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N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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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的妈妈今年五十有三,得糖尿病是第十五年。
可以讲,我的妈妈就是我们村自由恋爱第一人。她与我爸的相遇也是村里人最津津乐道的。
她生于一九七一年,是我外公外婆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女儿。我的舅舅排行老六,按照老家的习俗,舅舅是被喊作“六娃”。我妈则是被喊作“五妹崽”或是“老五”。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有一本相册,记录的都是我幼时的照片,还有许多我出生前的。我妈有一张十八岁时的照片,她留着短发,笑容满面,圆圆的脸,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和阔腿牛仔裤,扶着自行车,在自家的地坝自信地站立着。后面是刚刚生完孩子不久的邻居,去年外婆去世,我回老家奔丧,还遇见了这个邻居,与她说起往事来,她仍旧开心的记得。
我的外公是铁道兵专业,因为外婆的缘故,所以他放弃了在昆明的工作,返回家乡来务农。当然是因为受过党的教育,所以一直担任生产队的大队长。他们老俩口一起孕育了六个孩子,前五个是女儿,儿子则只有我舅舅一人。
我妈刚出生时,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了。于是外公就狠下心将母亲送给了一家亲戚,这家亲戚彼时尚未有孩子,故此对我妈视如己出,极尽疼爱。但好景不长,亲戚很快生下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对我妈的态度便急转直下,此后,年幼的老妈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于是,在一次我妈叔叔的到访时,她竭力哭诉要回家。这位叔叔便将我妈带回了家。得知了此事的原委,外公心疼得要命,便从此倍加疼爱我妈,只觉得是亏欠了她。
那时候,文革刚刚结束。全国刚刚从政治旋涡中解放出来,在喘息间,大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吃得不好,是我妈记忆中常说的话。“撩菜干饭”,是老家的一种菜和米饭煮熟的食物,味道并不好,撩菜是主要,米饭只是点缀。那时的人,是吃够了菜的,我妈不吃,被外公拎着棍子,追了几片山。
外公心疼,可是也没办法,我妈磨磨唧唧地哭着,外公则心疼大喊:你不吃,饿死你!要饿死你,知道吗?
我妈吃没吃,不知道,总之她没被饿死。比起穷苦,我那苦命又吊儿郎当的爹,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的外公总在年底前的县城总结会上,总是会带我妈去跟着吃“抹豁”,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吃现成的。
每年将近十一二月,县城总要召集各大队书记去开会,据说一开就是一个月。然后每天在县城的招待所,会准备得有饭菜,这样的饭菜当然很好,所以外公总是带着我妈。又因为那时候都是定量的,所以我妈说,她那时总是端个碗站在桌角吃,外公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至于为什么不上桌,那是因为八仙桌制定八个人,并未有多余的位置。
也不是每天都去,大多数时候还是我外公一个人去,故此,我外公晚归遇鬼事件,也就是在那时候。
外公家的村子紧邻县城,现在已经差不多扩建到村子附近了。那时候却还是有一段距离。说起这遇鬼事件很离奇,我在我的《燕室志怪录》里写到过。
我妈是个文艺青年,其实我爸也算。所以我后来才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我在想,可能就是与这个原因有关。
其实,那时候的青年,无非就是歌唱与文学。我妈的嗓子其实很好,当时县里文化局有人来招收学员,我妈就去尝试过,那考官说我妈的嗓子不错,但个子太矮,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我妈的学历并不高,她只读到初二。很长一段时间,我问她为何不继续上学,她的回答是因为和同村的姐妹约定好不作寒假作业,结果到报名时,同村姐妹去报名了,她才发现自己被涮了。所以自此之后也就不读了。多少年,我都挺讨厌这个“绿茶”的。但最后,我却发现我错了。
我妈是要面子的人,很明显,这个理由也是她编的。实际上,我后来问过我舅舅,也问过我姨妈,我妈是因为上课看琼瑶的小说,被老师发现,然后将书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站黑板。我妈觉得丢人,所以从那以后,便再未上学。
从这件事后,我学到了一个道理,即使是亲妈,也是会骗你的。
就这样,我妈进入村外几百米远的砖厂上班,开始了自己挣钱的日子。彼时,外公承包了村里的打米房,几年后又承包了酒坊,家里日子便好了起来。可是,意外这种东西,是会在顺风顺水时忽然到来的,外公的肺叫停了好日子,他病了。
据说市里的领导亲自来关爱他,还将他送到南充的医院看病,但最终无济于事。他死了。按照我舅舅的说法,他赚了多少钱,看病就花了多少钱,既没有留下一分钱,也没留下债务。
我妈说,自那时起,疼爱她的人便没有了。
外公留下两个遗物给我妈,一个是他的钢笔,另一个是他的手表。当然,这也被我那不靠谱的爹,给搞烂了,也搞丢了。
我妈十五岁,没了父亲。好在自己有份砖厂的工作,大姐二姐都已经出嫁,三姐四姐也正在谈着对象。我妈轻松了,因为没了姐姐的约束。有着同样轻松感觉的,还有我舅舅,他那时也是个中二青年,梦想着仗剑走天涯!
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与我妈交好的张小妹,既与我妈是同姓,也是我爸的邻居。张小妹几乎与我妈的命运相当。她的父亲在死前也是我们老家的乡党委书记,眼见要提拔到县里,忽然因为肝病死去。同属家道中落。
后来,我妈时常感叹,在我外公死后,那些看起来很慈祥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变了脸面。她也几乎是在那时,学会了人生第一课,人走茶凉。
或许张小妹也是一样的人生体验,所以她们能成为朋友。
我家离县城约莫七八公里。这距离放在平原地区,或许不算个什么。但是川东的丘陵地形,却让这点路七拐八绕,小时候,我总觉得好远。我家的村子被称为“后乡”,意为贫穷落后的意思。
张小妹与我爸青梅竹马,但无奈我家实在太穷。尽管张小妹没了父亲的庇护,也算是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但总是看不起纯靠种庄稼过活的我家的。好在我爸并不在意,他对张小妹并非是非你不娶的地步。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我家是地主,但在解放前就没了多少田地。与余华所著的《活着》当中福贵的经历差不多。故此,解放时,我家祖奶奶因不识字,所以要了个富农的身份,按照老一辈回忆她的话说,管他啥子,总沾个农字。这小脚老太太,出自大地主家庭,中年死了丈夫,后又遭大儿子抛弃,最后在孤单贫苦中死去。
我爷爷最小,上面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跑到重庆,加入了国军,同村曾还有人在沙坪坝遇见过他,说他挑着担子,扁担上挂着一把中正式步枪。村里人说,你妈担心你得很。你还是回去看看,他却摇摇头,说不回去。
尽管他是我大爷爷,但我仍要骂他是个混蛋。自己的母亲是个小脚老太太,下面三个弟弟和妹妹年纪都还小,他自己却抛却了亲人。真是个混账东西、傻逼玩意。
我爷爷还在世时,常说我家遭批斗的事情,这自然被我二爷爷给承担了。所以我二奶奶对我祖奶奶有怨气,她把饭锁在柜子里,不给我祖奶奶吃。我爷爷也是被我二爷爷与二奶奶养大的。在那样的环境下,我家除了卖力气,没其他的出路。穷,是最正常不过的。
我爸十二岁出门当学徒,跟着同乡的人学弹棉花。他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若是编纂出来,可算得上是一本值得品味的八、九十年代中国底层现实录。
到十七岁时,我爸已然是个闯江湖的老手。在那个连电都没通的村里,我爹已经穿上了“波鞋”、牛仔裤、夹克外套。并最先将矿泉水和方便面带进了村子。
二
故事发生在一个下午。我妈来张小妹家玩耍,与现在姑娘们找闺蜜玩儿是一样的。张小妹在送我妈回去的路上,与刚刚回来的我爸迎面相遇。张小妹有意撮合,便对我妈说道: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我妈知道她的意思,便问是谁?张小妹指着马路对面的我爸,我妈看了一眼同意了。
这倒不是我妈轻浮,而是在当时的县城也没几个这幅时髦打扮的男子。当然我爸也同意了,因为我妈彼时皮肤白皙,穿着蝙蝠衫毛衣,颇有几分海报上香港明星的样子。比“后乡”的姑娘们时髦多了,所以我妈打消了回家的念头,转头又回了村子里。
这晚,我奶奶虽然看到我爸带回了姑娘兴奋不已,但我妈仍住在张小妹家里。
二人一辈子的纠缠就这么开始了。
不久后,砖厂的利益下滑,我妈转而在县城学理发。我爹时常骑自行车去县城看我妈。据我妈说,我爸总是与同村的“驼背”骑车来,在店外偷看我妈,而我妈大方喊他进去,他则转头又颠儿了。
我爸回忆说,那时候去看我妈是假。从我奶奶手里骗钱去县城看录像是真。
一段时间后,我妈夜不归宿,被我外婆知晓。这才明白我妈是找了个“后乡”的男朋友,同宗的亲戚去我老家暗访,才得知我家的境况,再加上我爷爷这个人说话口无遮拦,被同乡人嫌弃。故此我外婆竭力反对这门亲事。
二人的感情必须急刹车,于是在县城电影院后面互诉衷肠之后,两人分道扬镳。
但就在我爸还在县城里闲逛时,我妈忽然提着两大包塑料衣服而来,要我爸带她远走高飞。我不知道是不是琼瑶小说的原因,总之我妈就这么跟我爸私奔了。
外婆后来找到了我家,我妈和我爸早就去了贵州。他们在一个小乡镇上安定下来,开了个理发店。他们的床就是两条长凳放上一块木板。被褥都是借的。
当然,这个理发店生意惨淡,最终关门大吉。只是我已经到来,我妈不得不回老家。就是在我出生的那天下午,我们村才通电。所以我是我们村照亮电灯所生下的第一人。那是1992年盛夏。
现在我妈常说,总以为那时我爸很早出门,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谁知道竟是个浪荡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不知道在搞个什么东西。就连我出生,都不在家里。他在新疆混过一阵子,最终一无所获。还曾被车撞飞,没死。醒来继续推着自己的破自行车回到住处。据说他曾买了一大块熟牛肉,将自己关在屋内,一口气读完了金庸的小说。
呵呵,我最近一年,也将自己关在屋里才写完一部二十五集的剧本,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大家见面。
有了家,我爸不得不考虑未来。于是他在重庆找到了一份事由。在一家米厂当销售。尽管我爸颇有些结巴,却因为满身的江湖气,得到客户的喜欢。米厂的生意蒸蒸日上,我爸俨然一副老总的派头。
但年轻气盛自然招来嫉妒,厂长认为我爸常与他顶嘴,便将我爸开了。后来不过三个月,这米厂便垮了。因为那些要米的单位只愿意跟我爸接触,新顶替的人不行。当然,这已经是十几年后,我爸再次遇见厂长的事了。
我对这个厂仍有些印象,最难以忘记的,是厂房附近的废弃居民楼空地上,盛开的野玫瑰。那玫瑰花的香味,映入了我的脑海。直到我在高三时,学校门口有人在情人节卖花,我终于又闻到了那味道。
在二十八岁时,我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赛道。他承接了我二姨夫的烧烤档。彼时,他身上没有本钱。恰好我四姨妈在花都打工。我妈只能用身上仅有的几块钱,搭车前往寻找。在人头攒动的厂房门口,我妈等到了自己的四姐。四姨妈带我妈去吃饭,一荤一素,多打一个饭,我妈吃荤菜,四姨妈自己吃素菜。那时候四姨妈一个月工资四百块,我妈需要借三百块,这便是我爸后来生意的起点。
在四个姐姐当中,二姨是我妈最亲近的人。但遗憾的是,二姨并不识字。二姨夫当时能在外面搞些名堂,手里还算宽绰,但却从不寄钱回家。二姨独自带着两个儿子过活,二姨夫却好似不关自己事一般,从不过问。
因为她不识字,所以写信与读信,都是我妈来完成。后来我妈和我爸投奔二姨夫,他自然也是不在意。并且在外包养了一个情妇。我妈心疼二姐,便与这女人说道理。这女人也是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我妈的意思。她答应离开,但却害怕自己的钱在中途被抢或被偷。我妈教她在内裤下面缝一个夹层,然后将钱藏在里面。这个女人照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后来,二姨夫知道了这件事,对我妈恶语相向。我妈不堪忍受,想要拉我爸走。但我爸不知去往何处,便没敢同行。只是从二姨夫那里要了几块钱给我妈当车费。
那晚下着大雨,我妈坐了个摩托车,深夜里独自转了几趟车去找我四姨妈。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我妈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我妈气愤的是,一直给二姨夫干活却无一分工资;就是散烟,二姨夫也总是散给外人,而不会散给我爸一支。按照北京人的说法,这叫:不得烟儿抽。
四姨夫接到我妈,我妈的路费早已用光。还是我四姨夫给的车费。据说最后一次转车时,仍然是个摩托车,人家要十块钱,我妈却早已没了钱。她一口答应下来,让摩托车赶快走,其实她心里也不知道我四姨妈两口子在不在那里,总之,她就是要逃离。
三
我妈在她四姐这里暂时安顿下来,我四姨夫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尽管他能力有限,但仍在我爸妈需要帮助时,念及亲情伸出了援手。后来,我爸也跟了过来。他认为当时烧烤生意能挣钱,便极力说服我妈,这才有了之前我妈去借钱的一幕。
其实,在独自做生意之前。他们还曾一起去烟花厂做工。我爸做一天能挣八块钱。我妈做一天能挣六块钱。吃饭是在厂里的食堂里面定,我爸要吃六两饭,我妈三两。但我爸六两饭吃了不够,我妈便总要分一些给我爸。
所以多年以后,我在听到李荣浩的《年少有为》时,常常感叹不已,特别是那句:一碗热的粥,你怕我没够,都留一半带走。
这是那个时代的爱情,这个时代也有,只是可能变得少,或你我未曾遇到。那些和我妈一样的好姑娘,是有的。世界并不总是灰色。
刚开始的生意并不好,据我爸说买完了货,身上只剩下十块钱。不敢买菜做饭。因为煤气罐是要钱的。我爸将干粉条在冷水里泡软,然后就着辣椒酱吃,我妈吃不下,被饿得吊在门把手上哭。
时至今日,我妈仍说起这件事,会红了眼眶。
我妈曾认为,在烟花厂里的生活很苦,不曾想这次更甚。烟花厂里吃的菜,我们老家叫:蔊菜。这玩意自我记事起,大人就跟我说是喂猪的。因为它的味道着实难闻。我妈翻开菜叶子,里面一根肥硕的蚂蟥赫然出现,给我妈恶心得当场哭出了声。
那时候,别人做烧烤生意,都是晚上六点出档,然后凌晨一两点收。我爸却下午两点钟出档,凌晨三四点收。
广东,夏季,我爸独自坐在一个伞下,在城南市场的空地上,独自守着生意。我妈却找了一份溜冰场打扫清洁的工作,这样,就不怕一天的生意差了。
我妈攒了许多饮料瓶子,卖了给我爸买烟。然后在溜冰场里捡还能抽的烟头,偶尔运气好,还能捡到尚且剩两根烟的烟盒。
直到有一次,我妈积攒的瓶子被别人偷去卖了。我妈又委屈得大哭一场。
从最开始一天只能赚二三十块钱,到城南市场唯一的烧烤真神。我爸用了四年时间。就是在这一年,我爸在县城买了房子。他是第一批在县城买房的散户。而我在老家的小学,也接近毕业。
后来我去城南市场。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来吃烧烤。我爸跟我说,他们都是从小学吃到结婚生子。
有个以前一起和我爸摆摊卖水果的安徽人,他有些黑道的背景,发了家。他的儿子只比我小一岁,但远比我成熟。这人叮嘱他儿子,若是要吃东西就去我家。他在外干了许多不好的事,害怕仇家找自己的儿子,但只有我爸是值得他信任的。我见过这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人,很稳重,很成熟。
有个上海人叫阿海,他在千禧年带着二十万来广东做狗生意,最后亏得身无分文。某天夜里,我爸发现了在路边徘徊的他,江湖气上来的我爸请他坐下,与他交谈,得知他的境遇,竟又学起郭靖、乔峰来。
不仅给阿海买了车票,还给了他两千块钱和一条烟,让他回家去。忽然受到素不相识的人救助,阿海显得既感激又茫然。我爸好生宽慰他,送他离开。几年后,阿海又回来了。混得不错。
我见过他,那是初三毕业的暑假。阿海身形魁梧高大,容貌俊朗阳刚,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T恤。下身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和大头皮鞋。那时我家的生意已经不再是城南市场的唯一了,凳子和桌子又少又矮,阿海坐在那凳子上,着实委屈他了。只是他带着几个挂着耳机的保镖,像极了电影里的黑社会,事实证明,他好像真的是。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从此我便瞧不上学校外面的混混,我认为他们并不帅,完全不像阿海那般有派头。
在2007年以前,广东的治安算不得好。夜市上老是有人打架砍人。像我爸这样做生意的也是受到了许多冲击。
一次,我妈回去取货。遇见警察缉毒。那些毒贩被警察围堵,情急之下直接从四楼上跳下。我妈扔了摩托车躲在篮球场的台阶下。看见毒贩拿着AK47对警察扫射,警察们冒死击毙毒贩。危机才得到缓解。后来看电视,我妈看到AK47,便说毒贩就是用的这个枪,我才告诉她这个枪叫什么,当然她也没记住。
至于潮州人和东北人,因为抢摆摊的位置,将对方的手脚砍下,拿几条街去扔掉,更是常见。好在2007年之后,国家大力整顿治安环境,这些事情才逐渐趋于消亡。
四
人老思归。我妈在2008年时,决定回老家。当然,我们家那县城,是没什么发展的。所以她和我爸准备在重庆做点小生意。年底,他们才在玉带山那边的一个新市场,租下了摊位来买菜,还有两个门面,买干活和米面。
我那时满脑子《加勒比海盗》;又喜欢《风语者》不要不要的。于是萌发了想要做导演的想法。高二下学期期末,我决定了这件事,我用我的诺基亚3600S打电话给我妈,说了这件事。经过一夜的商量,我妈决定支持我。彼时,我只知道中国传媒大学,后来上了培训班,才知道北京电影学院。这个梦,就这么开始了。
也就是这一年,我妈忽然脚肿了。去医院检查,她犯上了糖尿病。我曾与我妈一起去西南医院取药,那天是日全食,我还花了五块钱买了个看日食的黑片。
也正是那天,我在书店买了刘一兵老师的《电影剧作观念》,我完全看不懂。直到后来上学时,才见到他本人。他讲课也着实有趣、诙谐!
又过了几年,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给我打电话说不想干烧烤了,我同意了。但她和我爸为什么是小心翼翼跟我说这件事,直到我三十岁以后,才真正意义上明白。
前两年她病危,我回不去。全是我爸尽力照顾,才转危为安。彼时,因家庭关系破裂,我家三口迁往广东已经过了五六年了。
现在,她的身体状况良好,不再偷吃那些对身体不利的东西。在家休养着,我爸在家附近找了份事由,与她过着平静地生活。我仍在北京追梦,这可能会被别人说不务正业。但她仍一如既往支持我。
我妈妈好普通,但又好伟大。她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却担起了我爸的爱情与我的牵挂。她曾是外公的掌上明珠,周遭之人见她都要礼让三分,又横遭父丧,尝尽了人情冷暖。她对得起我奶奶,但我奶奶仍然相信外人,琢磨着让我爸和我妈离婚,好去取她要好的老太太离异过的女儿。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但我明白,有些人的心,你永远捂不暖。
我妈妈是个变形金刚,她因为生活,变成了各自模样。她深爱着我爸,不仅仅是因为我爸是她的初恋,更是因为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她选择自己承担了自己选择的后果。
倘若我爸的江湖气赋予了我走四方不要害怕的性格的话,那么我妈便给了我忍受苦难的勇气。坚韧,是最锋利的刀,它可以切断一切恐惧与怀疑的根。
她曾对我说:只要你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要走到底,别三心二意。
我想,我也会成为变形金刚吧?向着未来,任凭世事无常,我自一往无前。
北京 通州
2024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