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河
我和小河的故事要从在她的摊位发现了一本很不起眼的李沧东《诗》的原创手绘纪念册开始的,从那一刻我好像就跟这个陌生的灵魂一触即通了,我很激动地抱住了她,她说她把这个册子带过来也是希望有人可以发现它。她说她想送给我,但是我用它原本四倍的价格买下了它,她也欣然接受。我们都是慷慨又即兴的人。然后我们聊到诗,我为她朗读了几首我写的小诗,小河打开录音录下了此刻,最后一首我读的是《山毛榉画家》,因为小河好像就是这首诗的具象化,她奇怪、野性、浑然天成,同时拥有爱和死亡的气质,是我最爱的灵魂的样子。


小河一只眼睛被绿色贴片遮着。几个月前,她的眼睛突然失明。她提起这件事时云淡风轻,仿佛没有任何预兆或不幸。她说是在北京徒步时不小心感染了,但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因为那天上山时听说两个人被雷劈死在山顶,而她既上了山,也活着下来。小河从未为失明感到难过,听到消息后便释然了。之前,她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入绘画,一只眼睛看不见了之后有些影响她画画,但她依然继续创作,做手作,探索更多可能性,“比起热爱绘画,我对它更多的是无法放弃”。她跟我一样厌学不上课,她在大学期间感受到自身被设下很多局限(好在天美和天师都好混)但是瞎了之后感受到了自己的无限,现在只感谢人生无常这回事。一开始她会笑着跟我强调“我不是疯子啊”,然后用一只眼睛打量着我,虽然我心里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但是我还是点点头;后来我们一起走了一段长路去买淀粉肠,我们无需多言的默契更多了。路上,她看到一只紫色的花,有点像桔梗,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顶部的托盘上,小河说“它真美啊”,我说“你拿走吧“,小河开心地伸手将它拿走,打算用作手作的材料。
回到小院里,我们又聊了一会,她给我看了她写的诗和做的行为艺术的视频,美妙神圣得很!很难也不该用语言形容,她又送给了我一条vintage紫色领带(因为我说过喜欢vintage,喜欢紫色),小河说了很多带有“我的朋友”的句子,我说“你的朋友好多啊”,小河说“我只有三个朋友,帮我拍视频(行为艺术视频)的就是其中之二”,我说“是不是厌恶人类,只爱你想爱的几个灵魂”,她说“对,你也是我的朋友”。后来主办方在活动结束前让所有人围着圈坐在一起,小河坐在我的对面,玩到睁眼闭眼游戏的时候,小河说“交到新朋友的人请睁眼”,我睁开眼和小河圆鼓鼓的眼睛就对视在了一起。
活动结束,我们收拾完东西又四处“流浪”,像我们本来一个人也会做的事,但是现在是两个人。因为冷,我们本想找一个暖和的室内,最后我们进入了一个大厦的一楼大堂,大堂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电梯门,两个楼梯门,外面就是民园广场,小河说“我们就流浪到底吧!”于是我们就在这待下了,我坐在我的行李箱上,小河坐在她在医院排队时常用的可折叠小凳子上,她翻了很久才翻出了一本黑色本子,要给我画速写,过程中我又同她说了很多,小河真的是宇宙长长的结构里的一条小河,我觉得她像很多东西, 像我写下这篇文字时盖着的薄薄的空调被(毛毯在降温后一直腾不出时间洗)给我夏天盖它时感受不到的若即若离的轻柔。小河画画的样子让我很动容,她一边清晰地观察着我的形态,一边用瞎掉的眼睛感知这个世界无限的一面,她会是比我更透彻的巫师。而我就在她的感知中静静地存在着,被那只隐秘的如宇宙般运行的眼珠所触及。

后来小河把画像交给我,我两手珍重地接过,我感受到我在说话时所有明亮或模糊的眼神和轮廓,都被捕捉于一体,不像任何人给我画过的画像,甚至不像“我”。“这就是轮子”,我的这位朋友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