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以茶代酒,曲水流觞
"为了祖国和人民,张嘉元同志。或者说,乌龙同志。"
"我们要有牺牲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是你唯一的上线,你只需对我负责。若我牺牲,组织上会派人联系你。"
伯远,代号"普洱",是延安抗战地下小组的一名联络员,是张嘉元这个小愣头青的上线。
张嘉元,代号"乌龙",是延安埋在上海滩锦绣园的一枚暗棋。
轻抛水袖,一剪秋水眸婉转情丝媚色,窈窕伊人绣褂长。步摇颤颤,金莲慢慢。玉树渔阳檀口流,动人青云,正过十八弯。再抬眼,更是一番天上人间妙境。
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张嘉元,捧着众星的缠头卸去铅华。无须瓷白中秋月,桃花眼软荡人肠。他也是锦绣园的头牌,既可唱绵长戏腔,也可舞一支华尔兹。
见到光明日报上的一则广告后,张嘉元和老鸨告了假,匆匆叫了人力车夫把自己送到妙味餐馆门口。
“您喝些什么?”老板伯远笑吟吟地迎出来,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给人一种安心感。
“半壶咖啡和半壶茶水。”
这是两人本次任务的接头暗号。伯远将张嘉元领进房内。
"近日重庆方面一名关键人物被日方策反,请求我方助力剿灭,地点将选在锦绣梨园。乌龙同志,你的任务是在必要时对重庆方面同事进行支援,注意不要暴露自己,包括在联合小队同事面前。"伯远的脸隐在阴影中,油灯飘忽的火苗让张嘉元看不清他的神色。
"好了,要布置的只有这些。乌龙同志,最近有什么需要汇报的情况吗?"
"是。"张嘉元脚跟一并,干脆利落行完军礼,"这几日我陪酒的客人中,有多位提起'竹叶青的事'、'竹叶青的手段'等字眼。经我调查发现,这些人大多是和日本方面有所关联的重要人物。"
伯远敲敲桌子,眉头皱起来:"'竹叶青'这个代号我曾经接触过,这是重庆方面一个级别很高的代号。说起来,"伯远顿了一下,"'竹叶青'应该就是本次任务你需要支援的对象。"
说来也巧,延安上海情报站的代号一律为中国名茶,重庆上海站的代号一律为中国名酒。
很快到了任务当天,锦绣园承办了一场很高规格的酒会,邀请了许多商界大咖、新政府高官与日军高层。张嘉元穿着西装,少年挺拔如松,明眸皓齿。他端着一杯红酒,觥筹交错,在高官间巧笑倩兮。眼见气氛渐浓,爱玩的贵公子们丢起骰子,张嘉元身旁的恩客开始上下其手。张嘉元笑着避开,眼神不由自主飘飘忽忽地在全场转。
马上,他们就该动手了。张嘉元瞥了一眼摆钟。他换了一个角度,作势去挽身旁那位衣冠楚楚大秃头的手,那大秃头正有龙阳之兴,见张嘉元对他讨好乖顺地笑,"嘿嘿"一声就搂住杨柳纤腰。那人的后背正暴露在最佳的狙击角度。
子弹破空。那大秃头淫邪的小眼睛猛地睁大,喷出一口鲜血。张嘉元堪堪避开,吊起嗓子:"杀人了!"
周围人见他盈泪点点,蜷缩在角落,两股战战发着抖,脸色煞白,像个小糯米团子,只觉可怜。伪善的日本军官忙令他回楼上歇着,张嘉元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答一声失礼,便离开了舞厅。
张嘉元回到楼上自己的休息室,才发现衬衣早被冷汗浸透。他无奈笑笑,自己的演技果然还有待提升。他换了衣服,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安保队已经带着人来了。张嘉元知道隔壁的几间休息室都门窗紧锁。以防万一,张嘉元打开了窗子,若那竹叶青实在无处可躲,好歹有自己的休息室可进,又拿着换下的衣服,没有锁门,径直走向楼下的洗衣房。
周柯宇,代号竹叶青,正是此次任务的执行人。他作为周氏集团的海归小公子,受邀参与这次酒会。且说他将那两面三刀的秃头一枪毙命,把枪丢回安保仓库。奈何他本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暂离酒会,必须尽快回到一楼大厅继续和那帮人一块儿狗苟蝇营。安保队的脚步声渐近。他只得先翻身出窗,待那帮人搜查完毕再先行下楼。
周柯宇见楼下一间休息室开着窗却没有开灯,闪身翻入。房中无人,陈设简单,收拾得整洁干净。周柯宇知那群无能草包一时半会儿搜不到这里,自己贸然下楼反而引起众人怀疑,不如等守卫们搜查未果后再慢吞吞出现更令人信服。周柯宇走出未关紧的房门,赫然挂着"张嘉元"三字。
周柯宇知道张嘉元,锦绣园最有名的清倌,卖艺不卖身,是刚才在那人怀中陪酒的少年。
说来也怪,周柯宇自诩信念极强,在楼下看见张嘉元的那一刻却有所松动。
舞厅的灯泡华丽明亮,无数玻璃水晶的切割面映射出一派富丽堂皇,明暗流转掩映,一个小少年正努力挺起他并不宽厚的臂膀,这般脆弱,令人心生绮念,想把他占为己有,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I fell for him right away.
若是径直下楼,仍然可能被怀疑。但若是为色所迷的小公子以生病为借口,偷偷潜入清倌屋内,强要了那人,共赴一夜云雨呢?谁又敢坏周小公子的好事?
张嘉元哼着歌回到自己房间时愣住了。
竹叶青居然真的躲到自己休息室里了?竹叶青这么没本事的吗?还有周氏小公子居然是军统的人??
张嘉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做出一派欲拒还迎的羞涩:"周公子,您怎么在这里......我给您倒杯茶吧。"
说罢抖着手给周柯宇倒了一杯已经凉得失去滋味的乌龙茶,奈何那手过分地抖,有大半茶水都洒落在了桌子上。
"倒这么满,想赶我走?"周柯宇斜斜眄了张嘉元一眼。笔挺的西装在随意的坐姿下被压出几道褶皱,金丝镜框后的眼神晦暗不明。张嘉元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被那人炽热的目光烫了一下,只好盯着那人的皮鞋看。
周公子果真有一副好皮囊。
"醉翁之意不在酒,小张先生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虽然你倒满的是茶不是酒,以茶代酒代酒也未尝不可。"周柯宇偏头,无辜地看着张嘉元,"宝贝,坐过来。"说着,拍拍自己的身侧。
张嘉元弯腰赔笑,冷汗直冒,心中不断问候周柯宇的祖宗十八代。他也想通了周柯宇留在这里的原因。
伯老师,你让我为革命事业献身,没说是这种献法啊。张嘉元腹诽,决定之后把柜子里那几块普洱茶砖打碎了出气。
一阵天旋地转,腰上传来一股大力,一双大手箍在腰间,周柯宇的体温顺着相亲的肌肤晕染到张嘉元身上。
张嘉元这才仔细地端详周柯宇精致的五官。目若朗星,剑眉入鬓,英气俊美,不由看得痴了。
周柯宇俯身到张嘉元的耳边:"元元......可以吗?"张嘉元脸红心跳,但思及革命事业,又生生压下了这种冲动。
张嘉元推了一下周柯宇,没推动,又拿拳头试探性地在他胸口敲了两下,没敲动。
算了,我还是从了吧,看在竹叶青这种军统高层都要卖力扮演好色公子的份上。张嘉元生无可恋地想。
不过自己也不吃亏就是了。戏子的身子从来不能自己做主,花期又短,不是周柯宇,很快也会是别人,而且这么帅且阔的恩客哪里找得到,就当享受吧。张嘉元选择自暴自弃。
虽说张嘉元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周柯宇,但是张嘉元又开始在铺天盖地的亲吻中胡思乱想。
"重庆方面要是知道我和竹叶青睡了会不会觉得延安都是酒囊饭袋啊怎么办怎么办......"张嘉元皱着眉头想。
......
已至夜半,周柯宇总算放过了张嘉元,叫值夜班的侍者准备了一木桶的洗澡水。张嘉元甫一入水,便感困意席卷了他的大脑,一点点吞蚀入黑甜梦乡。
结果最后变成周柯宇在照顾睡着的小白狗。
那大秃头的死上了号外,使上海又热闹了好几天。
张嘉元一连好几天收到了周公馆送来的玫瑰花,以及各种各样珍奇的玩意儿,张嘉元一一婉拒了,然而那边不听劝地送着,从来没重样过。本以为自己会因此不受老鸨的待见,然而并没有。张嘉元一想就知道是周柯宇给了她不少好处,指不定自己收到的东西也被她私吞了不少。
如此一来,张嘉元白日的活动更加不受拘束,甚至因担忧周公子不喜张嘉元抛头露面,张嘉元夜间的安排也少了一大半。
几日后,待上海重归平静,张嘉元又到了妙味餐馆,向伯远汇报本次任务。
"嘉元,辛苦了,你做得很不错,本次任务很完美,竹叶青事先安排了替罪羊,但如果没有你这一环,怕是很难洗脱嫌疑。只是苦了你。"伯远看着小少年,咽下一口叹息,"最近锦绣园的安保力量会加强,组织上暂时不会再安排锦绣园的任务,你只需继续蛰伏,完成我布置给你的日常任务。至于竹叶青对你的庇护,你就安心接受。他......"伯远斟酌着措辞,咽下一些未尽的故事,"并不是什么坏人。"
回到锦绣园,周柯宇又送了花和物品来。张嘉元把那些看着实在贵重的东西退回,留下了那束玫瑰花。
当晚,周柯宇到了锦绣园听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周柯宇显然是一个极佳的看客,该叫好时叫好,该鼓掌时鼓掌,抛红绡时也能潇洒肆意。
张嘉元卸去铅华,推门而出却见周柯宇站在门后。张嘉元并不意外。自己收下了玫瑰,"游手好闲"的周柯宇自然要来看看。
"铅粉对皮肤不好。我之后和花姐说一声,让你别每日唱戏了。"周柯宇的金丝眼镜勾勒着精致的轮廓,更显贵气。
"谢谢周公子。"见周柯宇脸色沉下来,张嘉元急忙改口,"柯宇。"
这就是周柯宇的好了,怪不得在重庆、商界、伪军方面都能吃得开,毕竟对待皮肉交易对象都能这么细致体贴。
张嘉元的手玩着身上戏服的刺绣,在心中表达肯定。
张嘉元的思考戛然而止,因为周柯宇的手覆上了他揪着衣料的那只手。
"这衣服看着好看,料子怎这样差,是不是磨到了?"周柯宇皱着眉头去摸布料,感受背面扎手的线头,"今天就没办法了,之后我让人给你做一件新的。"
张嘉元被笼在面前人忽然靠近投下的阴影中。周柯宇正低下头帮他调整衣服上线头的位置。
周柯宇,竹叶青。竹叶青,周柯宇。张嘉元咬着舌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奈何心跳越来越快。小少年仅剩的意志在美色和偏爱下变得摇摇欲坠。
周柯宇看着张嘉元通红的耳根,恰到好处地在二人间拉出一点距离,看破不说破。
"嘉元,换下衣服,陪我出去逛逛吧。"
霓虹闪耀,万国建筑不同走向的线条在此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这喧闹而无言的夜。周柯宇本不是什么话多的人,说是张嘉元陪他逛,不过是二人一同静默地吹着上海滩的夜风。
张嘉元倏然想起小时候。学戏时一个动作做错了,老鸨打了他一顿,不给他吃饭。他用手擦着眼睛里的水,哭哭啼啼跑出门。
夜色已深,黑暗稀释了阳光刘下的温暖。张嘉元糊了满脸的泪水鼻涕,冻得瑟瑟发抖,肚子咕噜噜叫。长身体的小孩子,又练了一天戏,不知道是饿晕的,还是累得干脆就着劲儿,直接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梦中,有人走近,脱下外套裹住他。他迷迷糊糊睁眼,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知道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醒来时,屋内飘着鸡汤馥郁的浓香,张嘉元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伯远守在床前,见他醒来,便笑着让他把鸡汤喝了。
后来他常常偷跑到妙味饭店的后厨去找伯远。伯远教他读一些他没看过的书,张嘉元在伯远的教导下逐渐明白事理。
后来张嘉元看见伯远常常翻读一本小册子。册子拿泛黄的旧挂历纸包着,看不见书名,缝线的地方树皮已隐隐有裂开的迹象。张嘉元在伯远忙活的时候,自己常常在书架里淘,他自然也将那书读了很多遍,有些段落隐隐成诵,然而他身处那样的环境,心中郁结难消。
后来张嘉元实在憋不住,和伯远说,那本书让他难以入眠。伯远盯着他看了很久。
"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
——《共产党宣言》
张嘉元讨厌被环境创造,决心成为打碎桎梏的人、创造环境的人。
后来,经过组织的长期考察和培训,张嘉元成功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上海站的一名卧底。
"判断一个人当然不是看他的声明,而是看他的行动,不是看他自称如何如何,而是看他做些什么和实际上是怎样一个人。"
这句话适用于张嘉元,也适用于周柯宇。
周柯宇每次都点名要张嘉元陪,却只是散步。除了最初放肆的那一夜,竟是再也没有僭越。到了深夜,张嘉元都可以美美地回自己那里休息。二人从一开始的无言,到后来无话不谈。
周柯宇谈些国外的风景人情,还教张嘉元说英语,见张嘉元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吐出的音节和标准差了十万八千里,笑得直不起腰。
张嘉元有时说些儿时学戏的趣事,也谈谈自己看的书。周柯宇讶异于张嘉元看书的爱好与他阅读量的广大,张嘉元挺胸抬头用鼻子出气:"也不看看你元儿哥是谁。"
张嘉元有意试探,常和周柯宇提些岳飞、文天祥的故事,见周柯宇装聋作哑的糊弄样,张嘉元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笑。
这一日,周柯宇来得匆忙,系带的时新西装松散在一旁。张嘉元笑了他几句邋遢,又喜欢得紧,拉着那两条带子就在手上把玩起来。
周柯宇宠溺地低头看着他把那两条带子拉紧又松开,缠在手指上打个结,慢吞吞拆开,拿着它们甩着波浪。
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刻,周柯宇才能感受到"岁月静好"四字存在的分量。
"组织上决定进行此次的'狸猫计划',由代号'普洱'的同志配合。"伯远开始变得忙碌,悠闲的张嘉元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心中有些发慌,伯远却一直和他说着"没事"。
周柯宇也来得越来越匆忙,有时干脆不来。张嘉元觉得干等着他的自己有点像"人约黄昏后"念叨子宁不嗣音的那类人。
周柯宇总算来了,却送了张嘉元一把刀。花纹细腻,用鸽血色的宝石雕的花配上翡翠的绿叶,嵌在刀柄上,刀鞘用了上好的皮,油亮乌黑,开过锋的刀身上闪着锐利的冷色蓝光。刀柄上歪歪扭扭刻着的一个Y显得格格不入。
张嘉元把刀往空中一抛又接住:"定情信物?"
周柯宇滞了一下,莞尔:"嗯。定情信物。"
他确实对张嘉元动了心,那天用强实属无奈,肯定吓到了小朋友。他只能一点点地重新接触,试试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知音。
周柯宇说不清第一次看到张嘉元时的心情。一个高挑清隽的少年,游走在欢笑场间,眼神却明亮纯粹。后来他回去查了张嘉元,很小就被卖到锦绣园,因着可爱的容貌才得了个干净身子,但还要挨饿受冻忍着板子打的无情,才出了这么个领一时风光的清倌。
怜惜和怜爱的泉源不断涌出,装满心中的净瓶,顺着那婀娜的曲线溢出,化作满腔爱意。周柯宇爱上张嘉元的身体,只花了摆钟的一晃。而爱上这个人,花了一天。即便如此,他仍觉得自己太过迟钝。
周柯宇是思想先进的新青年,背负着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每每午夜梦回,孤身一人,耳中嗡鸣头疼欲裂。这是他选择的事业,自然要承担这段筚路蓝缕——他相信未来必是赤旗的世界。
张嘉元是他的第一次意外。他以"任务"之名做了他最看不起的禽兽之事,又像真正的花花公子一样祭出财富与鲜花只为一笑。但他是花花公子的例外,因了坚定的信仰,他从不认为张嘉元这样的人登不得大雅之堂,也不相信什么"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与其寄托杜康,他更相信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他游走在不同政党派系之间,挑拨离间,又像只尽职尽责的啄木鸟,在军统这株朽木里不知疲倦地捉着蠹虫。
病树前头万木春,他有更为重要的事业想要完成。他,及他们的血肉之躯可铸成社会主义的阶梯,留给后人继续铸造、攀登。
意外意外,是唯一的例外。周柯宇看到张嘉元笑吟吟的眼,明白了见色起意的背后,是对出淤泥不染的纯洁灵魂一见钟情。
奈何此身早已献给他热爱的这片土地。
那把刀,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不过是周柯宇对张嘉元的期盼,期盼他能学会拿起刀来保护自己,孤身一人也不会害怕。
云雨巫山,各怀鬼胎,但心意终究相通。
然而张嘉元毕竟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想要陪伴,天经地义,奈何周柯宇给不了。风月场的迷眼乱花,留下难以跨越的隔阂。
周柯宇匆匆赶到时已临近午夜,锦绣园依旧灯火通明。张嘉元已经换好睡衣,周柯宇却风尘仆仆地冲进来。
“周柯宇,什么事?”张嘉元语气淡淡,并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
“元元,我想你了。”周柯宇如往常一般张开双臂,张嘉元却并没有一头扎进他的怀抱。
“周公子深夜来访果然是有原因的啊。是欲望无处纾解,还是新欢不得你心?”张嘉元咄咄逼人。
“元元你今天是吃了炮弹吗?”
“要是真吃了炮弹倒也罢了。”张嘉元眼眶发红,一把将周柯宇推倒在自己床上,“周公子既然喜欢,我自当奉陪。只不过行情不好,得加钱。”
“元元......唔......”周柯宇想开口解释几句,已经被小狗胡搅蛮缠的唇舌牵制住。张嘉元毫无章法地撕咬,眼眶终究盛不住漫溢的泪水,滚烫地透过周柯宇的衬衫,烙印在他的胸口。
"张同志,组织上决定由你来执行'狸猫计划'中的一个环节。这是前线的两份密码本,请你交这一份给我们的'玉露'同志。另一份由你保留,以防万一。"
"时间是明天晚上的酒会,暗号是,‘我最近很喜欢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
"你的回答是,‘这词寓意不好,换一句吧。’"
那天的酒会上,张嘉元魂不守舍。冷夜的风吹过厅堂,他打了发胶的头发也略微凌乱。手中的酒是冷洋酒,喝了容易醉的。他沾了下嘴唇,并未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
好难喝。
周柯宇一如既往地和那些高官打成一片,并未来找他。张嘉元独自在酒会的角落打转。戏子红一时,也一时红,他早就门可罗雀。
灯光的倒影在酒杯里变形,是瑰丽奇异的色彩。
张嘉元的肩被拍了一下。
"元元,是我。"
张嘉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展现出周柯宇专属的灿烂笑容:"柯宇。"
周柯宇的表情随意慵懒,搂过张嘉元的肩,把头靠在张嘉元的颈窝上:"我最近很喜欢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
张嘉元的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很多画面。有他们一起沿江而行,嘲笑对方凌乱的头发;张嘉元翻着自己的摘抄本,告诉周柯宇自己最喜欢哪些书、哪些话;周柯宇喝醉了在他的房间挨了一宿,张嘉元缩在角落里,又偷偷爬到他身边闻了一下,全是臭烘烘的酒气......
周柯宇从未道出过他真正的信仰。
原来他们是同志。
他们怎么会是同志。
张嘉元抖着唇:"这词寓意不好,换一句吧。"
"好。那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周柯宇从张嘉元怀中取出了那份密码本,不露痕迹地咽进肚子。
"乌龙,掩护我。如果我死了,把那群人引到这个地址。"说着,周柯宇往张嘉元手中塞了一张字条。
周柯宇是主动请缨的"狸猫计划",或者说,他就是狸猫计划的制定者。回国后他不断周旋,破坏了许多日本人的计划,早有许多人对他心生怀疑。而军统那边也有许多人因利益被破坏对他怀恨在心。周氏集团的红色企业家倾向更是令这棵庇佑他的大树风雨飘摇。周柯宇以茶代酒,是三面间谍。
周柯宇也没有想到,"乌龙"就是张嘉元。那个当年他还是少年时和伯远一起救下的小男孩。
他们都是无谓的无产阶级斗士,胸中澎湃的英雄主义唯有爱国一件。
周柯宇掏出枪,发发命中席间各色人等。四周乱枪齐射,硝烟弥漫。
灯管打碎的玻璃散落在地上,四周满是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
张嘉元拉着周柯宇就往后门逃。
然而子弹无眼。
破空声呼啸而来,倒下的却不是负责掩护的张嘉元。
张嘉元的脑子瞬间空白,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唇间。如桃花扇面,妖丽至极。
张嘉元很喜欢《桃花扇》的故事,在周柯宇面前唱过很多次。
再唱已是戏中人。
周柯宇的嘴边不断涌出血丝,张嘉元怎么也擦不净,只能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流逝。
原来人死的时候会这么冷,这么这么冷。
周柯宇一向是一个温柔沉默的人。他在这段关系中给足了张嘉元安全感与快乐。张嘉元跳跳闹闹,周柯宇负责站在一旁笑,在张嘉元摔倒时把他扶起来,告诉他不用怕。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张同志,两本密码本都是假的......我足够混淆视听了......"
周柯宇说一个字,呕一口血。他的计划,本是两个人一起死去,黄泉路上不至孤单。然而他终究是舍不得张嘉元,替他挡下了这一枪。
气息一点点弱下去,浮若游丝。
若不是张嘉元靠得足够近,已听不见他最后半吐未吐的那个气音。
"......跑......"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发出。
"周同志!柯宇!"
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却从不知道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他们是未选择道路上的陌路人。
但我不能放歌。
"柯宇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医院太远了,你会不会觉得累?那样的话,我们换个地方歇脚好不好?"
"妙味饭店就在附近,我们去找伯远哥,一起去,好不好?"
"伯远哥一定可以照顾好你的,对不对?"
没有回音。
"你送我的花我其实不喜欢,我想吃上次你带我去吃的冰淇淋,可以吗?"
"你笑我字写得丑,我说我只想玩《兰亭集序》里的曲水流觞,你陪我玩,好不好?"
"柯宇,你流了这么多血,平时喝了好多水啊,我以后就叫你周丹大水牛,好不好?"
张嘉元不管不顾地,口中语无伦次,带着哭腔。
"Y是周柯宇的宇,张嘉元的元,对不对?"
"也是竹叶青的叶,玉露的玉,对不对?"
这时又有子弹溅射过来。张嘉元翻身掏枪,枪法不逊于周柯宇。
弹尽粮绝,张嘉元身上多出几个血洞,均未涉及要害,但不治疗的话也会失血而亡。而且很痛。
"古董先生谁似我?非玉非铜,满面包浆裹。"
张嘉元唱得没有腔调,拉扯到伤口呲牙咧嘴,胸腔呼啦呼啦地响,像一台快要报废的老风箱。
"剩魂残魄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
"旧恨填胸一笔抹,遇酒逢歌,随处留皆可。"
"子孝臣忠万事妥,休思更吃人参果。"
张嘉元喘着气,瘫坐在地上,周柯宇僵硬的怀中。
他虽只是最底层的情报员,却也知道了不少秘密。张嘉元从没经受过抗审讯训练,他知道自己怕刑不怕死。
张嘉元哆哆嗦嗦掏出那把刀,在脖子上一抹。瓷白的皮肤变得冷白,二人的体温再度相融。
月残残,风泠泠,硝烟未散忠骨冷。桑梓地,难裹尸,英雄埋名捷报传。
那老鸨终究不忍,在二人身上盖上白布,被鲜血染成星星点点的腥红。
二人的尸体被日军大卸八块,取出两份胃中的密码本。两份密码本并不相同。日军最终确定张嘉元的那一份是正确的,并获得了不少秘密情报。
前线,我党大捷。错误的密码本传递出我党想透露给日军的情报。
二人,以及输送正确密码本,和无数的地下工作者,用血肉堵住了敌人的炮口。
伯远在战时不断颠沛流离。然而地下工作者注定只能做是无名的英雄,他带着一身的伤疤,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工厂厨师。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以茶代酒,曲水流觞的故事,只他一人记得,湮没在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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