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田野采风和侗寨奇遇
今年从一月开始云南、贵州、湖州、杭州等地的采风调查。没有一种明确的目的。只是突然有了想要走进另一种环境和生活的冲动。
往往实地考察后发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很大。一边惊讶于年近40的年纪,以为自己有了一些阅历,但是却经不起世界之大的推敲。
然后又回到一种肯定:有这样的落差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证明了我们凭空的想象更需要实践的指导,自己所见所闻也未必是真实的,只要深入地参与,巧妙地洞察才能了然于心。
这种像社会学研究人员一样的方法和方式,甚至某种程度上路上所遇到的事情以及思考也逐渐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一改以往旅游或者”的思路。也是行走起来才发现了“行走的力量”真正的含义。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一劳永逸的路径,是要靠自己对世界的探索和积累慢慢构建起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如果不走出这个狭小的“茧房”,我们会一直停留在自己局限的认知中。意识到世界的广阔和自己的渺小,放下“自我”,你会发现生活变得很清静,很轻松。这个时候,你才有了更多时间和精力以及思考的空间。
当进入那些服饰仍延续至今的,在1500年前就已经基本保持原样的村落中,陡然间像是穿越了时空的隧道,恍然入梦应该就是形容这种感受吧。
这里无法重现我在村寨中看到的全貌,在回程的路上便有了策划艺术展览的想法。可能是一种无法消解的分享欲。
想把打开我思路和视角的那些部分尝试用一种更符合大众审美的方式展示出来。
要说让我感受到一种质朴情愫的,还是要重新回忆一下在侗寨的那些日子。

在没有去寨子之前,完全不了解少数民族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想以一种参与其生活的方式尝试感受作为侗族人的体验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想要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生活的冲动由来已久,从内心深处很确定,这不是一种只是感觉到新鲜的感受。也有可能更多地是我在城市中的生活遇到了问题。城市化的趋同性,让我感受到城市人群的趋同性。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和人群远离。更多的他们没有想要探索和寻找差异的冲动。反而那种规矩的,整齐划一的对“赚钱”的渴望永远排在谈话的第一位。身边的人让人不能感受到“鲜活”和“幸福”,他们传递出来的“沉闷”占据了和他们的交往中。于是想起一句话:“深圳遍地都是精神奕奕的老年人和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初到侗寨,刚好联系上一位网友,她刚好在娘家带孩子,联系上后,我们得知有几户自家有多余的房间,改造成了对外的民宿,提前定好了地方。
开车到方便停车的地方,经有住家的小儿子步行来接我们。走到寨子里还有一段路,一路上的自然风景很美,山路蜿蜒,一路上行,一进寨门,正对寨门口的那种木头房子外,就坐着乡亲们。大家很自然地跟我们打招呼,也不会因为你是外来人有什么异常。自然地帮你搬来小板凳。他们在石头台阶上剥竹笋,我没有第一时间拿起相机,而是脱去相机,就地开始跟她们一起干起了活儿。
和大林有说有笑间,天色就暗下来。住家小儿子小龙催促我们回去吃饭,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住的地方就在大林对面。

大林说,村里来了一位北京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开车在寨子里停留,他们的房车提供咖啡等饮品,如果早上我们需要喝咖啡,可以去他们那里买。


晚上一桌子菜,几乎都是在城市里很难吃到的,因为好吃且充满了新奇感,甚至都没有举起相机的机会,饱餐一顿后一觉睡到天亮。村寨里有山有水又有树,环境安静,人也不多。很多村寨青年都在县里发展,寨子里格外清静。


姐姐四岁,妈妈是一位00后的女生。村寨里面大多数女性的结婚年龄都特别早。她们早早地成为了妈妈的角色,要承担起更多照顾家庭的责任。相比我们在城市中没有早婚的压力,所以也能有更多空间探索成为自己的过程。
村寨里面的孩子和我很聊得来。与我想象得不同,她们接触很多互联网的信息,所以也早早地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在几天相处的时间里,我也有了和我非常要和,可以和我分享秘密的小伙伴儿。


后来才知道,她们并非亲戚,而是孩子大伯家同学的女儿。吃饭对于村寨里的人来说,就是多双筷子,不会像城市里这么见外。于是我们也入乡随俗,吃饭的时候碰到哪家的小朋友,我们就会添双筷子。大家有说有笑,好不快乐。静秋告诉我,她成绩不错,想要考县里的重点中学,她还和我分享了她想要在村寨创业的想法,我觉得非常有趣。于是我们详细地沟通了她的想法并且给了一些建议。她执意要带我去山上玩儿,于是我们就这样上了山,在山上她边和我一起聊天儿,边就我们经过的植物给我做一个介绍,像极了一个有着丰富植物经验的小学者。嘴上应着她,我心里很惊讶:
果然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村寨里的孩子虽然教育资源比不上城里,但是她们从小在大自然里学习,很早地接受了通识教育。这是学习的天然的环境,通过自然和劳动来了解世界的运作。
我想到社会学中的一些理论,自然条件是文化生成的第一条件。或许并不是我们认识的教育才有它的意义啊……

村里的孩子对我天然的信任,如果你也能放下自己城里人的身份和大人的身份,只用真诚相待,你会成为他们可以分享秘密的听众。


侗寨的猪肉串儿特别好吃,都是走地猪,吃菜吃玉米长大的,性价比非常高。

我生怕她摔下来,一时间来不及制止,但是下意识我拿起了相机,随后,她玩弄着这朵花,突然伸出手递给我,我抓拍了这一瞬间,我说干嘛,她说:你不是问嘛,让你静距离观察一下,送给你。
这个瞬间我有些感动,一边在后面拨弄着花,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下次不要了,你会摔下去的。静秋笑笑:“我穿拖鞋都比你跑得快,哈哈哈哈……”


村寨里的孩子有着和她们本来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小龙了解到,静秋和18岁的哥哥在寨子里生活,家里还有年迈的爷爷。爷爷年纪大了,也管不了这么多。平时她都是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父母在浙江务工,一年可能也才一次。我心里对这个孩子生起一种佩服。她不但可以管好自己,还会做饭照顾村寨小龙家的孩子。所以每次吃饭,只要静秋在,小龙就添双筷子多照顾一下。这对于村寨里的人来说都很自然,不会计较这么多。

和大林子聊天儿,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侗寨侗歌队里的男性歌唱者,她的妹妹也是高音部的演唱者,于是叫上小龙家的侗歌队的朋友,一起约他们去塔楼唱歌。小龙的大女儿六岁,在县里上幼儿园大班。晚上晚饭后,她特别跑过来告诉我,她有一个闺蜜,就是家里开早餐店的千柔,特别叮嘱我,如果明天起来去长侗歌,记得一定要叫上千柔。再三和我确认后才去睡觉。
第二天一行人一起到塔楼去,路上,突然下了雨,看到雨水越来越密,于是小龙带我们临时在路上的一户人家里避雨,他们也不见外的,一窝蜂进去,不一会儿就一起练起了歌。大林子的爸爸林叔叔拿起了传统乐器,给我们演奏了一段儿。


在寨子里感受到的一切,激发起很多想法。心里有一种预感:也许就此一行便会对远处的乡村产生一种牵挂。
没有深入过村寨的人听我说起这一切,觉得新鲜并非完全理解。不过这也正常。但有可能是因为不了解,有机会感受和体验后,让我深有触动的也许就是人与人之间那种坦率的沟通和鲜活生活。
那是什么使我们更好的物质条件下仍然焦躁或者不快乐,不知道是日见增多的欲望,还是马上想要得到结果的速度呢?
寨子里的人,早上去后山上种植劳动,顺路采摘山上的食材,蕨菜、山笋和神奇的茶叶。拿回来制作成菜肴,有剩余的晒干加工成半成品储存。插秧期间放下去的鱼苗,收稻谷的时候就去摸鱼烤鱼吃。平日接到隔壁村寨的通知,就去走相思,去隔壁村寨吃席。如果有外地人来访,他们就组织人去给他们去拦门酒仪式,有的会给他们表演侗族大歌让外来人可以体验侗族大歌的魅力。
孩子不用担心,每家每户都认识,如果有孩子在外面就一定会有人问他,顺便让他来家里吃饭。
寨子里的父母们虽然年轻,但是也有村寨的这层关系,帮他们减轻了养育孩子的精力,互相关照帮助的确是城市里非常稀缺的关系了。
当我进入到不属于城市的范畴,特别是山里,我逐渐体会到来自这片土地下生长的人们的智慧。
平时经常会看一些社会学类型的书籍,在思考城市现代性背后的问题的时候,我总是对这些繁多的问题没有头绪,每次尝试梳理的时候又会被纷扰的信息打乱。
当我一次又一次走进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抽离了我熟悉的空间,我发现那些经常被我们界定的边界的存在,其实很大程度影响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
发展的速度和随之而来的欲望,以及在熟悉环境中周而复始的惯性,是我来到乡野后恍然大悟。这些被循规的法则和惯性的牵引力是如此之大,甚至连我自以为的“聪明”都最终没能幸免。
所有的旅程,都是带着偏见地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