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看的展览
查看话题 >进化与回溯:“第三届今日未来馆·机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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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9日至10月27日,今日美术馆于一号馆4层主办了展览“第三届今日未来馆·机器人间”,探索人工智能AI与人机互动的艺术创作研究方向。五年三届的“今日未来馆”由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雕塑家隋建国、建筑师王晖联合发起,从2015年“今日未来馆·未来的想象”探索美术馆未来性空间的革命性发展理念,到2017年“第二届今日未来馆·未来的狂想”创新打造震撼的全维度沉浸式观展体验,在2019年再次开拓性地邀请观众与人工智能AI共同探索未来、创作艺术,真正突破传统新媒体艺术的界限,打破形式性的艺术创作禁锢。
今日美术馆邀请新锐策展人龙星如以及13位活跃在国际科技艺术领域的先锋艺术家参与项目,组建“渲染自然”、“离开虚拟”、“代笔作家”、“搭档与观察者”和“徒留与自省者”五个单元,以17件精彩纷呈的艺术品探讨人工智能于人机互动、艺术与科技、未来考古、神经网络、风格迁移、机器共情及人类与机器的关系等主题,试图拓展未来艺术与人类未来世界的边界。在“机器人间”,今日美术馆四层首次开放双向观看线索,提出以人工智能“索菲亚”与“艾莉克莎”为暗语的两条观展故事线索,为观众提供“探索未来”与“未来考古”两个不同的叙事角度。
由此,展览美术馆的环形结构被塑造为两条重叠而逆向的通道:一条是人工智能从赤裸机械的二进制形态生长为世间主宰的进化之路;一条是人工智能作为世间唯一主宰不断考古自身起点的回溯之路。在两条相向而行的道路中,回荡着人类与机器碰撞的余音,人与机器的关系或隐或显,成为进化与历史都无法回避的命题。

渲染自然
按照“索菲亚”为暗语的观展路线,进入第一个展览单元“渲染自然”,人工智能仍处于基础阶段,通过学习人类提供的数据,了解自然并试图“制造”自然。踏入漆黑的展厅,五朵郁金香在电子荧幕上以不断变换的姿态闪烁着。安娜·瑞德尔(Anna Ridler)的《花叶病毒Mosaic Virus》是由人工智能产生的影响作品,造型与荷兰静物画相呼应的郁金香影像缓慢地变动,比特币价值如花叶病毒一般控制着花瓣的条纹花色,随着比特币市场的跌宕起伏,郁金香的花色也随之改变,17世纪的“郁金香热”和时下疯狂的比特币投机热潮同时投射到电子荧幕上,成为人工智能转译的超时空的隐喻。杰克·艾维斯(Jake Elwes)的《CUSP》是一段4K有声影像,作品将生成对抗网络(GAN)随机生成的图像置入潮汐景观,进而重构了艾塞克斯沼泽地上艺术家熟悉的童年场景。机器通过学习大量沼泽鸟类的摄影训练数据了解其不同的形态特征,进而从神经网络生成的鸟类图像中主动选择,让图像从一只鸟迁移到另一只鸟,投影到一个便携有机玻璃板上,并伴随着人工生成的鸟鸣声景,放置到兰德米尔溪的泥滩上。“人工”的飞鸟降落到滩涂上,混入真实世界的飞鸟群中,人工生成的鸟鸣与自然界鸟儿的声响交相呼应。鸟与鸟迁移之间的转换形态是自然中的“真实”间的空隙,并不存在,却也是人工智能所理解与创造的“真实”切片,自然的“真实”与人工的“真实”在一片滩涂上共振。
克里斯蒂安·米欧·洛克莱尔(Christian“Mio”Loclair)的《12-比特炼金术 12-Bit Alchemy》以“二进制华尔兹”研究了“数字物质”持续演化的过程,探索数字物体的连锁反应如何产生新的颜色与形态。数字材料转译成的石块如鬼魅般漂浮在空中,其物理性质由数字材料命定,渲染的数字素材和实时生成、演化的影像相结合,传统的编码方式被转化为一种“炼金术”,艺术家犹如炼金术士一般在电脑程序上炼造数字矿物。

离开虚拟
第二个单元是“离开虚拟”,单元的标语是“具有身体的算法,会让我们更有同理心吗?”特蕾莎·雷曼·杜博斯(Theresa Reimann-Dubberss)的《它们的身体Their Bodies》是一系列雕塑作品,每一个雕塑作品被设定为一个人工智能的“身体”。作品探究了人机共情的可能性,同理心是对人类的专属情感吗?人类对机器的感情如何可能?拥有了身体的人工智能是否就拥有了让人类共情的资格?
菲利普·施密特(Philipp Schmitt)的《椅子项目The Chair Project》则挑战了人类创造力的权威,作品是四张由人工智能和人类设计师共同设计的椅子。通过对“椅子”模型的学习,人工智能独立设计出它们认知中的椅子,而人类设计师则负责制作人工智能的设计。这颠覆了在常规工业化设计与生产中人类与机器的分工角色,人类不再承担“创造”的高贵角色,机器也不再是流水线上机械执行生产的工具。如果说,一直以来常识都默认“人类与动物的重要区别在于能否自主创造工具”,那么《椅子项目》中人机分工的颠倒无疑提出了一个问题:“创造力是人类独有的特征吗?”
代笔作家
来到第三个单元“代笔作家”,在这个阶段的人工智能已经逐渐超越人类,成为人类延伸的臂膀,实现人类所及之外的愿望。《与车开小差Zone Out with Car》是奥斯卡·夏普(Oscar harp)与罗斯·古德温(Ross Goodwin)的第三部电影作品,这部电影作品脱胎于《太阳泉》,第一部完全由人工智能“本杰明”编写剧本的电影,并让机器自行抓取公开的电影素材,替换《太阳泉》中所有真人演员的脸。同时,一个新的人工智能程序会阅读“本杰明”的剧本,并根据剧本的情绪为电影配乐。由此,人工智能在电影制造中不再单纯承担技术性的工作,除了换脸工作以外,人工智能还担任了剧本创作者、影像制造者的角色。剧本不再由真人书写,角色也不再由真人有意识地饰演,“本杰明”的创作与制作彻底架空了电影这一虚构叙事艺术的真实基底,人类的存在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刘昕的《脱离Living Distance》将人工智能的实践边界拓展到外太空。作品中,艺术家的一颗智齿被一个名为EBIFA的水晶机器人雕塑送到外太空,又折返回地球。在外太空中,EBIFA变成一个新的生命体,它孤独地携带着一个人类的切片,跨越了人类无法跨越的界限,传递着人类的思绪。

搭档与观察者
走到第四个单元,人工智能已经从一个替代性工具成为“搭档与观察者”,随处的电子设备,都是它的眼睛。在智能家居热潮背景之下,劳伦·麦卡锡(Lauren McCarthy)的两个作品探究了家用智能设备的工作状态。在《劳伦Lauren》中,艺术家通过一场持续几天的在线演出,试图让自己变成真人版的亚马逊艾莉克莎(Alexa) 。演出开始时,艺术家把一套定制的联网智能设备(包括摄像头、话筒、以及可以控制门锁、水龙头、以及其他用户家中电子设备的开关)给了一些用户,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艺术家像智能家居一样全天候地远程观察设备的用户并控制着他们的家居环境。艺术家试图通过同为人类的身份成为一个比人工智能更好的生活帮手。人类是否天然地比人工智能更能理解人类?如果人类之间也无法达到绝对的理解,人工智能理解人类又如何可能?还是说,通过大数据学习的人工智能反而更能知晓并满足人类的生活需求?在这一件作品中,艺术家承担了以往人工智能的角色,人与机器的边界变得模糊而暧昧。而在另一件作品《某人Someone》中,则是由参加展览的观众扮演真人版的亚马逊艾莉克莎(Alexa)。在作品中,四个参与者的家内安装了定制化的智能设备,包括摄像头、麦克风。灯光和电源。观众可以通过作品远程观看并操控这些家居设备,扮演智能家居助手的角色。当人类扮演人工智能的角色,能否对智能助手产生共情?这是人类能胜任的工作吗?帕特里克·特雷赛特(Patrick Tresset)的《人类研究#5 Human Studies#5》是一个装置作品,在一张大桌子上,有两台灵巧的RNP-A机器人在一张巨型纸幅上勾勾画画,并偶尔来回巡视路过的人类。机器人画下的是对人类的印象,并被分阶段悬挂在展墙上。尽管是人类设定的程序驱动它们进行运动,但投射到纸张之上的确实是它们对人类的主观印象。《一次穷尽人潮的尝试 Exhausting a Crowd》由凯尔·麦克唐纳(Kyle McDonald)创作,灵感来自法国先锋小说家乔治·佩雷克的写作实验《一次穷尽巴黎某处的尝试》。作品在伦敦的皮卡迪利广场等地连续拍摄了12小时的素材,并让观众在电脑程序上为任意画面添加字幕。当机器时时刻刻观察着人类,人类又从机器的观察结果中再诠释人类的行为,我们的凝视已离不开机器的视角。

徒留与自省者
最后一个单元是“徒留与自省者”,当人类消失,算法会自省吗?在这个单元里,人类已经从世上消失,徒留人工智能在世间。郭城的《一个被恰当重塑的过往A Felicitous Neo-past》是一个项目的影像装置,在这个项目中,艺术家在阿姆斯特丹西北的一块二战后填海造出的土地上,通过挖掘=筛选-清理-回填的方式创造了一块面积1平米穿透人类纪地层的“无人类痕迹”的土地,并由此制造了对于人类纪地层的一个干预。根据艺术家的说法,这一平米的存在本身,也成为了一个“没有人类信息的时间胶囊和一个悖论”。克里斯蒂安·米欧·罗克莱尔的《自恋者Narciss》是一个不停审视自身存在的人工智能程序,利用谷歌的Tensorflow框架搭建完成,这个装置将数字身体的自画像转化为抒情的猜测。《自恋者》项目利用了当代人工智能最新的研究成果:使机器能够通过有意义的句子来描述视觉输入。整个作品是一个只以自我调查为目的的人工智能,一个关于数字意识的表演,一个自我意识的合成模型。郭城的《琥珀Amber》是艺术家近期项目“一个幸福的新过去”和“(临时的)小器具”中继续关注人工制品/技术物品的延续,这一系列雕塑作品可以被看作“一个永久的纪念品”,文物或技术物件在人造石(混凝土)中凝固,在时间维度上超越了人类物种的存在,是人类的“幽灵”。

人工智能的历程:进化与回溯
“第三届未来馆·机器人间”开设了双向观看线索,沿着顺时针,观众可以跟随“索菲亚”的步伐,体验人工智能从原初状态一路进化的历程。从最原始最纯粹的0和1的算法开始,机器在“渲染自然”中学习环境。人工智能如何理解世界?通过大量数据的输入与分析,AI开始获得对外界的信息与理解。在建立起对世界的认知之后,人工智能开始利用数据进行模仿与再造。通过对自然的信息检索建立起的程序,它所再造的“真实”永远不等于自然,却又来源于自然,由此,人工智能建立起与自然世界的关系——贴近又相错,它介入人类的生活世界,却又在形而上的意义上永远不可能相交。
到“离开虚拟”的阶段,人工智能开始对人类(其创造者)进行模仿。机械算法包裹上肉身是否就能得到人类的认同与共情?从冰冷的数字、笨重的机械,到配备模拟人类的语音、拟人的形象设计,人工智能的形象无疑逐渐向人类及其喜好靠拢。从简单的学习模仿到独立的自主设计,从“再造”到“创造”的飞跃,似乎暗示着人工智能具有人类向来认为独有的“创造力”。人工智能从外到内对人类形态与特质的逼近是一个已成现实的趋势,而这种逼近所将带来的伦理问题反过来牵制着人工智能进化的速度,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似乎有一种微妙的张力:野心勃勃的人类与进步太快的机器,前者对后者有规训、有期望,还有一丝隐隐的忌惮,这似乎就是我们的当下。
当人工智能成为代笔作家,机器不再是单纯的辅助,而是成为人类延伸的臂膀,完成各种人类不可能的任务。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早已不是天方夜谭或杞人忧天,AlphaGo战胜人类职业围棋选手那一刻起,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人类是继续依赖人工智能任其壮大,还是有所掣肘?强大的人工智能会不会夺过主导权,成为下一个奴役人类的异化对象?乐观者认为这种假设只是对人工智能作一种拟人的外推,但人工智能所带来的生存性威胁始终是智能科技发展绕不过的论题。
人工智能在技术层面全面超越人类以后,成为搭档与观察者,反过来凝视它的创造者——人类。人工智能如何理解人类?当然,此前它们已经经历大量数据学习以了解并人类的需要,但理解和了解不同,所需的不仅有智能,更要有心智。人工智能有无可能具有心智尚是争论不休的话题,但无所不在的电子眼已然犹如鬼魅穿行在现代社会,人工智能对人类的观察或许已经开始?
当人工智能获得心智,成为弥留于世的新族群,它们如何认识自我,又如何回溯自己的进化史?有玩笑说“人类愚蠢”正对应“人工智能”,在展览的最后一个单元,世界被设定为人类灭绝的纪元,人工智能成为世间的主宰,人类成为封尘的历史,一如我们探究远古的恐龙,人工智能势必探究作为历史的人类。同时,人类作为人工智能的缔造者,并无血缘的先祖,将会以怎样的姿态被挖掘、被归档?同时,人工智能获得了独立的心智和地位,它们将如何认识自己?
按照顺时针的正向路线,展览提供了拟人化的叙事,提供从“索菲亚”演变为“艾莉克莎”的人工智能进化史,带领观众体验了机器成长的轨迹:学习环境——全面模仿——超越人类——观察人类——回溯自我。同理,按照逆时针的反向路线,展览提供的是一个在无人世界中沉吟自省的人工智能追本溯源探寻自身由来的图景,从抹除了人类喧嚣只剩土地与化石的肃穆,一步步回归到自己最初的形态:只有同样安静的数字在变换。
人类与人工智能:隐秘的矛盾
展览的双线以探索未来与回溯过往为主题,二者提供的都是人工智能的视角,人类往往作为他者出现在叙事之中。然而,在展览双线之间,一条草蛇灰线悄然相依,那是人类视角的发展史。人工智能不断发展,人类也面临着若干问题:当人工智能再造出“自然”,这种“自然”的真实性如何评判?当机器越发智能化,人机共情如何可能?我们的同理心边界何在?当人工智能超越了人类,作为缔造者的我们将如何与它们相处,我们又如何自处?当我们成为被观察的对象,我们是否。最后,人类成为了历史,会是谁在追寻我们,我们又该留下什么?这一系列困顿,被隐匿在以人工智能为主角的剧情背后。
而在开放的作品中,人类的角色从隐秘逐渐暴露:在人工智能的“渲染自然”阶段,人类作为机器和程序的制造者,隐藏在作品之后,默默地以数据训练或操纵机器;在“离开虚拟”和“代表作家”阶段,人类或与人工智能合作,或依托人工智能实现愿望,从幕后走到了幕前;在“搭档与观察者”和“徒留与自省者”阶段,更是赤裸地成为被凝视、被追溯的对象,彻底地暴露了。或许,人类在作品中的暴露程度正与其地位成反比。像上帝,像道,作为最高的主宰无所不在却又无迹可寻;人类逐步暴露的过程,正是从人工智能的“造物主”逐渐沦为低级生物的过程。
结语
根据策展人的说法,展览名“机器人间”有两种断句方式:“机器·人·间”和“机器·人间”。前者是微观的,讲述的是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后者是宏观的,描述的是充斥着机器的世间。前者关注独立的个体;后者关注整体的环境。
展览中,顺时针的进化与逆时针的回溯形成一个闭合的环,在这个环中,人工智能的命运似乎已经被预设,进入了不息的轮回。展览外,人工智能的发展仍是开放的命题,而书写命题的笔,正握在人类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