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草稿】莫里斯·布朗肖:不逾之步(烷)
◆ “现在,你可以的。”——“我因此再也不可以了。”——“现在不会过去,维持着。”——“现在在每次你念出它的时候都在变得精细,总是比你的言语或者你的思想更小、更脆弱。”——“那就从一个门槛走到另一个门槛,可怜的死。”
◆ 死的困难,部分来自于我们只把它想在未来,把它想在过去,我们就在死亡空间下让它不动了。过去的死就是是-死亡。或者死的过去会笨重,让来临中的死永远更加沉重,更加没有将来。就像死持存,最终,就像揭露幻觉的徒劳,“活过”(vivait)是“活”(vivre)这个词的对偶词。只是,我们立即感觉到这两个序列并不关联,也许是因为,死在死重复的独一性中,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序列,或者相反,只形成了一个序列,而当活逃避系列的分散,始终呼唤整体,活着的全部,生命全部活着的在场。
回归的要求,不可能思考,空无的未来,空无的过去,帮助我们迎接(在思考的不可能性中)那会总已经结束的死,那不留痕迹经过的以及不得不等待的将来的无尽空无,等待从现在中驱逐的和只是深渊中双重坠落的,或者坠落的双重深渊,或更审慎地说,差异的双重性。死,重新降临。
◆ 死太轻了,比它幻想沉重中的一切幻想都要轻。
◆ 依据死之轻盈而死,而不是预料的死亡的沉重——死物的死亡重量——,会死于与某种不朽的关系。
◆ 僭越,这不朽之死的轻盈。
◆ 萦绕将死引向自身,如同穿越城市时,我们把路人护送到他的道路。死于死的回归。不存在死的守护者。
◆ 房子萦绕着幽影:这里和那里,缺少地面的门槛。
它们会来,从一个门槛走到另一个门槛,在找我们,也让自己被找,这些年轻的名字。
◆ “别忘了,为了让他们来,我们不必做什么。”——“为了让他们不来,什么也不做。”——“不要寻找它们。”——“不要逃避它们。”——“这太对称了:你可以不寻找它们,不逃避它们,却可以引领你的意志以使相遇之机不由你造成:避开它们,让不可避免的保留晦暗。”——“没有什么比我的意志更普遍,一个我必须害怕是我自己替代了它的意志:这仿佛一种吸引或拒斥的必然性,但永远有吸引力,它会将它给我,没有适当的不当行径,甚至没有等待,就能认识到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让我们处在幻觉的神秘中,我们也认为认出它们,命名它们,在名字的光芒下与它们保持距离,这样,美化它,方便靠近它。”——“始终是近,太近以至于不在我们近旁。”——“却又被它们到来的唯一运动而分离。”——“它们来了。”——“它们不来。”
◆ 言语在沉重的大理石桌上交流,从不动到不动。它们迈开几步,倾听下面日子和年岁的新近低语。周围一些人显然在睡觉,直接躺在地上,被褥丢在他们身上像把泥块扔到斜坡,而这些被认为是坍塌城市的无数小丘,夷为平地,直到变成房间里光秃秃的地板。
◆ 我记得——只知道它属于一个记忆——这个句子:“我不知道,但我预感我将要知道了(je ne sais pas, mais je pressens que vais avoir su)。”
显然,它的力量源于动词词形变化的形式,以性数格搭配的所有形式去变化现在时。“我不知道”由自身而有巨大甜柔的吸引力;这是最简单的言语;否定在其中聚合,通过让知识缄默来让自己缄默,而就像它可以是一个确定问题的确定回答(“您知道是否……?”——我不知道),它不假装已经触及了依然暧昧的沉默,哲学的、神秘的、非-知的沉默。我不知道是平静和沉默的。它是完全不再属于对话的回答:一种停止(cessation)的突兀特征被从中抽除的打断(interruption)——仿佛知识和否定让彼此变得温和,以至于达到一个它们的共同消失只会说逃离的极限。“不——我知道”显示了这两个孤立短语保持的饱满的双重力量:知识的坚定,否定的尖锐,两边都急不可耐终结一切的停止(arrête,停止、中断、决定、裁决、判决)。“我知道”是知识的最高标志,于其的非个人性和无时间性中,依赖于一个偶然的“我”以及一个已经消散的现在:它是权威,不再是对如此之知识的肯定,而是对想要认知的知识的肯定。至于否定,在被禁止(prohibé)形式下夺回缺匮的律法的召唤里,它的力量是禁止(interdit)的力量。“我知道——禁止去”。我不知道。在这超越回答回应的回答,没有拒绝,没有确认,经验事实的相对状态的确认(“我不知道,我可以知道,别人可以知道),足够言语的谦逊了。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确认,自我抹除,携着不重复的回音,因为它要重复的在回响中扣留了它。留给我们的只有这两个迹象:当我不知道时知识如此甜蜜;当我不知道让否定迷失在偏离(écart)呢喃的距离时,否定是如何脱离禁止的。
“我不知道,但我预感。”但,即便是在加(un plus)的形式下,也不会打破沉默,而只会更延伸它。“我不知道”,既不能重复自己,也不能封闭自己,没有冒险让自己变强硬,它正是不结束的结束。“我不知道”把现在轻柔地放进括号,让位于延迟,几乎不承诺的未来的胆怯模式,“预感”不是不完美的知识或感性知识,而是现在的缺席通过让仍在或已经缺席的另一个现在顺带地来而掩藏于知识本身的方式。“我预感我将要知道了。”现在,没有合乎(s’accorder)现在,仿佛它仍然扣留其中,始终更倾向于它里面已经过去的,在未来指示自己,并在新现在的逼近接近中给出自身(在活生生的时间性中本该如此),而是一个在在那里之前就已经跌落的现在,因为“知道了”(avoir su),以切断气息的迅疾,在最深远的过去(没有现在的过去)摇撼时间。“知道了”,知识的绝对结束(révolu)。“知道了”通常证实有过一个我曾是那个在现在知道的人的时刻。但在这里,“知道了”从不与在场重合,一个现在自我的知识持有者:从我触碰不到(“我预感我将要”)的将来的逼近开始,没有穿过任何现实性,一切都坍塌在知道了的不可撤销中。而“知道了”并非虚假的外表,嘲弄,褶皱:知道了是倍增的知识,确实性的形式。本来会有(aurait eu)以及有过(a eu)一种绝对知识,没有是,由于能够在现在承载这一知识的主体的缺乏,而总已经消失。
◆ 集中营的、犹太灭绝以及死亡继续在那里运作的死亡集中营,对历史来说,是中断了历史的绝对事实,我们必须谈论这个,而不能谈论任何别的。话语不能由此发展。那些需要证据的人得不到证据。甚至在那些拥有相同思想的人的赞同和友谊里,也几乎没有可能的肯定,因为一切肯定已破碎,友谊在此也难以维持。一切已暗沉,一切暗沉,没有任何现在能够抵挡。
◆ 世界中所有时刻都难以承受的认知(connaissance)(折磨、压迫、不幸、饥饿、集中营),是不能承受的:它弯曲、坍塌,而将自己暴露给它的人会与它一起崩塌。认知当然不是一般的认知。在那里都难以承受的全部知识会立即将知识引入歧途。我们就这样活在歧路和半梦半醒之间。知道这个就已经够歧路的了。
◆ 认知是忧惧的,然而忧惧并不依赖于认知。没有认知的忧惧的确可以属于另一种形式的认知;那隔绝它的认知,源自它并在它周围划出一个圆的绝对孤独,它引起的认知的丧失没有缩减它,相反总是更加忧惧,它让我们陷入静止不动,因为它只能被动地承受而且永远承受不够,这种被动性甚至无法向我们允诺死物的呆滞,喑哑使它甚至在言语中也保持沉默,一切都使它逃离,而一切也经由它逃离:由此而有了一条分界线——一侧是个人(personne),另一侧是其他人,那些理解、关心、生活的人,他们也理解这一点,也即,存在一条分界线,他们自己却没有被标记。忧惧遮蔽也自我遮蔽。忧惧与一切忧惧相关,它是一切的忧惧。
◆ 夜晚,死亡的梦, 不知道谁死了:所有人,所有那些受死亡威胁的人——此外(par dessus le marché),还有他自己。
◆ 如同与歧路的协约:容许些许谎言,些许没有真相与之相对的欺骗;这能让我们只迷失些许,却不能保证摆脱歧路的状态。
◆ 这超出了人的力量,然而某些人做到了,由此判定了它没有超出人的力量。
◆ 为什么在死后,一切都必须公之于众?为什么尼采或此类作家活着时绝不接受让它出现的最微不足道文本的出版权,必须得到我们每个人——甚至不顾我们的反对——的同意,仿佛坚不可摧借此肯定了自己?我们什么也不要摧毁:是尊重,是想知道一切和拥有一切的欲望,是想在人类巨大档案中保存一切的欲望,还是当致命丧失宣告时,失去一切的恐惧只被一个伟大的名字所照亮?我们在这些脆弱的文本中找寻什么?一些在任何文本都都找不到的东西,文本之外的东西,多余的语词,为了不缺失于全集的整全,或者相反,为了让它在其中永远缺失?还是我们屈从于野蛮的力量,它将一切推到外边,让一切不得安宁,让任何事物最终都无法沉寂片刻?
◆ 在话语背后言说的是谈论的拒绝,一如在哲学背后,会言说的是研究哲学的拒绝:没有在言说的、暴力的、隐藏自己的、什么也不说而突然疾呼的言语。每个人一旦言说,就背负了责任,如此沉重以至于他拒绝了它,却总是徒劳,在一切拒绝之先就压在了他身上,即使他在它的重压下崩溃,他拖着它一起崩溃,然而他还要为自己的崩溃负责。
◆ 被书写背叛的,不是书写会被誊写和不能誊写(transcrit),而是书写本身,它被背叛于白白信赖的欢笑、眼泪、无动于衷的被动,寻求比一切被动性都更加被动的写作。
◆ “我拒绝你对我言说的这些言语,这些你为了把我引入其中以使我安宁而给出的话语,拒绝其间你将我扣留于肯定在场中的连续语词的持存,我尤其拒绝你通过哪怕在我不回应的沉默中仍给我言语的唯一事实而在我们之间建立的这一关系。”——“你是谁?”——“讨论的拒绝,与话语律法结约的拒绝。”——“你更喜欢眼泪、欢笑,还是静止不动的疯狂?”——“我言说,然而我不在你的话语中言说:我阻止你言说言说,我迫使你言说不言说;没有什么可以救你,没有你能在先于你所有语词就在你所有语词那里的我这里得到休憩的片刻。”——“我发明了庇护我免遭你入侵的以及依照发展良好的言语安宁言说时让我能说能知的逻辑的伟大逻各斯。”——“然而,在你的逻辑中,我也在那里,显露着变成律法的一致性的压抑,而我也在那里,带着在你合法暴力面具下肯定自己的我的暴力,它让思想屈服于理解的把握。”——“我发明了诗歌的参差,破碎的语词错误,符号的中断,禁止的图像,来说你,说着你,让你缄默。”——“我沉默不语,而在日夜的挖掘中,你立即听见了我,只听见了我,不再听见任何声音,然后听见无处不在的喧嚣,它传荡在我用每一个简单语词言说的世界里,折磨的撕喊,幸福之人的叹息,时间的漩涡,空间的迷乱。”——“我知道我背叛了你。”——“你没能背叛我,也没能忠于我,我不知道信仰,我不是要求保密的不可言说、以喑哑展露的非-沟通,我甚至不是对抗你以能说会道的暴力来保护自己的没有言语的暴力。”——“尽管如此,我否定时肯定,肯定时否定,以永远不假思索的拔除去摧毁:我将你揭露为从未念出或依然多余的语词,它为了用另一种言语引诱我而欲图将我从语言秩序中剔除。确实,你折磨我,甚至让我安宁,但我,我也可以折磨你:正义,真理,真理,正义,这些你用你预先的冷笑驳回的术语,它们一一追随你直至你将它们翻转的另一个,你不公的骚扰对我有好处,我甚至可以说,你就是不让自己被当成任何好的善。”——“你可以这么说,我接受一切,我在一切中供认。”——“你接受是为了让我重新怀疑,怀疑让一切成为例外的友谊,因为你之前的拒绝,什么也不供认,更接近于求助他者的独一无二的言语。”——“随你的便,我独一无二。”——“不,你别想用统一中的安宁来诱惑我,我超越这统一恳求你,一如我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先于所有恳求以我固执和悲痛的哀求来恳求你。”——“很好,我回答,甚至在你恳求我之前,而且我让你永远承担我回答的责任,因为我的轻浮,你变得严肃了。”——“我不会服从你,服从你直至我想让你远离我、转离我,以免我的愿望、我的力量或我欲望的疲乏损害你:我将永远欠你的债,因为我偿清的唯一事实。”——“我也接受这个。但我现在是善,甚至是善言,我谨慎柔和的提醒你:你只是取代了我以前的位置,没有话语的话语,无言之夜骚动的低语,哀怨的、善意又恶意的流言,然而它一次又一次警醒,永远在听,以让一切理解、一切回应都不可能。”——“是,我就是这低语,一如你也是这低语,然而一个分离于另一个,分离于什么也没说的低语的每一边,啊,可耻的流言。”——“不可思议。”——“什么也别说,除了:按部就班。(ça suit son cours.)”
◆ “你只需接受你是其最亲近之人的一个人的不幸,就能接纳那一个人的全部不幸。”——“这不能抚慰我,当我连我自己的不幸都无法接受时,我又如何敢说我接受所有不幸于其中都会被接受的一个人的不幸呢?”——“在你的不幸中接受不幸的人。”
◆ 已经破碎东西的脆弱性会在中性里得到回应:激情比所有会被动的东西更被动,在肯定之前说是(oui)的是,仿佛先于同意,死的通行(passage)总已经于此经过。中性——无名之名——没有什么回应,除了失败的回应,永远缺乏回应和几欲回应,永远没有足够的耐心去“超越”(passer au-delà),没有完成“不逾越”(pas au-delà)。被动性的幻影是几乎为其反面的自发性:自动书写,尽管艰难和冒险,也只悬置了表面现象的规则(甚至不是攻击——哪怕是徒劳地——铭写在最深处的律法),相信写作运动就在于放任自流(laisser-aller),但如果对写作而言,没有去向——变成——放任(se laisserait)、放弃的书写(经由服从的简单馈赠,就像当我们把自己交付于某人的力量那样),写作不能放任自流。而且也不存在口述(dictée),说的口述永远消逝于之前的重复,因为说不能重说。说的重说告诉我们被动性的某些东西——被动地模棱两可——其中说的所有决定都已落空。僭越不是简单的放任:不是它决定,而是在它没有倚靠任何东西的地方,偶然和极端地超出力量,直至超出不可能。僭越以激情、耐心和被动性僭越,在“死于死之轻”中最被动僭越于我们自己,这种“死于死之轻”避开了我们的在场,而我们也由其没有力量避开地避开我们自己。被动性、耐心、激情放弃了否定的不安、急躁的骚动、无尽的游荡,而如此——如此!——从依然给它留下其否定特征的中性里抽除这种撤回。
◆ 如果对他来说,脆弱、耐心、被动就足够了:如果恐惧(没有任何东西引起的恐惧),笼罩城市、把诸形象推到它前面以及有如他恐惧的过去经过他的身上的古老的恐惧,他没有体验过的恐惧,足以让他更加脆弱,远远超出了他始终抑制的脆弱意识:然而,正如句子在打断自己时,给他的只是一个没有成功的句子的打断,脆弱的耐心也一样,在缠住他的恐惧的地平线上,只证明了对脆弱性的仰赖,甚至在那里,它通过让思想变得脆弱、轻率而让思想疯狂。
◆ 并非生命脆弱性的脆弱,并非自己破碎的脆弱性,而是裂痕(brisure)的脆弱性,即便在让步并把位置让与他者的自我的崩塌中,我也不能抵达的裂痕的脆弱性。
◆ 他丈量这间在他看了无限的房间,几步就绕了一圈:一个朋友,倚在桌上,他的脸朦胧在眠梦中,似乎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他重新运动起来,这一次却没能成功,无法开始他的路线,也许是因为疲倦,来自他必须划定空间却没有考虑到他在其中在场的疲倦——从外面的一个点,他朋友的脸,闭着眼睛的脸,突然绽放出的亲切笑容。
◆ 忧惧,一个地下世界,在这里,醒与睡失去了它们交替的能力,在这里,睡眠不让忧惧入睡,在这里,醒来,人醒来,从一个忧惧到另一个忧惧:仿佛忧惧有自己的白日,有自己的夜晚,自己的银河,自己的世界尽头,让一切存续的静止不动的灾异。
◆ 当人跌落——始终都是从高处,无论人多低——一只友谊的手在坠落的最暗时刻突然重新抓住了您,人最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跌落,而只是蜷曲了,因错误出现在那里的感觉而一动不动,和不该在那里的人一样动弹不得。
◆ “我是邪恶的,世界把握拉进了它的邪恶中。而我用自己的邪恶使它更加昏暗,也更因为邪恶在我身上保留了一个遭受它的自我。”——“你可以说相反的话,因为你还有说它的能力。”——“我于此会更加不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 不幸是绝对的:这不阻止它变得严重,而有时甚至是以看似变轻而变得严重的。
◆ 慢慢地写,以顶住没有写出来的压力,如此之慢,经由恐怖的翻转,一切在开始之前,就觉得美和写得好:就像那些经由出版必然会变得匿名的人。
◆ 睡眠让忧惧入眠,然而,在这种沉睡的忧惧状态中,我们完全处在忧惧中,在它模拟清醒或为了更多的忧惧而让清醒活跃的警惕中。
◆ 这不是匿名利用了名字,甚至是语言之外的名字,像上帝不可念出的名,但它是一个代表名字缺席的符号,为了保持这个符号仍是符号的严密以及迫使已出版或未出版的文本变成符号并激烈穿过所有瓦解它的东西的严密。
◆ 尼采死于疯狂,但对于尼采来说,死无视疯狂,一如无视非-疯狂。在尼采死于时间之外的所有时间这一程度上,死不以那些使他成为疯狂哲学家的特征为特征,即使疯狂伤害了他,从永恒回归思想迫使他瞬间逾越的这条分界线开始,将他从作为现在的这一瞬间中解放出来的同时抬升至他之外,一如经由死之轻抬升到疯狂之外,死之轻,回归的思想通过虚假——放弃这一运动所必须的虚假——引领它而翻-译(tra-duit)为超越这种轻盈,直至轻盈在思想中重获自身,以思想的全部重量、迟钝、思想徒劳试图弥补死之滞后的痛苦主权:死于“疯狂”,就是死于这种滞后,滞后于死,活着的人死时不知道自己疯了,把它当成某种他们通过排除可见或不可见地准许的提前的死亡。
尼采的疯狂:仿佛死将他危险地永恒化了,要么是死的永恒,带着永恒的模棱两可,带着最终完成的僭越的危险——接着突然,逾越门槛并交付给外部,又由外部引回门槛,在让他陷进愚笨沉默的暴露中。疯狂于是意味着:没有人能越过门槛,除非通过疯狂,而疯狂就是那只是门槛的外部。
◆ 他从来没有把他们看作古老恐惧推向他的形象;美丽和青春的吸引力妨碍了他与他们交往,即使他们的接近,这不远不近的门槛,生出诱惑,是啊,像诱惑一样,依据其应有的游戏,空间承诺或拒绝的临近观念。
◆ 如果自我在所有人的不幸下衰减,它就可能只成为衰减的自我,并经由这种不幸而延展直至变成所有人的自我,即便它是不幸的。但不幸并未授权自我,不幸的我,这引导思考——只是思考——不幸一直在扰乱(défait)自我,用另一个关系、与他者的关系来取代它,它却在它无权成为自我的点状的独一中削去自我,哪怕是一个单一自我,哪怕是一个痛苦自我:只在被动性中感受到与痛苦分隔,感受到痛苦的共同感受,却被召唤通过这种非痛苦的、非授权去受苦以及像是被放逐到痛苦之外的被动性来维持与痛苦的他者的关系。
完全被动的“不”(le “pas”)——“不逾之”(le“pas au-delà”)——,这毋宁是既不遭受(subie)也不承担(assumée)的陌异性之关系的折拢、展开。僭越的被动性,于其中什么也不遭受、什么也不行动的死,不涉及名字,只有通过遗弃他人之死才被命名。
◆ 不是“我死,这与我无关”,而是“死与我无关”将我卷进所有的死,通过不经过我的关系,让我在最被动的激情中,回应——没有责任——我既不遭受也不承担的这一关系(与非-关涉的关系)。死的被动性不使我容易接受死亡,也不让我死于他人。蓄意为他者而死,就像在不同的伦理层面以及通过无人能够决定的行为让自己死一样,指示了被动性想要于其被动性中行动的时刻:实践的慷慨或许会导致不可实现的变成现实。
◆ 负责于那逃避责任的。
◆ 死:如同寻找一个挪移(déplacé)的主体,一个“死的我”,仿佛死厌倦于它所固有的轻盈,缺失未完成的僭越(以未完成来完成)。因为我们死仿佛是为了解放死,漫不经心的、沉重地、时而带着责任的严肃性——英勇的、慷慨的、积极的死亡——,或是带着死物的预先重量沉重地死,将我们交付给伟大休憩的无生气,死于无生气的死亡而非死的被动性——最被动的激情。
◆ 死的脆弱——破碎的脆弱——并未赋予我们变得脆弱、易受伤害、破碎的权利,但也没有赋予我们强大、毫发不损、能够援救,甚至是失去牺牲的权利。
◆ “我死了,什么也不能为你做,除了成为你的重担,一个痛苦的负担,一个不再回应你的言语,一个你不无法爱而只能在记忆中遗忘的无生气的死物。”——“死着,你没有死,你让我把这死接受为经过一切痛苦、一切关怀的和谐(l’accord),于其中我轻轻颤抖,直至撕裂,失去了与你的言语,没有你的与你共死,让我代替你去死,接受超越你也超越我的馈赠。”——“在你活着而我死了的幻觉中。”——“在杀死你而你死了的幻觉中。”
◆ 书写:瞄准空无的箭矢——未来-过去的时代错乱——而且总是过早跌落,落在沉重过去的太满中,落在没有将来的未来,或者甚至更糟,落在把一切转变为写作的丰富资源及丰富生命的现在的丰盈。
◆ 与所有人的不幸和谐相处,这种不幸不排除什么和谐。
◆ 仿佛认知只给我们留下的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我们无法承受的知道。
◆ “为什么要写下这个?”——“我别无选择。”——“为什么书写的这种必要性没有引起任何不显得多余、徒劳以及总是过多的东西?”——“必要性就已经是过多的了:在‘我别无选择’的强迫中,还有一种更加强迫的感觉,这种强迫中并没有正当性。”
◆ 我不知道,但我预感我将要知道了。
◆ 自由地死:幻觉(不可能暴露)。因为即便放弃关于死以为是自由的幻觉,
我们最终还是会通过不断迟到的语词,我们称之为感激、轻浮——它轻盈的鬼火——,将死无可避免的轻盈与缺乏一切抓握的不服从混为一谈。由此产生的思考是:自由地死,依据的不是我们的自由,而是经由被动、放弃(极端被动的关注),依据死的自由。然而死不只是在一切力量之内,是与我们相关的不可能,那我们不能自由接受、也不能强迫承受的:死,在现在的缺席中,在缺失它留下的痕迹里,太轻盈以致无法死,无法构成死。这种触及最被动脆弱的未构成的-未构成着,不可见地拆解和废黜,让我们无计可施,发现我们并将我们交付给未遭受的激情以及无言之语的发现:一旦我们与之分离,试图将幻觉的非现实性分离,一切就会翻转:有轻盈的地方,就会有沉重;无偿:责任;无罪:尖锐指控。
◆ 不幸,这个降临到我们身上的语词,没有解释,也不让我们回应它,无命运的命运。我们对不幸无能为力,于是它通过其沉默向我们言说。但是,即使没有行动可以抹除它,没有凝视能固定它,我们难道没有预感到,有一种比我们承受的被动性更加被动的被动性,我们可以从中抽回它对我们来说所表征的自然宿命的特征——没有念出但永远说过的言语?也许思想在它最被动的激情中,比所有不幸都不幸,面对他人的不幸,思想仍是不幸的,被动性留下一段距离以回应它,在那里,它假装脱离所有原因(社会的、历史的或伦理的)或至少总是避开它,它自我肯定于它阴暗的主权中、废墟中。是啊,也许;只是也许。
◆ 对于把渴望统一性当作终极愿望的人来说,生活就是活生生的统一,哪怕是默认的,它允诺幸福,并让自己在最不确定的时刻也活得无比幸福。不幸意识(la conscience malheureuse)于其分裂中可以很好地忍受缺乏统一性的生活:始于生活自视为不幸,它才投射统一性的理想,表征幸福可能性的理想,也是它悲痛(détresse)的馈赠。不幸没有意识到幸福可能性,也不活在“简单的”分裂中——确实,分裂是最悲壮的撕裂,因为这就是撕裂本身——永恒承受作为永恒欺骗的渴望而有的和解。不幸穿过幸福意识,如同穿过不幸意识,大门只朝向不幸敞开。
想到自己的弗洛伊德会说,对统一性没有需求的人(这一需求在他看来维系于哲学或宗教),在最顺利的生活中就只能接受到它忧郁的流逝,在它想让我们兴奋或惬意的那些伟大时刻面前,我们却更有排斥和恐惧之感,仿佛这兴奋之礼是不切合呼求的约束,是不受欢迎的东西,是欲望混乱的淹没。但或许有必要多说几句:统一性,我们必然是以最高理由、最强欲望去渴望,因此必须不能错失它,也不能因其缺失而已经受苦,既然我们享受其所允诺的;不过,统一性和唯一性都不是终极欲求,或者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如此:能止步于终极欲求,又满足于回溯最初开端,回溯起源中的起源。他者,在他无吸引的吸引中,没有提出任何终极的东西,没有任何可以完成或开始的东西,即使必然通过一的必然性才知道应答——不知道的应答——他者模棱两可的召唤,是模棱两可的,如果在他者中,我们不能确定只是没有辨识出他异性(altérité)依然辩证的形式,而从不是外于一与统一性的他者的未知。也许正因如此,书写碎片要求,穿越并处在话语所承诺的统一性的边缘,只远远与生活幸或不幸存在共鸣,甚至为生活供出另一种不幸的诱惑,无不幸之不幸,以至于甚至都没有留下“深沉”不幸的慰藉。
最终,写作是为了回应不幸的要求,不是一致于所有人的不幸,而是在不幸的小不幸的不一致(discordance)中。
◆ 不幸:如果它只击打我们,也许我们就忍受它,但它永远在我们身上触及他者并在他人身上触及我们,甚至将我们分离到这种最被动的激情中,在那里我们丧失的同一性不再允许我们忍受它,而只允许我们与之混同,外于同一性的它,没有同一性和行动的可能性地带着我们走向他者,永远不幸的他者,因为不幸的永远是他者:运动没有完成,而是像我们死时要回应的完全被动的“步/不逾”(“pas au-delà”),自献于其自身的僭越:仿佛死,外于我们,将我们献给了他者。甚至在路上丢失了我们,并在这丢失中扣除我们。
不幸不承载自己(se supporte):这是由于在它缺乏的所有支撑的不平等中性里它不承载它自己,由于它缺失了彰显它以及使它成为它的本质,它要求成为被支撑的(porté),超出了我们所忍受的,以从来不是我们造成的僭越的被动性,无论我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会让我们一无所有(démunis),缺席于作为轻浮的轻飘感觉的严肃,于认罪的无罪之有罪——激烈,控告——因为它从未“活得”足够无罪。(如果这里涉及的不是生的无罪,而是死的无罪,它又如何生呢?)
◆ 绝对非交流(incommunication)的感觉,无法与不幸者分担不幸的感觉,将“我”(me)带入了这不幸,还是将自己限制在非交流的不幸中?尽管如此,“我”(je)对他人的悲伤多过我自己,无法减轻这种悲伤而悲伤,也许把非交流称为还只是于其失败中拆解与维持的自我(moi)无生气。
◆ 信徒们的最后(suprême)信仰:他们不再相信以及他们不再是信徒的时刻——也许是死亡中的信仰,对他们来说隐秘的隐秘的信仰。
◆ “你我之间,就像是在比你多的东西和比我少的东西之间:他和他。——嗯,你不把自己与我联系在一起:本质丢失了,我们关系的独一无二的特质。——在你身上,我从自我解放出来,我不再让你成为我对你的简单意识的奴隶,也不再把你限制在你对自己的意识中。但我想在我满意的适度统一中受到限制和欢迎。——只是他者中的一,与他者互换,形象中的形象,而且甚至不是依据你欲望的无尽。——是,就是这样,像可交换一样不可交换,独一无二的人只在独一无二的你身上认出自己。——这不是我们相遇却不相互设限吗?——你的回答多含糊!”
◆ 受苦的身体难道没有迫使我们以不再中性的躯体而活,它不统一,而是在对其统一的悔恨与思想中,“躯体本身”比被剥夺更多,随着毫无价值而增值:迫使我们在不值得关注的东西中关注我们自己?“我也因此而受苦,而或许,经由这种受苦生活的方式,我打破了停泊,破裂无界。——你掌控一切。”
◆ “噢,自我的空无,我把这自我扔进了一个比所有远古时间都要远古的时间,在这个无持存时间的持存,它跌进自身。”
◆ 以此方式思及他人,即从这种思想中回来的不再是你,以及不是在你走向他的思想中。
◆ “人思及我让我感觉这自我;人不思及我把我留在这超越我的自我。——至少消失在这个思想中。”
◆ 活于没有生的希望,也没有反对生的希望的翻转(人们称之为挑衅),这是生,还是死?如果以生的方式言说死确实是荒谬的,我们就不知道言语本身以及言语里某种将言语从我们中抽除并使我们缄默的东西,是否更类似于死,是否在我们言说生时将我们带离希望、恐惧以及活生生的言语,直至这样的极限:我们中无人活着通过——除了在言语中。
◆ 陌异的威胁:“我没有威胁你,我让你处在没有威胁的生活的中立中,它甚至没有给你活的理由,以抵御忧惧的威胁。——那为什么会有这种经过一切威胁的忧惧呢?——这是因为我在他人中威胁你,在一切他者中威胁你,在无限领域中威胁你,使你远离让你无法动弹的忧惧,将你缩减至只剩下你自己,于你因他者之故而围困你的忧惧的孤独之中。——一切消失在我中的忧惧。——你对他者忧惧的忧心禁闭了你。——这是因为这忧心对我的消耗还不够,没有释放出让我超越它的耐心。——别指望利用他者来把你从自己中解脱出来:你被自己判决,以便还有某人迎接他人。——但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我。——乌有(rien),这才是必需的:忍受无法忍受的乌有。
◆ 忧惧在一个它于其中醒着以让我们完全处于忧惧中的眠梦入睡:因忧惧而入睡。
◆ 疲倦的欲望:不只是欲望在疲倦中磨损,不只是它在消耗和被消耗中反噬自身,还是在通过无限疲倦维持自身中的欲望的消失,将自身作为疲倦传递至它磨损的无限。
疲倦、裂隙,仿佛相反于词源学运动,这是裂隙,是什么也不缺失的缺失,它在疲倦中找到它的永恒元素,无限缺乏中的无限幻觉。
◆ 存在概括性令人恐惧的时刻:那就是,经由每一个始终逾越独一性的微小言语,无论我们意愿与否,我们都让概括性发挥作用,并冒着概况其自身错误的风险:气馁的疲倦,就好像如果这种贡献,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世界不幸的程度也能够减轻。“这是因为你仍然过于看重你自己,你不幸的一小部分,你道德的不足,为了共同的幸或不幸里的某些东西你是或非的能力。——但是,经由我实存于实存的极限、在生存中求生存的唯一事实,我实存挪移了的主体在其中挪移的圆里引入了一些哀怨的、衰弱的(或许是卑躬屈膝的)多余的东西。——你还不够处在极限,也不够衰弱,仍旧限于你的有和你的是,还不够脆弱,还没有达到只有他者触及你、你却不能触及他者的被动程度,还不够哀怨,不足以让你的叫喊把所有人的呻吟带给所有人。——我知道,我依旧实存太多,多余的太少的太多。——你不实存,你快死了。——如果我要死了,也许死就不会那么沉重,甚至会自己中断,中断他人的死。——成为死之轻吧,为他者别无所是,冒着“生活”在沉重、严肃、责任、尖锐指控中的风险,也就是生活在为你自己的生活的不幸的无能中。”
◆ 在他抵达它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他能不让自己不幸的无动于衷的部分,从而不突出普遍不幸:由无法预见的、出乎预料的以及脆弱的坠落,他立即跌落到无动于衷之下,却永远不能确定是否处于自身的最被动,也许是因为不存在当下的被动性——在现在,在无论何种现在。
◆ 无动于衷,被动封闭在甚至不作为自我受苦的自我的围墙里,而是想从自身的他者中解放出来,它拒绝拒绝受苦,远非被痛苦驱逐。
◆ 沉默并非言语的拒绝:沉默于一切言语,于言语所及,于言语所听,于在最少的言语中尚未以言说方式发展的东西。
◆ “死亡解脱死亡——也许只是解脱死。——死是不及一切自由的轻盈,没有什么能从中释放。——在无疑正是死亡中的恐怖,于古代的分析相反:死亡中并没有能缓解死亡的东西;因此,就像在它消散的无力存在中,它幸存于自己,而这种无力不承接死应有或不应有的非完成——非实现。——存在的外在性,以死亡、死、与他者的关系为名,或者当其没有以言说的方式折叠时也许以言语为名,都不允许与自身的方式存在任何关系(无论是同一性还是他异性的)。——有了外在性,言语也许可以绝对地和为绝对地多重自呈,因而不能在言语中发展:总已经失去,没有用处,甚至在它之中失去的东西(它所度量的失去的本质)不会通过翻转而断言某种东西——一个馈赠,一个绝对馈赠:言语的馈赠——在失去本身中崇高或指示。——那我就无权说什么了。——确实,没有任何权利。”
◆ 如果言语将自己给予他者,如果它就是馈赠本身,这纯粹失去的馈赠不能给予希望,让他者接受它,将它接受为馈赠。言语永远在是(或不是)的外部向就是这种外部的标记的他者敞开:非-处(le non-lieu)。“然而你是以抽象的、卑躬屈膝的、主权的语词的确信来说这些的。——在纯粹失去中,在纯粹失去中。——这依然说得太确信了。——这也是。”
◆ 每一天都在做他最后一次做的事,而晚上又在不停地重做。
◆ “我们应当在所有的书籍、所有的言语中尊重一些仍旧要求尊重(égards)的东西,某种对言语的祈祷。——我在最起码的言语中尊重,只在最起码的言语中。”
◆ 支配(commander)不是言说:命令(ordonner)也不是。语言不是一种秩序。言说是离开这种秩序、语言的秩序的试图(诱惑):哪怕是把自己封闭在其中。言说,这种对言说的恳求,言语总是拒绝,不加考虑,或者只是迷途,不欢迎,不保留。
◆ 友谊:没有朋友的未知的友谊。
◆ 仿佛死亡穿过他,分心了。
◆ 在这座城市里:偶然地:两个年轻的名字:一动不动地面对一动不动的朋友:缩小的房间,无限:沉重的大理石桌:言语的受阻:古老的恐惧。物记得我们。
◆ 来,来,荒芜之城的征兆,他们自己的征兆:名字命名他们的名字。夜复一夜。我们自问,我们是否读过桌上那本书的页边空白。
◆ 若他独自写作,孤独写作,这是因为最好是独自一人以缓减欺骗。欺骗,是迂回的死亡(写作)愿景中强加的东西。
◆ 流言只是城市让人知道它已经荒废并且始终更加荒废的一种方式。
◆ 古老的恐惧,古老恐惧的衰老。“你恐惧吗?——往昔的恐惧。”我们就是这样,在荒芜的城市里,没有年轻名字的保证,没有数不清的恐惧的发生:隐藏恐惧,掩藏我们的恐惧。
◆ 你会徒劳地说:我不相信恐惧;这恐惧太过古老,没有偶像崇拜,没有形象,没有信仰,不在任何肯定中逾越的恐惧的逾越,你会被再次推进狭窄的街道,推向日常约会,那不将你当做目的的约会;因此你每天都到那里,却永远也不那里。“因为我通过逃离抵达那里,无休止地逃离那里。”
“你尊重恐惧。——也许吧,但它不尊重我,它不屑一顾。”最严重的偶像崇拜:注重不屑一顾的东西。
◆ 我在靠近你,谁相信?
◆ 如果生活就是失去,我们就理解了何以它几近失去生命的可笑。
◆ 他既不能念出也无法缄默者两个名字,仿佛它们在平庸的日常里为了将自己排除在语言之外而一直穿行于语言。诸形象被干燥的风从这里吹到那里,这流言之风让人听见,荒芜之城无法放弃坟墓的幻象。
◆ 他们启示了你。——到期了(expirant)我才接受到的陌异灵感。灵感正是这样:运气,所有言语在给予你之前都会吹出的到期(expiration)的时间。
写作永远比他写地慢,比他写得快。
◆ 不得把说-之间(l’entre-dire)凝固在禁止之中,但如果不把“不得把”(il ne faut pas)当成已转向否定性规定的禁止,不填充禁止使其充满,不分离说之间,您在何处定位它,又如何说它呢?
◆ 走三步,停下,跌倒,而马上,在这脆弱坠落中确信起来。
◆ 幸存:并非活,也不活着,维持,没有生,处在纯粹增补状态,补偿生的运动,但更多的是停止了死,停止那不停止的死亡,相反地使其持存。“在言语的停止——不稳定的线——上言说。仿佛它参与了死的精疲力竭:仿佛夜晚,开始得过早,在一天最早的时候,怀疑是否会变成夜晚。”
◆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在某些瞬间我们意识到:再次言说——言语的这一幸存,超言语(surparole)——是一种提醒我们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的方式。
◆ 由近及远地称颂。
◆ 来,来,您来,您是禁令、祷告、等待都无法满足的人。
◆ “与你自己和平相处。——自我中没有人说我可以以你相称的。——和平相处。——和平,这场战争只能平息。和平相处,没有和平没有战争,外于书页写作,外于条约签署,外于文本也外于国家。外部不允诺和平。——在一无所知中,你与自己和平相处,在你不知如何抵达的超越和平中。——你所允诺的,我并不渴望。——无欲无求地接受我没有给你的承诺。”
外于一切唯利是图的言语,没有拒绝的沉默表示感谢。
◆ 事件发生了:没有怨言的不可预知躲开了注意。是的,它关乎于此;关乎什么呢?如同完满的死亡让一切完好无损,仅只离弃了一切,宣告这死无罪,以让维持于沉默之下的言语友好地持续。这样,虚假的外表似乎离他而去;而这摆脱了悔恨和秘密的债务,静止不动的运动,远离真实和表象,远离游戏和坦诚,决定性的缓慢,没有消遣承诺的休憩,带着逃无可逃的宁静:面容安详的馈赠自此完全可见,逃避了含混。
时间的往昔的阴影,迎接它们的形象。不再应答想要持续囚困记忆的人。
◆ 两人都陷入困境,他们脆弱坠落的狭窄隘路,共同的:死亡垂死,肩并着肩。
◆ 朝向我们而来,仿佛他们以不显示统一而统一他们的多元性相互走来:他们年轻的回归。
他认为拯救了我们(le nous),就好像他相信拯救了思想,将之与脆弱坠落视为同一,他们年轻的回归允许他跌进共同体,哪怕当他们不在一起时(长久以来,他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甚至连回音也没有,而这可以被当作日常约会的替代和肯定)。脆弱坠落——共同的坠落:言语永远在靠近(se côtoyant)。
而他知道,多亏了太过古老的知识,被年岁拭除,年轻的名字,命令两次,无限次,一次在过去,另一次在未来,只在这边(en deçà)找到,只在那边(au-delà)找到,命名为希望,失望。手拉着手,从门槛到门槛,有如诸神,一个垂死,另一个说:“我与谁共死?”
◆ “您为什么不再说什么了?”——“我说过什么吗?”——“您让说,却什么都没说,以感激的方式,希望,带来所有说的失望。”
“您为什么不再说什么了?”——“正是为了还能以低沉的声音重复这个问题,每次都更加低沉:一个清晰、中性、受阻的声音。”——“我不再有关于你的思想,哪怕是以这最后问题的形式。”——“放弃我们在思想的区分中维持在一起,这很好。”——“为什么你要在这很好的幻觉下,还给我我不再知道如何给的东西?”——“这很好。”
他于垂死中是如此平静,以至于在死前他似乎就已经死亡了,接着,之后并永远依然活着,在击打我们心脏的生之平静中——就这样擦除了极限,在擦除的是它的这一瞬间。
(在来临中的夜晚,让那些曾经联结和那些相互擦除的人,不要感觉这种擦除像是他们相互留下的伤痕。)
◆ 让我从太过冗长的言语中解脱吧。
(Maurice Blanchot, Le pas au-delà, Gallimard, 1973/2013, PP.1211-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