整个淹没在里面,这会儿估计连小江都认不出她了吧。没有看到有男生和她一起玩,只有一个女生在她旁边,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个。此刻的她对于我来说,就像夜空中唯一闪亮的那颗星星一样耀眼,只要你抬头,必定会感受到她散发的光芒,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黑暗中的尘埃一样,根本不可能引起她的注意,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
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宿舍的门禁是十一点,他们三个也陆续回到了休息区,准备离开,但我看到小婷还在玩,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回去,后来我才知道,他并没有住在工厂的宿舍。
走在回去的路上,小江见我有些闷闷不乐,问我怎么了,我不想把刚刚见到小婷的事告诉他,就说没什么,只是说玩得有些累了。我想起来他好像有她的电话,会不会私下又联系过她,我感到一阵不安。然后他开始和我们分享他刚刚在溜冰场的“光辉事迹”,牵了几个女生的手带着她们滑冰,甚至抱了一个女生,说那个女生似乎对他有好感,只是溜冰场太嘈杂没要到电话,他一边说一边露出惋惜的表情,似乎只要拿到电话就一定能追到别人一样,阿伟和阿辉则在旁边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着一些什么,而我未发一言,只感到阵阵反感。
过了几天,港商来厂里视察,这次的视察将决定是否他们进行投资,老板已经为此准备了好几个多月,大家也都希望能够得到投资,因为老板曾许愿说如果这件事情成了,每名员工都会得到两百块的奖励,能所以厂里的气氛变得特别紧张,大家上班都规规矩矩的。可是事与愿违,港商待了半天就走了,过几天便有人开始传言这次的投资黄了,但具体的原因却不知道,还有人说要裁员,之前招了大批的人就是为了投资的事情,既然没有投资了,就必须辞掉部分人,虽然只是传言,但是无风不起浪,果然过了两天,厂里通知要进行技术考核,不合格的人员要扣工资,考核将由每个车间的主管监督实行。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开除工人,于是就用这种方法让工人自己离职。没想到考核结果出来后居然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合格,而且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他们的手脚已经没那么灵活了,大家都有些愤愤不平,但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能够自保已经很不容易了,月底发完工资,就有很多大叔大妈搬着行李离开,他们有些已经在这里做了好几年了,还有些刚像我和小江一样进厂不到两个月。看着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却不知道下一站又在哪里,夕阳下,那一个个背影,我感觉鼻子酸酸的,想着自己以后老了也会这样子吧。
几天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厂子里少了很多人,但每天上下班的时候照样还是人头攒动着,就像蚂蚁一样黑压压的,我想起我奶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碗芝麻即使扔掉几粒还是一碗芝麻。”真的是这样吗?不过用在这里好像稍显不妥。
在此之前,我们还遇到过小婷几次,都是在上下班的路上或者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她还是穿着那一套制服,显得与众不同,小江也并没有主动找过她,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路上看到她没有穿制服了,而是穿上了和我们一样的工作服,看得出来她有些不自在,就像穿了不合身的衣服。后来我们打听到,原来也和投资的事情有关,因为没有投资了,前台这个职位就多余了,所以公司就安排她来到车间里上班。我们知道后都替她感到难过,只有小江不一样,他在一旁搓着手开心地说:“终于有机会了。”
我不解地问他:“什么机会。”
他说:“小婷啊,因为她到车间上班了,有更多时间可以接触了。”
我说:“可是我们和她并不在一个车间上班啊。”这个工厂因为分工的原因,男工的要些体力,而女工的更需要细心,所以男工和女工在不一样的车间。
他说:“那有什么关系,最主要的是,她现在和我们一样,不那么高高在上了。”
我问:“高高在上?她什么时候高高在上了。”
他不耐烦地说:“你不懂。”
我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当我们再次和小婷相遇时,他居然就主动上去打招呼了,而且热络得就像老朋友,小婷很有礼貌地回应他,看得出来她还有些开心,我想这就跟我们当初刚刚进厂的时候希望被别人接纳一样吧。小江正在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接近她,而她也没有拒绝,有时候我觉得就像猎人在捕捉毫无防备的小鹿,但是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朋友追求喜欢的女生很正常,虽然那也是自己喜欢的,可谁让自己那么胆小呢,不说也不做,又能有什么结果,我只希望小江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不要又只是玩玩。
过了一阵子,小江兴奋地告诉我说他约到小婷了,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然后他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玩,我说我去当什么电灯泡,他就说我不够朋友不帮他忙,我跟着他去了之后才知道,小婷也带了一个女生朋友,我内心一顿咒骂,原来这就是要我帮的忙,这小子要我来帮他支开那个女生,好让他和小婷独处。
傍晚,我们在公园里闲逛,在狭窄的小道上,我和那个女生走在前面,而小江和小婷则跟在后面有说有笑,我俩走得比较快,而他俩慢悠悠的,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为了不至于太尴尬,我主动找了话题和那个女生聊,她名字叫小丽,和小婷是同乡,在这个厂已经干了一年多了,还提到小婷是她介绍进厂里上班的,我想她应该知道小婷的很多事情,于是就旁敲侧击地打听,她说小婷的家人都在这边打工,于是她大学毕业后就过来找工作,可半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后来她看到厂里有在招前台,就让小婷去试试,小婷本不想做这种工作的,但经不住家里的压力,就去应聘了。她在前台才待两三个月,谁知道厂子里又有变故,要让她进车间上班,她本想离开,但家里人又拦住了她,让她待到过完年,说今年外面不景气,失业的人一大把,小婷本来就是个乖乖女,所以就没走。听她说完后,我有些心疼小婷,便往后看了看,谁曾想他俩早没影了,天色已经很暗了,我很想回头去找他们,但又觉得不合适,只能继续和小丽往前走,直到我们到厂门口,都没再见着他俩,一路上我心烦意乱,又不想让小丽看出什么端倪。独自回到宿舍,宿舍里其他人出去玩,都还没回来,过了半小时后,小江哼着小调,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
“今晚怎么样?哥们。”推开门,小江问我。
“什么怎么样?”
“那姑娘啊,怎么,不喜欢吗?”
“喜欢什么啊,我跟你讲,下次可别再找我帮这种忙了。”
“行行行,今天多谢兄弟了。”
他又开始哼起了小调,并且坐在床沿换下了那双新鞋子,那是他为了这次约会特地买了,不过是高仿,他似乎并没打算讲一下她和小婷的事情。
“心情不错嘛,你今天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我忍不住想知道小婷的情况,便主动挑起话题。
“哦,小婷说她有些累,我们就在路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见你们走远了,就没叫你们,我还以为你俩聊得很投机呢”他笑嘻嘻地回答道。
“那你们休息挺久啊。”说完这句话我感到有些后悔,毕竟意思有些过了。
“后来我送她回家了,原来她没住在厂里,而是住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和家里人一起,我送到小区大门口才回来的。”他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
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阿辉和阿伟也来了,他们知道小江今晚和小婷有约,便兴冲冲地来问他情况,没想到小江一反常态,没像以前那样吹嘘一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就那样。”,他们哪里满意,想追问更多,小江什么也不讲,把他们赶回了自己的宿舍。我想这次小江真的是认真了吧,而我也应该摆正心态才是,可内心往往并不能由自己做主,我还是不希望他俩在一起,我害怕小江会伤害小婷,更害怕自己没有机会,甚至连暗恋的资格都将被剥夺,在这种心境下,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坦然面对小江。
恰巧工厂里人事调整,我被调到了其他车间,每天的上下班时间错开,我和小江见面的时间就变少了,即使碰面了也只是打个招呼,他应该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们疏远了很多。那段时间,我上班拼命地工作,下班就和阿伟阿辉去网吧打游戏,小江并不喜欢待网吧,他更喜欢热闹的地方,尽量减少和小江碰面,这样就可以渐渐忘掉他俩的事情,阿伟阿辉偶尔还是会在我面前聊起,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里打赌小江能不能追到小婷,阿伟说不能,阿辉则表示能,我也是装作没兴趣。直到一个月后,有一天我们在去网吧的路上,他俩又聊起这件事。
“我就说小江能行吧。”阿辉对阿伟说。
“小江这家伙真厉害,是我小瞧他了。”阿伟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可不是吗,今天的阵仗我还是在电视里才见过。”阿辉道。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女生很难拒绝吧。”阿伟接着说。
“那倒是,不过不得不佩服他那么大胆。”阿辉道。
先前不服气的阿伟点点头表示默认。听着他们聊天内容,我感到一头雾水,于是就问他俩发生了什么事情。阿辉抢先说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今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在广场人最多的那边,小江手捧一大束玫瑰,单膝下跪向小婷求爱呢,就跟电视剧的情节一样,好多人围观起哄,小婷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做小江的女朋友了。你怎么都不知道吗?”他一口气说完,然后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我应该还在食堂吃饭,难怪老是听到后面进来的人在说什么,和平时气氛有些不一样,只是自己也没太在意。无论如何他俩终于在一起了,我心里的疙瘩反而自动解开了,嫉妒之心,不安之情也在刹那间离开了我,我想我也可以不用再躲避小江了吧。
晚上回到宿舍,几个舍友正在打打闹闹,小江半躺着在床上玩手机,我主动走过去说:“恭喜你啊,兄弟。”小江愣了一下,不屑地说:“恭喜啥啊,不过交个女朋友,搞得跟要结婚似的。”然后他又玩起了手机。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不过想了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小江不是刚刚追到自己喜欢的女生吗,为什么却显得如此平静呢,他不是应该很兴奋吗,那才是他的外向而活跃的性格啊,也许是还没原谅我最近对他的疏远吧,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拿起床头的一本书,这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别人随便发的,翻了几页,里面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
第二天早上,小江去厂门口接小婷,然后一起从广场走过,正值上班的前夕,路上自然人特别多,大家都沸腾了,小婷低着头满脸通红,但还是能感觉得出她的幸福,小江却整个昂首挺胸,那样子好像征服了全世界一样,在那一刻,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俩就像一对新人似的,在人们的喝彩声中,携手走向在红毯上。
我原以为小江交了女朋友之后,会有所改变,不再那么贪玩,会花些时间在女朋友身上,可惜却没有,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下班就出去玩,KTV,溜冰场,酒吧,只要有人邀约,他统统来者不拒,并且就好像还是单身一样和女生厮混,他只是偶尔无聊了才去找小婷。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好几次想问他,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虽然我和他曾是好朋友,但是经过前段时间的冷淡,现在已经有所隔阂了。况且他现在又交了很多新朋友,以他的性格这是很容易的事情,那都是些很会玩的人,相比之下,他和那些人更像是同类人,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不过心里还是很担心小婷。
有一天,小婷到车间找我,她来找我,我原本还有点激动,但她是为了小江的事情而来,她说知道我是小江的好朋友,我心想已经不是了,她问我小江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一直躲着她,她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到,看她满面愁容,我答应和小江谈谈。
晚上我便以很久没和小江聚聚为由,约了小江,阿伟和阿辉到外面的小饭店一起喝酒,想趁着酒过三巡之后,在大家都比较轻松愉快的环境下聊聊这件事情,可最后事情还是搞砸了。当我试着开口问他和小婷最近怎么样时,他脸色立马发生了变化,他说不关我的事,叫我不要插手,当他得知小婷来专门找过我时,更是气愤异常,骂骂咧咧,好像她做了什么不贞之事。我想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了,就索性追问下去,怎么也得知道原因吧。
“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她。”他瞪着眼大声说道,我们都觉得难以置信,会不会是他喝多了,但看他神情还是很清醒的状态。
“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追她?”阿辉问。
“哼!不过追着玩的罢了。”他冷笑着说。
“追着玩吗?那你搞那么大阵仗,全厂的人都知道了,现在又不理她,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阿辉像个尽职的记者,慢慢地将问题延续下去,直到真相浮出水面,而我和阿伟更像是他俩的听众,
“大家都是成年人,玩一玩儿而已,谁当真谁就输了。况且我们连玩一玩儿还谈不上呢,我连碰都没碰过她一下。”小江摊了摊双手,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又接着说道:“我也没料到会这样,当初打算追她是觉得她是个大学生,而且曾是公司的前台门面,如果能追到她那该多有面子啊,之前她在前台上班我接触的机会少,后来调到车间就不一样了,于是我开始约她,她倒也没拒绝,所以我知道她也对我有点意思,只是每次出去,她都带着她的那个闺蜜,也就是小丽,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们的关系毫无进展,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和她们耗下去,为了能速战速决,我才想出了广场送花求爱的那个办法,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反倒令我感到失去了兴趣。所以我才打算冷落她一阵子,过一阵子再随便找个理由分手就行了。”他说完点燃了一支香烟吸起来。而我们三个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一直以来,我觉得小江人只是有些贪玩罢了,年轻人爱玩也很正常,只不过这次,他玩得有些过火了。过了两天,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他和小婷在食堂吵了起来,还是有人围观,只是这次的人不是祝福与羡慕了,而是以冷眼旁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为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小婷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为什么,一定要说的理由的话,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生。”反观小江,他此刻冷静得让人心寒。
“我这种类型。啊!我哪种类型?”小婷有些语无伦次
“哈哈!你这种乖乖女啊,让你去酒吧玩,你不敢去,我其他哥们都带着女朋友去的,只有我没有,你说我要你这种女朋友干什么?”
“谁说我不敢了,我那是刚好有事情。”
“每次都有事吗?算了吧,我们不合适。”小江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还想辩驳的小婷。人群也随着小江的离去散开了,他们摇头似乎还有些不满足,这和他们期望的剧情不符,为什么没有破口大骂?为什么痛哭流涕?为什么没有扇耳光扯头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婷,多年以后,每当我回忆起她来,我脑海里经常出现的关于她的两个画面,一个是伤心绝望,还有一个是我和小江在广场上和她相遇时她的嫣然一笑。有时我会不经意将这两个画面重合起来,组成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画面。隔天,小丽带着小婷的家人来到工厂找小婷,小婷整晚没有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大家完全失去了和她的联系,但工厂里也没有她的消息,无奈之下她们报了警,紧接着的噩耗令人难以接受,警察在工厂不远的酒吧外找到了她,她衣衫不整,意识不清,看样子明显是喝醉后被人侵犯过。我曾以为我能置身事外,就在我得知小婷答应小江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完全放下了,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当个看客。我发疯一样跑到宿舍去找到小江,他今天没上班还在睡觉,小婷的事情他还不知情。我把他被子整个掀掉,他从惊恐中醒来。
“你他妈的发什么疯。”看到我后他满面怒容地骂道。
“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咆哮着。
“管他发生什么?天塌了老子也要睡觉,滚。”他起身把我往外面推。
“小婷出事了。”我继续咆哮着。
“出事?她能出什么事?”他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昨晚独自跑去酒吧,喝醉后被人强奸了。”我颤抖着说完之后甚至就要哭出来了。
他听完之后愣了几秒,就像时间定格了一样。紧接着他说出了令我失控的话:“那关我什么事。”
“要不是你提出和她分手,要不是你说她不敢去酒吧,要不是……”
“那又关你什么事?”小江打断我,他恢复了那种冷静而可恶的样子。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谁跟你是朋友,你也喜欢小婷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喜欢她怎么了,我不可以喜欢她吗?”
“孬种。事情都发生了,鬼叫有什么用,能让小婷变干净吗?”他轻蔑地说。
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朝他的那张脸上来了一拳,我还想接着揍他,但他的反应非常快,根本没有给我打出第二拳的机会,他跳起来用拳头朝我脑袋一通乱打,我抱着头根本无力招架,混乱之中他一拳狠狠地砸在我太阳穴的位置,我眼冒金星,瞬间失去了平衡,后退了几步紧靠着桌子才没倒下。他以一副获胜者的姿态望着我,说的什么话我已听不清楚,我双手在身后的桌子上胡乱摸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把平时削水果的小刀,我想都没想握着它直接戳向他的肚子,一刀,两刀,三刀……
小江并没有死,他被管理员送往了医院,还好那几刀没有戳中要害,他甚至没有告我,但手术费,住院费将由我全部承担,工厂为了息事宁人,也没有反对,不过他们还是把我开除了。父亲知道出事后从远在千里的家乡赶来,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对于他来说,我没坐牢就是最好的结局,然后他带着我回到了家乡。
多年以来,这一段往事总是在我心里徘徊,挥之不去,小婷的脸重重合合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小江那湿淋淋的鲜血似乎在我手上从未干过,我想回到现实,却总是过得亦真亦幻。一天晚上,我毫无征兆地在地板上抽搐,去医院检查,病灶在太阳穴的位置,那里有根血管因为受到重击导致堵塞,需要手术才能治好。没错,这就是小江那一拳造成的,可我并不怪他,或许这就是我该还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