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一切不可能,或分布式瞽者推导大象的函数曲线



诗一切不可能,或分布式瞽者推导大象的函数曲线 ——抽象世界存在的东西,具象世界一定会有所反映
“他本身就在那儿,我只是真相的助产士” 米开朗基罗用锤、凿、锉、刀、钎 从被他人雕琢过的石头里释放出了他的爱人。
如果他本身就在那儿,为何前任雕匠 未能将他挈出?那位阿戈斯蒂诺在Fantiscritti采石场 相中大理石的时候,是否见到同一个大卫 1
在其中鼓目而眠?他用钎凿分开他的大腿, 以凹槽令躯干和肩膀隐约浮现——然后就停下, 不再对这石头波浪中的溺者施以拯救
——直到35年后,才有位26岁的代上帝 向石哑当伸出援手。吁!石头的呼吸极具耐心, 据说真理的呼吸也如是:若非如此,
苏格拉底迂回反诘的产道里恐怕会窒息 太多的命题。他精擅对谈,词语和名字在问答间 来回授精和受孕,最终同我们一道将理念分娩。
桃子是桃子的投影,椅子有椅子的理念, 自然将前者呈献给我们,齿和舌从中剔出 脑纹状的核儿——莫非它也分有一个独立的理型?
后者则由我们呈献给世界:锯、雕、榫、磨 ……让一种由大腿、屁股、尾椎、腰背的 理想角度嵌合而成的理念经由劳动显形。
这些各行其是的部件或器官合作时, 它们的理念也在一起用力吗?无穷的事物中, 到底谁该有理念而谁又配不上呢?
正义(就算在法庭吧),能稳当地安放到 椅子的理念上面吗?美,是否会被帽子的理念 庄重或俏皮地遮住天体般椭圆的额头?
而桃核的理念能否从理念的桃肉中遁出, 滚进一个角落,滴碌碌又光溜溜 ——角落,有理型吗?一,有理型吗?
如果个有理型,它和其他的数与量挨着吗? 天使、词语与几何的范畴正在坍缩。 在石头和真理呼吸的地方,数学也在那儿吗?
“你确实会感觉到有一些你想要理解的 实际对象,而我们拥有的所有方程 都只是该对象的近似或影子”——陶哲轩
说的是:抚摸象牙、象鼻和象腿的盲学者 仍有可能导出一条大象的函数曲线。 而大象本身,一直静静地矗在阶梯教室中央,
逼得数学家们退往高处并最终收敛。 他设想合作证明定理的方式:一人贡献一步, 但每个人都必须验证其他人的数学过程,
任何一个步骤出错,整个系统就会崩溃。 2 饶是如此,巴士凯尔却以三角形的口吻断结 曰,“诗者,非有少许稳定者也。” 3
非也!非也!诗为天下裂,容错率却远高得多: 就连达达们,剪贴地摊文学、圣经佛典、报刊杂志、 广告传单……残片百衲出歪扭倾攲的绑架信,
也能偶尔把诗之赎金偷换。被绑票的 诗的本体在何处?被撕票在一团眩晕中的读者 又该到哪朵莲座上去藕合拆零了的自我?
有时,诗人在某个句子上出了岔子, 偶尔,甚至每一句都是互相指称与驳诘的错误, 而诗的整个儿,却如盐柱般悔而美地立住
——逻各斯的天使不敢涉足之处,俄耳甫斯或陆游 频频回顾,对被语法与礼法的藤蔓攫夺的妻子 不免怀愧,却又时时渴欲着被狂女的慢渎或速读撕碎。
诗本想摹写的,不过是那样一些瞬间: 人类行走时,脸在空气中柔软地浮雕出凹陷, 一叶叶被表情鼓胀起的由风本身织就的帆;
渴求灵感的眼睛,向海天接缝处发芽出 第一枚款步上升的桅尖,又把水灵灵的海豚 如萝卜般从一畦峡湾中脆生生地擒获;
我和我的爱人,将城市及其天际线 塞进曙色的被套,揪住大地的四角一番抻抖, 让世界在必要的阵痛与颠摇中恢复平坦;
而在太阳将它晒得蓬松且自大以后, 裹紧被子就意味着睡一场海绵的觉、珊瑚虫的觉, 要灌注多少疏松多孔的梦呓才能把它填满?
半醒中有手探入,揉捏你的肺腑, 心脏的周围呼声四溢,如同一张圣饼 被打开,分发器官的战栗,竖毛肌夺肤而出千仞壁立。
“因为山在那儿”——登山家大放豪言; 而写诗如攀电筒光之山,不多的观者中倘有三分之一 合计摁灭目力,那写者便会悻悻然跌落尘间。 4
幸运的是他没有丧生,而是坠入一片 光之海。光里有微尘蜉蝣着, 无尽的破碎自我晃动一支万花筒的分形几何……
写诗如铸一口注定要开裂,甚至在未铸之初 裂隙就已存在而浇铸本身就是猛火的铜汁 绕着裂隙之空汩汩沸涌且蹈且歌的钟;
写诗如榨一罐贞静又淫荡的果汁, 为此我们甚至离间了恭忠孝悌的皮、肉与仁, 每折一截枝条,树身便睁开一枚字眼;
写诗如锻一柄狂暴的羞涩,来吧,来吧! 来看我的大火箭!今日把示君,金针也度与人, 5 以天下至薄入人世的无间,含光切开喉结饮冰更畅然。
腮裂翕敞的诗人有无穷大驼峰,却会在意义的 荒漠中渴死——若非词语の砂入夜后渗出半滴水。 呀,他削薄的肩胛展开如膜翼,很难分清
是天使还是褶伞蜥……诗为何需要恁多的比喻? 难道是我害怕以本质的方式说出……本质, 或者是因为我……没有本质?空、空……空诗人,
你这莫须有的容器,撑开瓮声瓮气的一面鼓皮 捕声捉形!你想要揪住事物的鬃毛与轮廓, 脑之纹波,心的棱、角与面,情的弧度、投影与灭点。
呵,灭点!一排排斜体字前推后涌鱼贯入场的 万千行诗所拱托的舞台中央的灭点! 把词语之舞的悬丝与悸动系于一身的共主!
从象征界探向诸世界的一只天命所归的诗眼! 黑黪黪的眼皮内侧,有无量的符号闪烁, 唤起无止尽的手印,挥舞,书写,击打纸张与键盘。
诗人当有千手,千眼,千颗心汩涌千股泉: 每只手擎住一种寂寞,每只眼噙着一注骊歌, 每颗心呐,在肋条违建的褴褛窝巢中,将起三种大震动,
诞下三枚怪蛋:一曰蛮,以锯齿状的啁啾裂壳而产; 一曰慢,向世界释出冰川彳亍与蜂鸟悬浮的款缓; 一曰敢为天下袒,筋骨毕露的发条将形、影与魂的交缠
上紧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双手收束到胸腹, 似乎在说,“诗本身就在那儿,我只是它的稳婆兼孕者” ——下一刻,受邀入世的异形破体而出。
2024.10.30
注 1 阿戈斯帝诺(Agostino di Duccio,1418-1481),多纳泰罗的门徒,1464年接受委托制作大卫雕像,并在卡拉拉山区挑选了一整块巨型大理石。他雕成了腿、脚和躯干的大致形状,对原料进行了一些粗加工,也许在两个腿之间凿出了一个洞。1466年多纳泰罗逝世后,阿戈斯帝诺的工作就停止了,10年后,安东尼奥·利诺重新接受委托,但合同很快中止。直到1501年,米开朗基罗最终接手这一工作。 2 诗中关于数学的引文和观点可详见《对话陶哲轩:什么造就“好”的数学?人工智能如何改变数学?》。 3 巴士凯尔,即法国数学家、哲学家帕斯卡,此译名及其引文均来自鲁迅《诗歌之敌》。 4 关于攀爬光柱的特殊知识可详见《顺着手电筒的光柱往上爬,关掉开关后,人会掉下来吗?》(作者张双南,中科院高能所研究员)。 5 马斯克前妻Talulah Riley回忆两人初识时被他邀请去酒店“看我的大火箭”,据说后来也确实是看了火箭发射的视频。
殊不方秽土转生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握紧云的把手,在地平线上推动一架大如广东的犁铧 (3人喜欢)
- 1962年,缠绵中的莫妮卡维蒂对阿兰德龙说:这只手真碍事 (2人喜欢)
- 无孩恨猫男在倒春寒里喵喵叫着:给我一把春呀! (9人喜欢)
- 如果去不了罗马斗兽场,那就去广州花都湖畔的水泥厂吧 (7人喜欢)
- 幽灵电影院,或这道哑光专为你而瞎 (3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