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流年 第六章
何凌秀不曾想到，她无聊时的胡乱畅想竟变成了现实。这一天她真和周云波成了同桌！
现在，他就坐在她的左边。
何凌秀每天去学校都把那只彩色的发卡别在头左边的位置；进座位时她能感觉出周云波的不耐烦，所以就尽量不碰到他；放学回家后她又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偷偷地叫“黑甜饼”，想象着他听到的样子……
她心想：虽然你和我说话不多，虽然你和于文星聊的历史故事地理地貌我也听不太懂，但我很喜欢与你现在的相处……还有，你的历史是怎么学的啊？竟然能记住红军的长征路线图！而我却对历史一无所知……
何凌秀原本计划将她对周云波的暗恋作为一生的珍藏，以后淡淡地想他，慢慢地回忆他。就像她看的《汪国真诗集》里的一首诗写的那样：
不要给我太多情意 让我拿什么还你
感情的债是最重的啊
我无法报答又怎能忘记
给我一个微笑就够了
如薄酒一杯，像柔风一缕
这就是最动人的宣言啊
仿佛春天，温馨又飘逸
可是好景不长。忽然有一天，何凌秀发现周云波对自己不一样了，确切地说，是和对别的女生不一样了。他对别的女生都是热情礼貌地回应，对自己却不是。放学回到家里，她时常心想：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原来是这么无赖！把我气哭，欺负我很开心是吧！
那天，何凌秀来到教室，看到只剩铁框的椅子，她含着泪坐在上面，动也没敢动。周云波和于文星相互担保谁也没拆。她余光看见周云波正托着腮帮，嘴角泛出坏坏的笑……
第二天，她从家里带来爸爸裁好的一块木板装上，心里暗暗发誓：周云波，我讨厌你。永远，永远！
从这以后，她尽量不和他多说一句话；甚至有时候，他故意越过安全距离，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推他一把，然后置之不理……
那次妈妈找过班主任后，她就一心只等着赶快换座位，再也不愿意和他坐同桌。
柳絮飘飞，鸟动虫鸣，暖哄哄的太阳亲吻着四月的校园。早晚天气还有点凉，但学生们早早就穿上了短袖。他们是春天里竞放的花朵，把校园装点得多彩多姿。
期中考试成绩单出来了，四班同学的成绩和名次都比较稳定，没有太大变动。何凌秀依然保持在 20 名上下。倒是周云波稍稍有些变化，这次他是第 9 名——第一次考入年级前十——是升入初中两年来的最好成绩。
月末这天上午，吴老师上完数学课后告诉同学们，五一假期放七天，下午五点放学，不上晚自习。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他又特意叮嘱大家不能到处乱跑，安全第一。
整个这一天，同学们都不在状态，都盼着赶快到下午五点。“大魔王”靳钰斌索性不听课了，他把每一秒都用数字写在纸上，想看看到放学时能写多少个数；老师们也都无心讲课，简单说两句就让自习，更是有一两位老师直接没来上课……
在嘁嘁喳喳的教室里，只有何凌秀、苏珞珞和李溪桢在看书。
现在，何凌秀已经看完了唐诗宋词，四大名著也看了两部，接下来她准备看《水浒传》。经过两年不间断地读课外书，她越来越喜欢民国时期的一些女作家，像萧红、林徽因和张爱玲，她们写的小说和散文她都看了不少。有时候，她还会尝试着写几句简单的打油诗……
有好几次，何凌秀都意识到周云波想和自己说话，她也在等着他先开口。这时，李溪桢突然问她：“假期来了调换座位时，能不能和你做同桌呢？”她心想：他肯定不会欺负我，而且他的成绩也很不错，一直都稳定在 25 名左右。于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看见周云波还是没有开口，心说：“虽然和他同桌被欺负哭好几回，但毕竟他是我第一个暗恋的男生……他再不开口的话我就找他说。”
她正想着，突然看见一个高大的家长走进教室，来到周云波座位旁，与他低声说了几句，就带他匆忙离开了。在周云波走出教室前，她还下意识地看了他几眼，只见他面色凝重，神情恍惚！再看他的课桌，书包还放在上面……心想：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同桌半年，我们以沉默开始，又以沉默告终……
七天的假期展眼结束，刚刚静下来的校园又复归喧闹。东北角的新食堂和第二栋学生公寓这几天开工了，塔吊林立，机器轰鸣，一片喧闹。
何凌秀和李溪桢成了同桌。巧的是，她虽然和周云波不是同桌，却只隔一条过道。她心里大惊：这条过道真像象棋里的楚河汉界，我俩就是对阵两方的将帅，不能碰面。只要一见，注定“你死我亡”……我们是不是又要吵闹不休……
实际上并不是何凌秀想象的那样。
连续几天，周云波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他在课堂上完全是沉寂的。就连他最喜欢的历史课和地理课，也看不见他和老师的互动。何凌秀有时忍不住余光看他一眼，心说：“他是怎么了？放假前还有说有笑欢蹦乱跳，现在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就连于文星找他玩都直接拒绝。”有时候，老师抛出一个问题等着他带动班里的同学积极回答，可他仍是沉默。这时候，何凌秀很着急，很想直接对着他说一句：“老师在叫你呢！”
无奈之中，何凌秀决定自己来带动课堂，也希望能带动忽然间变得呆滞、木讷、眼神空洞无光的周云波！
又过了几天，他还是那样。何凌秀实在受不了，就盯着他笑，像当初他盯着自己那样笑。她希望用笑来唤醒这个突然失落的男孩子。过了一会儿，周云波真笑了，霎时间她心里的那块石头似乎也跟着落地。
连着几天，不管是课上还是课间，何凌秀都时不时地扭头朝周云波微笑。
又过了一周。
这周日的晚自习，上课铃响不久，教室忽然停电！同学们都很惊讶，自从去年搬到新教学楼这还是第一次停电。有些同学庆幸地说，幸好原来的蜡烛还留着；有些同学则欢快地庆祝，终于不用学习了。还有一两个捣蛋的学生直接离开教室跑去网吧玩。“大魔王”已经出去侦查了一圈，他跑回来告诉大家说：“学校有个变电箱坏了。今晚全校停电，肯定不会来电。”
不一会儿，教室里亮起蜡烛。除了一些微微嘘嘘的说话声外，同学们都渐渐安静下来。
何凌秀和李溪桢都有蜡烛，他俩的座位是全班最亮的。
何凌秀翻开最近新淘的《王小波给李银河的信》和《朱生豪情书》，认真地看了起来。突然，她感觉周云波在看自己，扭头向右看他时，只见他目光神圣地伸过左手，递来一个纸条，轻轻放到桌子上，并把它摆放好，像个小孩子一样微微一笑，最后端正地坐回他的座位。
何凌秀看见清柔的烛光照在周云波脸上，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她内心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心说：“你没我想象得那么坏，也没那么无赖。”一瞬间，她觉得满教室淡淡的微光特温馨，像阴雨初晴，也像月下清晖，就连细碎的说话声仿佛都是诗意的曲调。她赶忙收好纸条，趁李溪桢不注意，偷偷塞在一个笔帽里，放进了文具盒。
回到家，何凌秀没和妈妈讲这天班里发生的故事，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关上门，从书包里快速拿出文具盒，打开看里面的纸条：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和你同桌时我很多地方做的不对，都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放假那天，妈妈因为意外事故去世，我一直很难受，上课状态也很差……谢谢你给我的笑容。
她反复看了好几次。
她很欣慰他能给自己道歉。从靳钰斌到于文星，再到周云波，他是唯一一个给何凌秀道歉的同桌。
她不敢想象周云波失去了妈妈，看最后一次时她几乎要哭出来。她想着妈妈对自己全方位的关怀，心说：“周云波没有了妈妈，以后回家可怎么办？还有他的学习……”
何凌秀红着眼睛再一次认真读那张纸条，她开始有点心疼周云波了。心想：妈妈说过，用真诚的情感祝福身边的人生活得幸福，是一种博大深厚的情怀。
于是，她决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拿出一张纸，写到：
这些天我发现你的异常了。你一定很心痛吧…… 上课先跟着我一起回答老师的课堂提问好不好？咱们先认真听课，等下课后再把你和妈妈的故事讲给我听。
我很愿意倾听你。
这是一个 14 岁的青春少女所能想到的最深的同情和关怀。
她正写着，妈妈忽然在外面敲门：“今天怎么想起关门了？喊了好几次吃饭，一直都不出来。”
何凌秀忙收起纸笔，掖到被子里，一只手假装捂着肚子，半弯着腰开门说：“来例假了，肚子有点坠痛。”说着脸上还露出难受的表情，“你不是说风吹不好吗？我怕晚上有凉风吹进来就关了门。”
“这几天不应该来啊？”妈妈有些疑惑，想了一下又说：“你来例假不到一年，不规律也正常。快出来吃饭吧。”
“我稍微好点就去吃。”
“我去给你煮点红糖水。明天再去给你买个小塑料盆，每天晚上回来用温水清洗一下那里。”
她看见妈妈走开后，忙又关好门，跑回床上，拿出刚才写好的纸条，认真读了几遍，觉得没问题了，就把它夹在那本《王小波给李银河的信》里面。
她又静静想了一会，发了会呆，去吃饭了。
这一晚，何凌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一直睡不着。到最后，她告诉自己：明天还要上课，先睡了再说。
第二天早晨，何凌秀一大早起床，她站在屋子里那个衣柜的大镜子前边看边想：今天应该绑哪个颜色的头绳，别哪个形状的彩色发卡？她在那堆头饰里面挑来选去，感觉都不是很满意。
过了一会儿，她再盯着镜子看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胸部明显隆起不少。她用两手托着往上抬了抬，感觉沉沉地往下坠。她想起几天前和郑蓉语一起上厕所时，郑蓉语悄悄说自己已经准备带胸罩了。
她自言自语：“我的也开始变大，好担心周云波会看到。可是，我又不想带胸罩……”
去学校前，何凌秀匆忙之中随便挑选了一个头绳和发卡，并刻意把发卡别在头的右边。自从四月以来，她好久都没别过彩色发卡，每天也只是随便别一个位置。刚准备出发时，她发现鞋子的脚后跟处有一个泥印，又赶忙用鞋刷仔细刷掉。这时，妈妈又说：“早晨给你煮了红枣汤，把它喝完再去学校。迟到几分钟不怕。”
踏着铃声何凌秀进了教室。她顺手把那本书扔到周云波桌子上。听课之余，她余光瞥见他笔直地坐在座位上，而课桌下面放着那本翻开的书……
这一天，四班的每节课上都能听到何凌秀和周云波不约而同地回答老师提问。有时候他俩还会彼此看对方一眼，眼角着带笑。
晚自习快放学时，周云波把那本书又放到了何凌秀的桌子上。
何凌秀没说话，只是顺手装进了书包。
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屋、关门，看纸条上的信。
谢谢你何凌秀，谢谢你能理解我！今天听课的效果很不错。 从小到大，不管我考试考得好与坏，妈妈从来没有批评过我，都是鼓励说下次考好就行。她还经常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要因为一时的挫败而心灰丧气……不过她最担心的，就是我和女生谈恋爱，所以我一直都很刻意地躲着苏珞珞。
今年过年时，她说希望我将来能到北京读大学，到时候还要亲自去送我。去北京一直是她的心愿……而且再过几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爸爸和我还商量说给她一个惊喜，结果……
现在，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而且是永远地消失。
我有时候会特别特别地想念她……
我怕以后有后妈了她会欺负我……
……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能原谅我。
我会跟着你一起认真听课的。
她反复读了几次后，在回信中写到：
周云波，昨晚看了你写的信，我好久都睡不着。这是我第一次失眠。我真的很同情你失去妈妈…… 不过，还是让我们继续努力吧。用更优异的成绩和更光明的未来去回报她对你的爱。
加油！
她把纸条夹在那本书里，又在屋子里呆了好久才去吃饭……
“是不是还是因为例假，肚子不舒服了？”妈妈问，“要不我再给你熬点热汤吧，或者明天我去学校给你请个假？”
“我差不多已经好了。昨天晚上吃饭时你不是给我讲了早恋的危害吗，我刚才一直想什么是早恋。”何凌秀问，“妈妈，早恋有什么表现啊？”
“就是心里一直想着一个人，每天都想赶快见到他。如果看到他和别的异性说话心里还会很难受。”妈妈解释说，“中学生早恋很容易影响学习。22 岁以后才适合谈恋爱。”
“我不会早恋的，我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何凌秀信誓旦旦地说。
她回到屋子里，心里一直在想：周云波没有了妈妈该有多伤心多痛苦呀！
这一晚的夜很静。偶尔有夏虫“吱吱”地清叫几声……
不知过了多久，何凌秀才慢慢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