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质就是求权力的意志 ——读尼采《善恶的彼岸》(二十一)何为高尚?

260 禁止人与人之间的暴力、伤害和剥削,将人与人之间的意志平等作为前提: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取决于整体力量与价值尺度真实的相似程度以及每个群体内部的统一),这的确能成为某种特定的、粗糙的优良礼教。但只要人们想把这个原理进行普及推广,或者很可能将之作为社会基本原则的时候,它就会露出真实面目:这种原则是对生命的否定,是退化和毁灭的意志。 生命是什么?尼采对此的回答首先是消极的定义,通过回答“生命不是什么”来接近生命的本质。“意志平等”就是人们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优良礼教”和“社会基本原则”。在此前提下,“暴力、伤害和剥削”是我们致力于消除的东西,从历史的、文明的和人类整体的角度,上述论断拥有无可置疑的正当性,否则人类就会回到丛林社会。但哲学要求挑战前提,挑战自明的东西。尼采的视角是质疑它的普遍性和对生命本质属性的歪曲,而这正充分体现了他“真理取决于视角”的真理观。首先,没有适用于一切时间维度、所有人、所有境况的所谓原则,“意志平等”的原理也不例外,它只能是“某种特定的、粗糙的”真理。“特定”宣告了它的范围和界限,它是有条件的;“粗糙”则暗示它并未触及到本质,仅仅停留在这一层次或者以为只有这一层次都是对真理的误读。其次,更经常出现的情况是:未经严肃审视而全盘接受的东西,它的反面往往更有价值,或者说更接近真理。从这个角度,“意志平等”是“对生命的否定,是退化和毁灭的意志”。 消极的定义永远是最低限度的,它只能提供一些线索。说“白的不是黑的”,关于“白”究竟是什么,我们几乎仍然一无所知。

于是我们在这里就需要对这个问题的本质进行一次彻底的思考,让一切善意的软弱靠边站:生命的本质就是对弱者与无关紧要者的伤害、征服和占有,就是一种方式独特的霸道、压制和胁迫,是吞噬,最低限度也是剥削,但是人们为什么总是要使用这些带着诋毁意味的词汇呢?⋯⋯这一定是一个获得了肉体的权力意志,它想要生长、侵占、掠夺和胜利,这与道德问题完全无关,只是因为它具有生命力,而生命的本质就是求权力的意志。 尼采在这里直截了当地提出生命本质的积极定义,直接呼应第一章第九节将生命描绘为冲动的阐释:“生命——它难道不是与生俱来就应该有一种与自然区别开来的冲动吗?生命,不是本来就应该有比较、淘汰、不公平和局限性,从而变得与众不同的冲动吗?如果你们这种‘顺应生命地活着’的规定与‘顺应生命地活着’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你们怎么还能有其他的而选择呢?⋯⋯哲学只学会了一件事情,就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去塑造已知世界;哲学的本质就是这种行使霸权的冲动,是一种纯粹精神性的,对权力、造物以及第一原因的追求。”尼采所指的生命接近于生命力,甚而接近于活力,并非物理性的身体的存灭,而更多是精神性的状态。“生命的本质就是对弱者与无关紧要者的伤害、征服和占有,就是一种方式独特的霸道、压制和胁迫,是吞噬,最低限度也是剥削。”这是一个会令几乎所有的哲学家、卫道士和普罗大众嗔目结舌的定义,原因在于他们采用道德性的眼光赋予上述词汇以“诋毁意味”,而这正是尼采所反对的。权力拥有者一定感到满意,这使他们拥有了行使强权、扩大剥削的理论基础(虽然说他们并不需要这些基础,因为权力本身足以掌控一切;但他们既然自视为人中龙凤,就喜欢将“挂羊头卖狗肉”当作褒义词,而理论是最好的道具——无论是自创的,还是曲解的)。他们并不在乎可能会用错地方,某种程度上,真理就是权力,谁掌握权力,谁就掌握真理,我们从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历史书写成果就能看出。 “它想要生长、侵占、掠夺和胜利,这与道德问题完全无关,只是因为它具有生命力,而生命的本质就是求权力的意志。”它的非道德性和侵略性从一块生长着枣树和月季的花坛就能看出,在干旱的时节,双方都竭力汲取土壤中的水分,只有更具生命力的、更耐旱、更能忍受严酷条件的才能活下来。月季会枯死,枣树消灭了潜在的生存竞争者,这是我观察到的一个事实。如果这不足以说明生命的本质的话——因为我们谈论的是人,你会说类比不当——我们可以观察一群应聘者,五十个人竞争两个高科技公司的岗位。这种情况下,一切有关平等、道德和善意的软弱都要靠边站,谦让不是美德而是可能断送自己职业前途之毁灭性结果的引信。这五十个人中最理解权力意志、最具侵略性的人将胜出,这种侵略性并不表现在他的粗俗、野蛮、不知分寸、没有教养这些道德性上,而是让面试官看到一种活力,一种由于积极向上、视野开阔、不惧竞争造就的成长的可能性。权力意志的思想是进化论式的,它是所有有机生命体对增长和扩展的渴望,它们必须学会通过自身的变化来适应环境。这种变化是通过同化和整合的过程而发生的,能够同化就纳入自身,否则就是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的整合。

通过权力意志的思想理解生活、生命,就是如尼采所说:“生活本身固有的,或内在于生活的、与人无关的创造原则是推动生活前进的动力:我们不应该从外部道德的观点来判断生活,而应该发挥生命的最大潜能。权力意志是一种与人无关的原则,因为它的信条是,所有的生命,不光是人类生命,都是追求权力的整体(因此他会同意枣树和月季的例子并非不当类比)。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断进步的生成和转换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每种形式的生命都在试图不断扩张并增加自己的权力。从这个角度来看,生活的目标不是道德启蒙、道德改善或者自我保护,而是获取权力。一种生命形式变强大的方式就是将其他强力占为己有。生命的每一时刻都上演的这种力就是特定历史时期,特定视角对生活的解读——比如基督道德里的‘苦修理想’或者统治阶级的利益。”尼采断定,在强力角逐背后,并不存在一个我们能够了解的“世界”或“本质”,我们所知的每一个概念和价值都代表一种对生活强有力的解释的胜利。人类道德形象的产生,是因为我们创造了语言,并用语言将价值投射到世界之上,我们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道德世界,可是很快却忘记了这个形象正是我们为自己创造的。这一过程正是我们坚信道德原则正确性的荒谬来源。 “在其最抽象的逻辑意义上来说,权力意志最终是越出局限性的奋斗。但如果权力意志在最极端的意义上是成为超过每个局限性的意志,那么权力自身就完全比每个局限更强大,那就没有什么可能比权力自身更强大。权力不是胜过或此或彼的事实的权力,它是胜过一切可能的事实的权力——它胜过可能性本身。它是使得每个可能性成为现实的权力。很难领会有一种权力能够比使一切可能的存在物成为现实的权力更为强有力。权力意志就是奋斗以成为权力,就是奋斗以成为这样的权力:没有可能有比之更为强大的权力。权力意志瞄准了全能,瞄准了绝对无限的权力,即:使得每个可能的存在者现实存在的权力。”

但是欧洲人那种平庸的意思,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最屡教不改的;如今居然穿上了一件科学的外衣,所有人都在为这种很快就会实现的,或许将所有“剥削”都抹除的社会形态而陶醉。我听到的却是,这差不多是在允诺一种废止全部有机功能的生命形式的创造。“剥削”并不是只出现在腐败、野蛮且不健全的社会形态之中:剥削是有机生命的一项基本功能,来自生命的本质,是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也就是生命意志产生的结果。如果上面是一种理论上的创新,那么在事实上这不过是忠于历史真相:人们理应对自己坦诚如斯! 欧洲人的平庸就是我们现代人的平庸,将“剥削”视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洪水猛兽,通过平等、自由这样光鲜的词汇,认为乌托邦一定会实现,虽然好莱坞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们反乌托邦才是乌托邦的最终宿命。 尼采反对把“剥削”与资本家、特权阶级联系在一起——资本家究竟是在为人类做出贡献还是使人为奴,这是个问题。不过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创办了芝加哥大学,建立北京协和医学院从而帮助中国建立了现代医学体系,世界上大多数顶尖大学都是依靠富豪们的捐助。而且亚马逊、微软、谷歌、通用这些公司都有正经的工会,一言不合就会罢工,那些巨头们并不比普通工人更少一种胆战心惊⋯⋯这些都是无需争论的事实——他将其当作生命的本质,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尼采说这并不是自己的理论创新,他不过是忠于历史真相。历史从未消除剥削——非道德、政治意义上的——既然是本质,消灭了剥削也就消灭了生命的可能。也许正是剥削才充分发挥了个体性的力量,文明得以一边进步,一边完善自身。 我们应该放弃历史完美主义理想,即认为历史是对道德发展的客观记录或叙述的想法。我们也“理应对自己坦诚如斯”,虽然很难摆脱道德性的困扰,仍然需要使剥削成为生命的本能,因为生命的本质就是求权力的意志。 评价:5星(本文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对本稿件的异议或投诉请联系2607143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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