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绘画史有感 ——既是归途也是前路
一
已经好几年没沾画画的事情了,顶多和父亲聊一聊他的创作。最近开始深入地重新学习绘画史,发现东西方绘画的发展路径的区别和影响,和之前学习哲学时对比东西方思想所得感悟很像。西方绘画从印象派开始,不再被传统的写实绘画的条条框框束缚,在各个方向上都有了新的探索,开始重视自己的精神世界,注重表达艺术家的个人情感,这一点中国传统书画很早就开始了。西方哲学从古希腊开始一直到黑格尔,都是讲理性,讲形而上。到存在主义和现象学开始,有了和中国哲学思想相通之处,比如胡塞尔的“悬置”,就和庄子的“唯道集虚”很像。大时代的影响,西方文化霸权强盛了这么些年,落在个体上,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文化底色与现实世界中西方文化话语权的相互拉扯,这种撕裂造就了创作者都经历过的精神内耗。
看梵高在绘画上的探索,想起自己学习绘画过程中也有过笔触的探索,只是那时候处于下意识地行为,并不知道它的价值所在。看蒙克的生平,想到自己抑郁的时候也看到了扭曲的景象,这在抑郁之前的我是绝不会相信的。知道自己的探索和困惑,别人也经历过,有共鸣。这种共鸣也使我意识到,还有好多东西不知道,想要更多了解,很提气。
小时候看到父亲为了画两三米的大画,用幻灯机照出他需要的素材,在画布上起稿。当时的感觉是不太认可这种方式。那时候还不会用合适的语言表达,现在翻译那个感觉就是:这是借助了非画画的工具,不是靠“自己”,不够“对”。
这种对待作画的思维后来在学习、创作,甚至工作中都使我遭遇了很多奇怪的别扭处境。比如在广告公司工作时画故事版,我每次画前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沉醉其中,不要太用力,不要深入,结果还是不知不觉画得忘了时间,有一种恨不得每一卡都是像在搞创作的即视感。结果就是经常到时间交不了货,耽误接下同事排PPT和提案的时间。也试过学习别人的方法,比如找来需要的参考作为辅助,提高效率。但这种方法给我带来很大的精神内耗,哪怕业内前辈也告诉我要这样做,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样不“对”。在学校里接触PS时,也是因此学习地很别扭,到现在PS很多功能我都不是很熟练。我想过自己性格有问题,或自己能力不行,不如类似金基政这种大神厉害,或认为自己不适合干这个。后来在动画公司画动态分镜,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在反思的时候发现,内心深处极其抵触为“好的结果”而自己劝解自己的那些逻辑,这种直觉和社会经验规训的对撞,深刻影响着我。到后来还想,自己是不是就不适合从事绘画相关的工作,甚至是不是不适合上班。导致后来我长期处于是干脆一门心思搞创作,还是为了赚钱委屈自己,这种极端二极管纠结当中,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大师们一样兼顾工作和创作,同时还觉得自己执念太深,又拿自己没办法。
也试过纯搞创作,在漫画和绘本的方向上,但都在遇到问题需要时间学习和探索的时候,要么因为再沉浸其中什么都不管就要没钱持续在城市里的开销了,要么是实在忍不了自己为了能卖得出去而借用其它“工具”的行为,最后半途而废。也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废人,上班干不好,创作也干不好。
后来因为工作生活一团糟,抑郁了很久。后来放弃画画相关的事情,转向音乐创作上的探索,开始自学哲学。因为音乐了解到纳音,这跟中国哲学部份有重叠,因为中国哲学开始更详细了解中国历史,因为学习美学开始了解到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因为社会学了解到法兰克福学派,又感到与我学习到的中国哲学思维有共鸣之处。就有一种折腾了一大圈,都回到了一个点的感觉。
学习和了解过程中有共鸣时,就闪回很多小时候独自立于雨中,树林,河边时的画面和当时的感觉,环境与我的共震。
中国人的文化底色,是从小感知繁星河流,紫霞朝露,风啸电闪,雨泣蛙鸣,就伴随着在这边土壤上生出来的。在文字,在说话,在菜场,在饭桌,在拿筷子,在无数的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里。
二
用线条画画是人的本能,人类早期在洞穴、岩壁上画画都是用线条。
画面上线条感和笔触感越强,感官本能驱使作画越多一些。用颜色和透视表现空间,是对世界长时间的观察和模仿之后,积累的服务于理性的、有更强目的性的作画技术经验。
看画,判别作画技巧是否成熟,就看如何表现光影和如何用色。看是什么风格,看怎么用线条和笔触会比看如何用色更直观简单些。
画面中,线条和笔触的运用服务于光影和颜色,那作品看上去就会感觉较成熟,受过训练,经验老道。比如画素描用工整的排线表现一个面和光影的过渡,比如提高光的笔触就得干脆利落,遵循高光周围的颜色和结构的规则,画环境色的笔触就要暧昧些,要配合暗部的色相变化和空间关系有相应的虚实变化。颜色、光影、结构等等这些东西如果服务于线条,那画面带来的直观感受会更具冲击力,更本能,更直接,更原始生命力。
没怎么接受过美术训练的人,可能辨别不出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这些风格有什么不一样,但光一个印象派,一般人大概率能分辨塞尚、德加、高更、梵高、修拉等人的作品的区别。他们的风格那么突出,是因为各自探索出了自己的用笔符号。拿人们耳熟能详的梵高举例子,梵高的画,如果把笔触风格拿掉,等于魂就没了,感受不到原本画面传达出的强烈的情感了。
艺术入门教材之一,《The Story Of Art》的开头,“ There really is no such thing as Art. There are only artist.”
没有艺术这个东西,只有艺术家。
如果把人的属性简单分为生物性和社会性,怎么样运用线条和笔触更接近生物性的本能,运用颜色和光影表现空间和感受更像是社会性的被经验影响之后的表达。
教画画的老师们都爱强调多画速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三
艺术作品如果没有为资本带来增值,那这个艺术作品的价值是无法在社会中提现的。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它也构建了现在的艺术作品市场体系下的审美体系。这导致审美被市场行为决定,而市场又是资本在主导的,所以艺术家和工厂的工人都是物性的,艺术工作者的名号响亮与否,也顺应资本增值的目的。到了当下,AI技术的出现更极化了这个情况。
当有人说“社会不需要那么多文科生”,或者“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家”,背后隐含的框架是供需关系。这个理念中的框架也是趋向物化的,符合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下,追求交易和流通的高效的目的,这也是资本逐利性在个体上的体现。
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在追求生命的意义,或追求更宽广的精神境界的过程中通过实践得出的成果,作为个体,哪怕是临摹大师的作品,只要不是复制粘贴,也依然有其必然的独特性存在,不需要刻意追求不一样。反而那种刻意追求独特性恰是一种狭隘和流俗,是自我异化的结果。
国家、宗教、道德、规则,这些通常被认为是固有观念的事物,在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都可以被实力更强大一方重新解构——没事的时候我是模范,有事的时候模范是我。这个时候,全村的希望——“屠龙少年”也完成了异化,成为“恶龙”。
宋、明时期,临摹前人的经典字画,是为一种风尚,文人墨客们并不像现在的人一样觉得临摹和模仿就等于没有自己的个性。古人认为画什么,和画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们更看重的是在字画中体现出作者的格局和境界,追求的是高尚的道德情操,而不是像西方画家那样,因为多么独特和技艺高超而接到教会、贵族、资本家多少钱的订单。在古代文人眼中,琴棋书画这些都是过程,而不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