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刺杀骑士团长》:围绕理念和隐喻
作者:浅利文子
按语:本文围绕《刺杀骑士团长》中的“理念”和“隐喻”展开论述。作者首先考究了“理念”一词在文本中的含义,以及分析了村上春树在访谈中对“理念”所作出的解释。其次,作者分析并总结了书中的五种“隐喻”现象。作者指出村上春树是通过隐喻的故事作用于人的潜意识,将深藏在其背后的寓意传递给读者。
1 .前言
村上春树的《刺杀骑士团长》(2017) 是自《1Q84》(2009-2010)以来,时隔7年发行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同时发行了两部,第一部是《显形理念篇》,第二部是《流变隐喻篇》,这些标题的含义甚至在发布之前就引起了广泛关注。
本论文首先考察了《刺杀骑士团长》中“理念(Idea)、隐喻”这两个词所表达的各种含义,以及标题“显形理念”“ 流变隐喻”的含义,并且推论出《刺杀骑士团长》中的“理念、隐喻”这两个词所表达的概念,在村上文学中的核心意义。
2 .《刺杀骑士团长》中的理念
在现代日语中,“理念(Idea)”这个词除了柏拉图的理念论之外,最普遍的是“理念”“观念”的意思。 例如,《刺杀骑士团长》第一部第16章第263页(译注:为日文版页数,下同)的“统一情感的意识形态”[i],是将“意识形态”用于“理念”“观念”的典型例子。另外,“我”在第一部第23章389页[ii]的陈述——“也就是说能否将理念作为自律性东西加以对待?”――中的“理念”,从前页的“抽象思维和形而上学推论”这一句来看,显然没有超出“理念”“观念”这一一般用法的范围。
但是,在第一部的标题“显形理念篇”中,原本就没有形态的“理念”,借用雨田具彦的画作《刺杀骑士团长》中骑士团长的姿态在“我”的眼前“形体化”。因此,这个标题中使用的“理念”这个词代表了一个相当特殊的含义,与一般的用法不同。
原本骑士团长就是雨田具彦从青年时代开始就喜爱听的莫扎特歌剧《唐璜》中的登场人物,是被唐璜刺死的唐娜·安娜的父亲。 但是,《刺杀骑士团长》是一幅日本画,画中的骑士团长穿着飞鸟时代的贵族服装。而且,只有“我”和秋川真理惠两人能够看到那个身高60厘米左右的骑士团长,并与之谈话。在免色涉和雨田政彦眼里,骑士团长(包括被刺杀后的尸体和被冲走的血液等)是看不见的存在。
但是,这个“理念”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为什么出现在“我”眼前的理念不是“米老鼠或波卡洪塔斯的样子”,而是借雨田具彦画中骑士团长的样子“显灵”,给予“我”和秋川真理惠各种暗示以及引导?首先,这需要回顾一下,在第二部50、51章中作为“理念”的骑士团长在死前对“我”说的内容。
患有痴呆症而卧床不起的雨田具彦,看到了出现在自己入住的疗养院房间里的骑士团长,表现出“惊愕的表情”。但是,雨田具彦并没有和“我”与秋川真理惠一样,看到自己描绘的骑士团长的身影。骑士团长说:“总之,我是个理念。根据情况的不同,我的形体也会自由地变化”,“就我而言,这不过是反映人心的镜子。”雨田具彦“在人生的尽头”“正在看必须看的东西”。
二十多岁时,在奥地利留学的雨田具彦是“维也纳反纳粹学生地下组织”的一员。1938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后不久,雨田具彦因参与暗杀纳粹高官未遂事件,被秘密遣返日本。回国后,他从画西洋画转向了画日本画,其理由尚不清楚。他在画坛上也一直保持孤傲的姿态,从不讨论自己年轻时的经历。 骑士团长说,雨田具彦“被捕,在被盖世太保拘留两个月左右,受到了残酷的折磨”,他的奥地利恋人和其他组织成员全部惨遭杀害,“只有他因为政治考虑才勉强生存了下来”。而且在那之后,其立志成为钢琴家的胞弟继彦参加了南京攻城战,退伍回国后不久就“从战争经历的创伤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骑士团长向“我”讲述,由于战争时代的残酷经历而背负“深深的心灵创伤”,雨田具彦不愿谈论自己的过去。
在雨田具彦的房间里听到了这样的故事,“我”知道了画作《刺杀骑士团长》是“实际上没能完成的事情”“作为应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形式,可以说是伪装实现了的”“寓意画”。“我”知道了这一原因,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圆环”。
也就是说,理念之所以在“我”眼前“显现”为骑士团长,是因为“我”把《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幅画是雨田具彦“从纯粹的灵魂中提取的”。既然“我”就此“打开了闭环”,那么“我”就必须“让本应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在此刻发生”――由“我”代替他刺杀纳粹高官——必须以此来“最后拯救”雨田具彦的人生。不用说,这需要重现绘画《刺杀骑士团长》的场景,意味着“我”要“坚决杀死”作为骑士团长形体的理念。
村上春树在《猫头鹰在黄昏起飞——川上未映子问村上春树》(以下简称《猫头鹰在黄昏起飞》)中,对理念做了非常有趣的论述。
关于意识我还是经常思考的。人的意识这东西的出现,在人的历史中也是晚得多的事。在那之前几乎只有无意识。因此,人们在那种无意识主导的世界里不是作为个体,莫如说是作为整体进行判断的。但是,伴随着城市的诞生和更为发达的组织、体制的出现,通过“无意识”做的事逐渐升格到“意识”层面。说升格也好什么也好,反正变得富有逻辑性了。否则,体制就无法行之有效。
与此同时——我以为——人们以往在无意识中大体全部处理的事情就不得不在意识层面处理了。语言体系也随之完备起来。在无意识世界中人们依据什么活着呢?依据预言。古代社会有巫女,或有行使巫师职责的王。那种人在无意识社会中进一步打磨无意识,像避雷针接受雷电一样接受各种信息传达给大家。一般人不需要什么自己的意识,那玩艺儿有也用不上,只要依照预言在无意识世界中生存即可。毕竟那样轻松。不能继续接受信息的王被杀掉之后,新的王被迎请进来。但是,随着社会的“意识”化,那样的巫女性质存在渐渐失去了威力。空气变了,不能顺利接受雷了。所谓,理念(idea),我想大概与此相近。虽说真正纯粹的东西只存在于无意识中,但因为我们无法顺利目睹,所以作为替代,我们只能看其投影。听了你刚才讲的柏拉图,我想起这些。
我猜想他很可能是从古代无意识世界中来的,从意识化以前的世界。
(《猫头鹰在黄昏起飞》上海译文出版社,林少华译,2019年6月106页)
村上在引用这一部分之前表示,《刺杀骑士团长》中的理念“与柏拉图的理念没有关系。只是借用理念这个词,只是喜欢说这个词的音节”,这让川上未映子很吃惊。更令人惊讶的是,理念这个词并不是理念和观念的一般意义,而是作为接受古人无意识投射的信息的“巫女存在”的“国王”“可能更接近”。作为“巫女性质存在”的“王”,正是让人联想到《1Q84》中的深田保的说明,那么村上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想法的启示呢?
2015年3月,村上春树在限时网站“村上先生的地方(Murakami-san's Place)”被问到“最近在读什么书?”他回答说:“重读一遍”,并列举了《众神的沉默——意识的诞生和文明的兴衰》[iii]这样的书名,回答说:“虽然是很厚的书,但无论我读多少遍,它仍然非常有趣。”该书是普林斯顿大学担任心理学教授朱利安·杰恩斯(Julian Jaynes)唯一的著作。该书(以下简称为《众神的沉默》)于1976年首次出版,2005年5月首次被翻译成日文,包括了1990年添加的“后记”。据说它在出版时引起了各种争论和批评,同时也被评为“20世纪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是一部有争议的作品。 村上曾表示,他觉得这本书“不管读多少遍都很有意思。”因此他大概在出版之初就读过原著,并可能从2005年5月开始通读日译本。
《众神的沉默》是基于古人有“二分心智”( the Bicameral Mind )的理论而写的。“二分心智”是指大脑右半球听到“众神的声音”,大脑左半球“像人一样做出反应”的状态。

村上曾在多部作品中描绘过右脑和左脑分别发挥作用的形象。 例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985) 的计算士“我”所做的“冲洗(洗いだし)”,被描述为“将所给数值输入大脑右半球,转换成完全不一样的符号后再移入大脑左半球。继而将移入左半球的符号作为截然不同的数字取出,打在打字纸上”的过程。另外,在《刺杀骑士团长》第二部第38章中,“我”询问了理念的能量来源,理念骑士团长说,海豚“对理念这个东西没有兴致”,因为它们“可以让左右大脑分别入睡”,而人类“只有连成一体的大脑”,所以“一旦忽一下子产生了理念,那么就不能随意抖落下去”,“理念能够从人那里获取能源来持续维持自己的存在”。这两个例子是“冲洗”,即Idea的能量来源这一虚构设定的独特解释,都是根据《众神的沉默》中关于古人有“二分心智”的假说,推测大脑右半球和左半球是分别工作的。
接下来,列举一些《众神的沉默》的摘要。 可以推测,《猫头鹰在黄昏起飞》中村上关于理念的发言,有《众神的沉默》的支撑。
直到大约三千年前,人类还没有现代人那样的意识,古人有一种被称为“二分心智”的思维,把听到右脑中的“神灵的声音”当作强烈的幻听,并以此为生,即所谓的“自动人”。之后,公元前1000年左右意识产生后,上帝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因为意识是以语言比喻为基础的,意识发达后,通过比喻出现<心灵空间>,通过语言<叙述>可以客观地看待自己,一个模拟的<我>就就被建立起来了。众神声音消失的时代,正好与共同社会的形成和文字出现的时期重合。语言的出现改变了大脑的使用方式,在听不到众神声音的过渡期,产生了占卜政治,巫师也非常活跃。巫师是<二分心智>大脑的幸存者,能听到沉默的众神声音。至今,精神分裂症患者仍具有聆听和强烈相信神灵声音的能力,这正是古人思维的本质。
在《刺杀骑士团长》作品中,“我”刺杀骑士团长为何相当于杀死“邪恶的父亲”的行为,最初并没有明确表示。唯一暗示了这一点的是,被唐璜刺死的骑士团长是唐娜·安娜的父亲。然而,正如前面村上在《猫头鹰在黄昏起飞》中所述,所谓理念,就是在“古代社会”中,“像避雷针接受雷电一样接受各种信息传达给大家”,是“巫女”,或是“行使巫师职责的王”一样的存在。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刺杀骑士团长》是很明显描绘了“弑君者=弑父者”的叙事范式。为了争取个人的自由而与制度进行斗争,这类<弑君者=弑父者>的长篇小说谱系——《寻羊冒险记》(1982) 、《奇鸟行状录》(1994-1995) 、《海边的卡夫卡》(2002) 、《1Q84》(2009-2010)——很明显是同类型的作品。
换句话说,对雨田具彦来说,刺杀骑士团长意味着杀害纳粹高官(进而杀死“在南京城内给弟弟日本刀,砍了三个中国俘虏的头的年轻少将”,或者“创造了他们全部的更根源、邪恶的什么”)。那对“我”来说意味着杀了“白色斯巴鲁人”。而骑士团长之所以把自己的死说成是“为了再生的死”,对于目睹了画作《刺杀骑士团长》的“寓意核心”再现的雨田具彦来说,是人生最后的救赎。对“我”来说,这是为了知道真理惠的所在,前往“能与自己相遇的地方”的“试炼”。
3 .《刺杀骑士团长》中的隐喻
第二部的标题《流变隐喻篇》中的“隐喻”一词,在《刺杀骑士团长》中,与其说是“隐喻”和“暗喻”的本义,不如说多表示“隐喻”派生发展的含义。可以理解为本义的地方是,在理念骑士团长被刺杀后,从地板下被拉出来的长面人。他自称不是理念,只是一种隐喻,“我”却逼迫说“假如你是隐喻,就即兴说个隐喻试试。”大概是个幽默的场面。(之后,长面人说不出“不是上等的隐喻”,“我”说那个“不是暗喻,是明喻”。 作者写这一幕似乎是为了引起人们对隐喻一词含义的注意)。)
在本节中,首先想确认“隐喻”这个词在《刺杀骑士团长》作品中,除了“隐喻”“暗喻”的意思以外,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的。
第一,“隐喻”指的是雨田具彦房间地板上出现的长面人。他是骑士团长“舍弃自己的生命,再现‘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面”,“从地下被拉出来”的隐喻。长面人对“我”说,自己“把东西和东西联系起来”,只是“朴素的暗喻”,“没有虚伪的,是真实的隐喻”。
第二,它意味着“我”进入的地下世界。 长面人通过<隐喻通道>出现了。 “我”从长面人出现的洞穴走下去的世界被描述为“隐喻的世界”。 那是“随着我的前进,关联性逐渐产生”“关联性永远动摇的世界”。正如“我”在黑暗中认为“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观念,或者比喻”一样,那里是虚构的隐喻世界。“隐喻之地”之所以不是现实世界,是因为它的入口应连接“房间的空气”,但“没有任何气味”。“我”穿越了没有任何气味的地下世界,最后在黑暗的洞穴中,从“来自前方”的空气中,闻到了“潮湿的泥土气味”,感觉接近了现实世界。
第三,根据“双重隐喻”这个词,指的是“白色斯巴鲁人”。长面人说,在隐喻世界的黑暗深处,被称为双重隐喻的“非常流氓且危险的生物”“到处躲藏着”。 唐娜·安娜在洞穴里说:“不能随便动心。 她警告“我”说:“如果让心动摇的话,就会成为双重隐喻的猎物。”唐娜·安娜说: “抓住你心中对你来说正确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贪吃,就这样越吃越肥”“一直住在你内心深处的黑暗里的东西”时,这句话指的是“白色斯巴鲁人”。
第四,“隐喻”是指雨田具彦的画作“刺杀骑士团长”中所包含的“寓意”,或者是画作“刺杀骑士团长”本身。这可以从第一部第28章中,“我”和理念骑士团长围绕画作“刺杀骑士团长”进行了对话。“我”从画作《刺杀骑士团长》中感受到了“强烈呼吁”的感觉,“我觉得雨田具彦画那幅画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将他所知道的非常重要但无法公开的东西,以个人的方式加密。将人物和舞台设定置换到不同的时代,通过使用他新掌握的日本画这一手法,让人感到他是在进行一种隐喻的告白。甚至让人觉得他就是为了这个才放弃西洋画,转向日本画的”。对此,骑士团长回答:“关于雨田具彦的《刺杀骑士团长》,我能讲给诸君的事项非常之少。这是因为其本质在于寓意,在于比喻。寓意和比喻是不应该用语言说明的,而应该一口吞下去。”
在这个场景中,虽然没有使用“隐喻”这个词,但是“我”使用了“个人加密”“作为隐喻的告白”这样的表达方式。相对而言,骑士团长是用“寓意和比喻”这个词来表达。很明显,从这句话来看,作者肯定雨田具彦画的《刺杀骑士团长》是“寓意画”。
第五,“隐喻”意味着将“我”引导到“自我疗愈和成熟”的隐喻体验本身。在第二部第55章中,来到地下世界的“我”听了唐娜安娜的“出色的隐喻会让所有事物中隐含的可能性的河流浮现出来”“最好的隐喻即是最好的诗”这样的话,雨田具彦的绘画《刺杀骑士团长》“如同优秀诗人所做的那样化为最好的隐喻,在这世界上确立另一种新的现实”――将“我”引入了“遇见自己”的隐喻世界。 所谓“另一个新的现实”,就是以“我”在阁楼上发现了绘画《刺杀骑士团长》为开端,在免色的委托下再次画肖像画,在杂木林中发现了石缝里隐藏的洞穴,然后出现了理念,往返于地下世界。“我”萌发了想重新面对妻子的心情,再次走上了以画肖像画为生的可能性的道路,这意味着内在经验的总和,即引导“我”走向“自我疗愈和成熟”的隐喻体验。
这样,“隐喻”这个词随着故事的展开逐渐改变和扩展其含义,正如长面人所言,因为隐喻本来就具有“随事象与表现的关联性而动”的性质。
上述内容证实了“隐喻”这个词在《刺杀骑士团长》中所表达的意思。总而言之,“隐喻”除了“暗喻”“隐喻”的意思以外,还是为了打开隐喻世界入口而出现的长面人(第一);“我”体验故事的隐喻空间(第二);在那里相遇的“我”内在邪恶的双重隐喻(第三);以及引诱“我”进入隐喻世界的雨田具彦的寓意画“刺杀骑士团长”(第四)和包含在其中的寓意(第四);还有引导“我”走向自我疗愈和成熟的故事(第五)和让“我”明白了活在这个故事里的体验(第五)的意义。
然而,“隐喻”这个词在《刺杀骑士团长》中,并不总是确定地用于以上列举的任意一个意思。例如,雨田具彦所画的画作《刺杀骑士团长》(第四)和其中所蕴含的“寓意”(第四)是相互关联的,具有重叠的意义,即它们引导“我”体验地下世界(第二),将引导“我”进入故事体验(第五)。这样,随着故事的发展、情况不同,事物和事物的“关联性发生了动摇”,在各个场合多层地表现出多个意思,这就是《刺杀骑士团长》中“隐喻”这个词的特征。
顺便说一下,佐藤信夫在《修辞认识——语言创造新世界》的第六章《讽喻》中谈到了隐喻产生、发展成故事的过程。 佐藤首先将“隐喻”或“比喻”定义为“将某件事用一种表达方式来表达与原表达方式相似但完全不同的东西”。 传统修辞学将“隐喻”命名为“将某物托付给完全不同的事物,并以一系列的隐喻继续下去的行为,如寓言”。“高田早苗的《美辞学》把‘寓言’一词翻译成了‘传说’”。“传统的隐喻,通常是一个相对较短的短语或包含一系列隐喻的文字段落,但只要有可能通过连接一系列的隐喻来继续讲述一个故事,自然就有可能把以这种方式讲述的整个故事称为隐喻”。高田早苗和坪内逍遥列举了《西游记》、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旅行记》、埃德曼·斯宾塞的《仙后》等长篇作品作为此类作品的例子。根据这个解释,从画作《刺杀骑士团长》中所包含的“寓意”展开的故事《刺杀骑士团长》也可以称为一个隐喻。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部的标题《流变隐喻篇》的“流变”。接下来,《日本国语大辞典》解释如下。 (动词“うつろう”有“映ろう”和“移ろう”两种含义,这里将分析与“遷”字相连的“移ろう”的含义。)
うつろ・ううつらふ【及物】⦅自ハ四⦆(「うつらふ」的及物形式,「移る」的不定式加助动词「ふ」表示重复或继续)
(1)位置逐渐变化。
①住处发生变化。继续移动;移民。
②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改变主意。
(2)状态逐渐变化。
①变迁,不断变化。曾经繁荣的东西逐渐衰落。
②颜色变化。
③凋谢。
④消失。
其中,最适合《刺杀骑士团长》第二部的标题“流变隐喻篇”的意思是第二点①的“不断变化”。正如已经确认的那样,根据情况的不同,“隐喻”一词的含义会“不断变化”,并以多义性和多层次的方式被使用。综上所述,“隐喻”的意义根据场景情况而“变化”,能够在多种意义和层次上使用,可以说是一种“基于事件与表达之间关联性的指令而变动”的隐喻性质的现象。
4 .结尾——村上文学中的理念和隐喻
如上所述,确认了第一部《显性理念篇》和第二部《流变隐喻篇》标题中所使用的“理念”和“隐喻”这两个词的含义后,发现这两个词表达了村上文学框架的核心意义,尤其是已经形成了长篇小说的基础。
换言之,“理念“是一个实体,在《刺杀骑士团长》之前的长篇小说中,它被描绘成一个应该被杀的国王(父亲)或者一个应该被遗弃的系统——它在2009年的耶路撒冷文学奖演讲中是“墙”,一堵高大、坚固的墙(a high,solid wall)。(在《海边的卡夫卡》和《刺杀骑士团长》中,它也作为代替传统媒介的替代物,成为叙事的动力。)另一方面,隐喻既是村上春树一流的隐喻表达,也是作品本身,同时也是作者和读者必须与登场人物一起亲身体验的内在叙事世界的概念。
从1982年的《寻羊冒险记》,经过《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985)、《舞!舞!舞!》(1988)、《奇鸟行状录》《海边的卡夫卡》《1Q84》,直到2017年《刺杀骑士团长》问世的35年间,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一直被作为“与试图压制个人生活方式的制度(理念)斗争,并将其克服,遇到新的自我”的故事被继承下来。
村上春树的故事总是试图从深层的无意识作用于意识,从异界的深渊作用于现实世界。那里需要的是一个媒介(理念),用于接收无意识世界的信息,并将其传达给活在意识的世界里某些人,以及一个“将事物与事物联系起来”的暗喻。村上独有的充满隐喻和寓意的表达,可以说是他连接无意识和意识,以及异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无限距离的独特方法。同样地,理念骑士团长说:“关于雨田具彦的《刺杀骑士团长》,我能讲给诸君的事项非常之少。这是因为其本质在于寓意,在于比喻。寓意和比喻是不应该用语言说明的,而应该一口吞下去。”在这句话中,村上春树替代了雨田具彦的位置,很明显《刺杀骑士团长》这个故事并不是“应该用语言说明的”,而是作为“应该一口吞下去”的东西呈现给读者,也就是沉浸式的体验。村上春树相信,正是通过文字编织的隐喻(寓意和比喻) 的力量,他可以在每个人的无意识深处发挥作用,让故事作为“最好的隐喻”,引领读者走向自我治愈和成熟。就像“我”对真理惠和女儿室说“还是相信比较好”一样。
注解:
[i]日文直译,中文林译本为“连接一种情念”。
[ii]日文版页数,下同。
[iii]由日文书名《神々の沈黙――意識の誕生と文明の興亡》直译。原英文书名为《The Origin of Consciousness in the Breakdown of the Bicameral Mind》,中文译名为《二分心智的崩塌:人类意识的起源》,英文原著出版于1976年,暂无中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