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动保参与和捐助的一些闲谈
这是一个绑架善心和依托蒙昧的时代。太多人想要捐钱却不在乎那些钱被用在了哪里,只是为了自我满足。公益有时就像寺庙。最善于玩钱的那群人并不在乎来钱的形式是什么。
本文只谈笔者在动保活动中接触过的部分人和组织。
很多人提到过要给动物园捐钱,因为觉得那动物园照顾好了动物,或是一堆人说它对动物好。他们不理解,无论是政府还是私企动物园,都不能接收捐款。人们并不在乎动物园养死过多少动物,进口是否合法,是否伤害了野外种群。人们更不在乎动物园老板、饲养员私底下是如何看待动物的。
老挝的ECC是一个大象保护中心,法国人的组织。保护工作做得很好,也获得了澳洲某机构捐助的小型实验室。19年有一位瑞士人买下了一雄一雌两头成年象,捐赠给了ECC,据说花了约18万美元。
由于对老挝的大象问题格外关注,十年中多次前往当地参与研究和保护工作,也曾计划在边境建立收容所,因此对当地的贸易问题也有很多了解。关于几笔贸易的细节会在贸易记录系列文章中介绍。
在当时,两头象加起来约10万美金(近两年达到价格高点,幼象约7万,雄象和无法孕育的雌象低很多),约5万税(50%),其他钱大概是打点政府官员的。ECC负责运输和手续的工作,并申请了2.5万美元的经费以负担运输和象夫工资。因老币持续贬值,象主拿到的是泰铢。
瑞士人做这件事的目的是拍一部纪实片,用退役两头象的故事作为结尾,来营造正能量的氛围,因此获得更多的投资。此前提过,积极和消极结尾获得的投资天上地下。
影片将购买一对大象的行为解释为:两头象关系紧密,有产生后代的可能。意指美化动物的爱情?夫妻制的人类自然能理解它,但大象不是那样的动物,雄象十岁左右离开家族,接触雌象是为繁育,交配后会离开。影片结尾的虚伪在于,大象繁育极难,当地几十头工作雄象找不到一头能繁殖的,都是拴到森林和野象交配,而雌象过了25岁就很难繁殖了。
五年过去了,两头象也没有后代。谁都知道两头象不可能有后代,圈内人、养了他们三十年的象夫都无比清楚,它们甚至不活动在一起。到了ECC,两头象就分开管理了,雌象在雌象社群,模拟野外家族,雄象单独管理。而买下两头象时,该小群共有四头象,三雌一雄,买走雌象相当于带走了雌性社群成员,破坏了情感联结。很多行为都违法了大象社会的天性,是为讨好人类而创造的。
另外,当时四头象的生活算是工作象中最幸福的,和象夫一起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他们吃喝都在森林中。大象工作在人妖秀会场大门外,和泰国人一起取悦游客,不参与任何表演,也没有骑象活动。会场表演后,它们会回到森林中,由一根40米长的铁链拴着,有足够的空间进行取食。四头象当时处在五年的租用合同中。
从退役、救助大象的层面看,那两头大象并不符合救助标准。救助大象优先选择过劳的、受虐待的、生病的或是老年象。
为了获得资助去做更多好事,上述的一切安排又怎么了?只是显得不那么纯粹了。片子也不再是纯粹的纪实片、纪录片了,而是宣传个人主义的商业片。但它依旧被归为纪录片,参与纪录片电影节。而该片相关人员仍在宣传他们厌恶积极结尾,认为野生动物的未来积极黑暗。
亚洲象的未来有什么光明么?
今年去老挝,造访了MandaLao象营。象营做着类似于ECC的保护和研究工作,退役工作象,给大象套项圈和放归工作象。但它们也有讨好游客的象营项目。当时听闻一名美国人要买五头象捐给象营,单五头象就要至少25万美元,不算税和其他费用。
读到这里,人们大概能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人们是捐赠大象,而不是给组织钱?打个钱动个手机的事,而买象捐助是极其复杂的过程。
因为人们要确定自己的资金被用在了最正确的事上。但买象也有很多保护层面的问题,还有更复杂的租赁退役问题,本篇不具体谈它们了。
17年在柬埔寨的收容所EVP做研究,泰国的一个营利性象营(保护营)要捐助EVP三百万美元。该象营服务一些西方有钱人,有象背Polo的游戏,一种被西方组织抵制的活动。营利性组织的捐钱绝不仅是捐那么简单,一定涉及类似接管、树立正面形象的目的。但该捐助被EVP负责人介绍为单纯的捐赠,然后他拒绝了。
人们大概又能意识到另一件事:公益组织与钱的关系密切,且钱、物的收获听上去非常容易。在落后地区,一个项目往往只有一两位负责人,即创始人,其他少数员工为合同制。这是由于当地有相关规定,比如雇佣一名外籍人员就要雇佣十名当地人。而就是那一两名负责人要经手所有的资金,他们之外人员的工资都很低,相当部分当地人仅领取不到五美元的日薪。
在亚、非洲听过一些类似的故事,只要提供一些贵宾式的服务,西方有钱人就会捐汽车、飞机甚至是一个营地、一个项目。
在肯尼亚造访过两个小象孤儿院,DSWT和Reteti,DSWT早已闻名全世界,而Reteti刚起步。造访Reteti是为他们送去一头一岁半的孤儿象。送去时该象的身体状况不错,项目人员也对其进行了宣传,还起了名字。孤儿院那时只有两头小象,还有一头几个月大。后来两头象都没活下来。
起名字其实是一件复杂的事。当人们没把握养活一头小象时不应对外宣传救助,因为没人会宣传死亡。宣传到某天没了消息,小象基本就是没了。但大部分捐助人只关注宣传的内容,而不关注本应出现却消失的内容,更不知道屏幕另一端真实发生了什么。后来人们还宣传了一头鼻子几乎全断小象的生活,为他们带去了很多关注。
救助故事带来捐助,新生动物给动物园带来门票,是类似的情况。但动物后来怎么样了,是被养死了还是卖了,是人们更应该去关注的。若是收容所、动物园伤害了动物,它们一定要受到惩罚,但那惩罚是什么?人们会忘记,不愿更多去了解,因为大部分人只看重动物的观赏、娱乐属性,而不是组织的其他责任,所以惩罚也没了意义。动物园可以通过认养获得捐助,本质上也是募捐,而它培养了公众的监督责任,即监督动物园的行为。只是很多人并不在意。
回到Reteti的问题。到今天,该收容所发展得越来越好,孤儿象很多,也放归了很多,自然资助也非常多。但很少人去思考,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孤儿象。肯尼亚的规定是组织只能救助人类因素“制造”的孤儿象,不能救助母象自然死亡等因素产生的小象。
为什么孤儿象那么多?人象冲突和盗猎等原因。因孤儿象项目带来的收益相当部分要反馈到缓解人象冲突、打击盗猎中去。若是孤儿象越来越多,而项目越来越有钱,项目人员资产越来越庞大,项目的问题自然也会变大。若是人们反馈周边地区的猎套将很多大象鼻子勒断了,需要收容所提供经费支持巡护,他们是否应该参与?或是放归小象将当地人的农田全部破坏掉了,收容所是否要补偿?提高当地人保护意愿,是不是要提供教育和医疗资源?作为保护项目,需要用钱的地方非常非常多。
很少人关注那些。
在非洲,孤儿象是免费的引流招牌。而在亚洲,人们至少还要花几万美元退役工作象。亚洲有个巨大的象营——ENP,闻名程度类似于非洲的DSWT。曾有第三方组织希望将我安置在ENP,但我拒绝了,因为觉得我在那里没什么用,他们也不需要任何帮助。
关于ENP和泰国象营,不得不提的一个概念就是骑象。骑象到底对大象有无伤害,伤害多大,比限制大象活动还要大么?关于这个问题我只想说它与捐助、经费关系密切,但只要涉及该问题不介绍些背景只能会让人产生更多误解。
骑象、驮运木头等各方面都有严格的限制,一百年前就被量化了,它们本是一种福利问题,但后来变成了美学问题,讳莫如深。有段时间,人们连骑象都不敢提,连象夫骑象都被批评,只要有骑象就没生意……社媒上,不骑象都是赞,骑象全是喷。于是很多人先骑象,然后拍个视频在平台说骑象太残忍,自己没有骑。在泰国数次看到同胞干类似的事。曾有一度,泰国的象营不得不对外宣传不骑象项目(仅表明态度,可以不骑象,而不谈是否能骑象),但到了象营人会发现想骑就能骑。即便是不提供骑象的,不久后也可能恢复。
态度上,我只能说自己不喜欢看人骑象,支持与象同行,在东南亚象营工作的几个月也从未骑过象,但不想评论任何行为,骑象相关问题更像是一种舆论手段,而不再是福利问题。没人骑象导致大象只能被拴着,像动物园的圈养象那样,那对大象身体伤害更大。如果骑象真的伤害大象健康,那些依赖大象旅游业的地区早就禁止它了,不用等营地主做决定。人们希望看到大象自由漫步,希望大象都被送到ECC、ENP、EVP等收容所,但收容所也无法容纳那么多大象。当人们没有收入时,他们只会选择限制大象活动,或是卖给其他象营,甚至是杀象取皮。
类似的问题也有关大象表演。转述ECC负责人在饭桌上说的话,他认为大象节上大象做的很多活动对大象身体和精神有好处,包括足球等。但足球项目后来因他们的抵制而取消了,同时取消的还有大象拔河。抵制的原因同样与经费相关。那顿饭的同桌还有记者、学者和象夫,他们基本认同ECC人员的观点,但没人敢对公众那样说。在过去,很多学者、兽医会说缅甸的伐木象是最健康的种群,也是工作象种群中最有可能自维持的。也只有学者敢说类似的话。
因为公众只愿一刀切的看问题,还有就是动保组织依赖舆论获得资助。表演或行为展示为什么也能和康乐扯上关系?两者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最终的判定依据大概是,行为是否自然发生,是否会让人了解自然或历史。只要不是刻意讨好人类,那些展示就不被认为是表演,就不会让人在审美上感觉不舒服。比如,马戏团会让大象跨到其他大象身上,它也是自然中会有的行为,为什么不自然,因为它们不是自然发生的,且不好解释。如果是大象站起来获得食物,就让人感觉自然,尽管大象在野外很少站立起来。还比如,缅甸生态营展示大象拉木头、抬木头,而素林大象节展示人们利用大象打仗、野外捕捉大象的过程,它们都很不自然,有的只是历史意义。
可是那些训练都无比残忍,伐伽惨无人道啊?是啊,大象就不该被圈养,就都应该回到野外啊。但既然那些大象无法回归野外,不可能都去收容所,那就要给予它们最好的对待。相对链拴在原地,裸背骑象就基本可视为毫无伤害。而为了满足大象的精神需求,降低刻板行为的表达,人与大象的互动、满足福利的训练系统,就是必要的。如果没有每日的互动、训练,人就不能自由式接触大象,否则周围人的生命都会有危险。外人不会知道,一头在人类环境中、未经训练长大的大象有多危险,放归野外后会有多少异常行为。
因此,只要人想触碰大象,就默认接受了残忍的存在。因为大象永远都有野性。
跑题一段,回到本文的话题。泰国那些大象90%是私人的,很多残忍、非法活动,为什么人们还要捐款?只是因为人们获得了好的服务,自认为大象受到了良好的照顾,且希望营地继续照顾好大象。这和捐助动物园有什么区别?人们不会在意营地主在背后做了什么,买了几套房、几片地。
若有人和组织选择救助过得惨的大象,那不就会让一些人故意卖惨、道德绑架么?几位动物园老板曾谈到,如果哪天动物养不下去,他们就会把动物拉到林业局门口去,国家给的动物还给国家。它是玩笑也是心里话。营地主也是一样的心理,你们让我没了收入,那我就残忍对待动物。我吃不上饭,它也吃不上。
最终受伤的只有动物。
所以在参与动保中最基本的一点是,参与者、捐助人一定要清楚组织在做什么,自己的钱进入了哪部分项目,起到了什么作用。若是看不明白,那就回归最原始的体力劳动,至少能清晰看到自己的贡献。这也是志愿性旅游的理念,只不过人们在提高的参与费中裹挟了捐助的理念。但很多相关项目运营得不好,因为混杂了太多功利目的,参与者没能力为保护做出贡献或是感受不到意义,或是只追求自我满足、参与证书。
当非营利组织比营利组织更容易获得资金时,其中的问题便会出现。组织、项目成为了接受钱的工具。一些人提到过给大象弹钢琴的活动,该活动感动了很多人。人们发现给动物演奏比给人更赚钱,因为那看上去很美好,而人们不在乎那音乐是否取悦了动物,疗愈了它们,让它们的不再生活在自己的屎尿里,不再被虐待,不再无聊。人只在乎获得资金。
我恰巧认识一位活动家,曾是MAAC(Music Against Animal Cruelty)的成员。后来该成员参与了非法贸易调查的项目,年经费十万美元以上,他通过另一个国家的某信托机构将钱洗了出来,可自行支配。他自称是调查专家,但基本不去一线调查,都是线上工作,指挥各地的志愿者。
人们为什么要捐助这些人和项目?因为他们有受众,有资源去宣传。那些地铁、机场做广告的公益组织,靠明星做宣传的他们真正做了什么工作,是否在做着类似贴牌的事情,将他人的工作贴上自己的品牌。此类事情全世界都在做,包括环保圈最大的组织以及调查机构,他们就像自媒体平台一样,会接收投稿、约稿,也会洗稿、窃稿,将他人的工作翻拍、盗用进行公开。
对大象一无所知,看两页宣传册、听人夸两句就给钱?归根结底,人们没那么在乎动物,在乎的只是自我满足,只是把钱捐给了让自己获得成就感、舒适感的人和组织。
那我有些钱,就想捐给大象怎么办?不如投资自己,给自己建立一个旅行基金,未来到当地项目中亲身参与,等深入了解过后再决定是否要捐款,或是更愿意选择购买项目纪念品来提供支持。如果自己有能力,就独立影响身边人。在这个时代,人们没必要依赖任何组织而产生影响。况且,人们能了解到的大机构根本不缺小钱。领域缺的是长期关注的人们,以及对微薄力量的支持。
以上方面在国内外都一样,只是国内对动保组织的监管更严格。对于境外项目,人们还容易分清项目性质,营利或非营利,而国内的很多项目形式上是公益性的,但从钱的层面看无疑是营利性的。
在我上大学时,曾有几次被披着非营利性外衣的项目利用。一个是为某百科视频审核讲解词。说是审核,但那稿子几乎没法看,改一篇通常要半天时间,补助是10块。我一个寒假改了70篇。几年后我意识到,它不可能是公益项目。
几年后我接了个写综述性科普的活儿,需要大量引用文献。每篇两百,至少五千字。它同样打着志愿者的名义。两年后我接触到该项目的负责人,得知项目属于一家文化传媒公司,该项目后来被制作成各种产品卖到了次发达国家,而他们将我们工作的价格至少翻了十倍。
该人还提到当时身边的商人都在申请自然科普基金,他也在申请,后来还成立了机构去接收经费。他们实际上有充足经费去做各种活动,但依旧选择利用志愿者资源。廉价劳动力为什么不用呢?
性质上看都是志愿性活动,但本质上都是商业性行为。此类问题广泛存在于各个领域。
人们说公益项目需要钱,有钱就支持。但天底下谁最需要钱呢,谁会嫌钱少呢?永远是有资源、会玩钱的人,制定规则的人。人们捐给次发达国家的钱、物,最终到达民众手中的有多少?但当人们拿过钱、尝到了甜头去做保护后,一旦甜头没有了他们会认为保护动物等于有钱,还是伤害动物等于有钱?物质主义在保护中的作用微乎其微。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跑题了很多,但始终想说的是:从业者也好,爱好者、志愿者也好,不去长期关注和参与是没有意义的。那些人们所对抗的领域,虐待动物的、非法贸易的、盗猎的,等等,那些人可都在不断深入,全身心投入,将其工作视作生活的一部分、终生事业。钱能支持人们走下去,而兴趣只有短暂的效力,短如乍见之欢。主动了解、长期关注比捐款重要得多。
若人们能发现值得长期参与志愿者或是捐助的项目,那对双方来说都是极其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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