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港产烈女到川渝天后(下):每当变幻时杨千嬅的底色与我执
视频:
文案(与视频不完全一样,做视频时有微调):
当人们无法理解一件事时,往往会将它归结于偶然因素。
走“非典型”路径成功的人,就注定会遇到这种质疑,杨千嬅当然也不例外。人们如果不深入、系统地了解全貌,就无法很好地理解他们的成功,从而认为这是“运气”,或是“旁门左道”。所以从杨千嬅刚走红开始,就一直有一些人质疑:各方面都不突出的她,一定是靠运气、靠营销、甚至靠“借运”才能走红的。
诚然,娱乐圈大红靠命,营销是基本操作,而每个大红的明星都不可能没幸运的加持。只是当幸运来临之时能否抓住,以及抓住一次之后能否抓住第二次,能否将它转化为延长演艺生涯的养料,而非爆火一阵子之后就成为流星陨落。
具体到内地市场的开拓方面,杨千嬅当然有她的“幸运”,但也有她的“不幸”。 或者,称之为“机遇”与“挑战”可能更恰当。
一、杨千嬅内地市场开拓的机遇与挑战
1、幸运&机遇
杨千嬅最大的幸运,是在初入娱乐圈时,懵懵懂懂签进华星唱片,打下了良好的基础,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优秀的工作伙伴,前文已经有所阐述。 但遇到合作对象,是机遇;能赢得合作伙伴的友谊和信任,合作无间发挥最大的效用,积累下来自己的创作班底,在离开华星后依然可以合作无间,也是一种本事。
其次,是出道初期和近几年,她遇到了一些好的“时机”。
比如她走红的千禧年前后,香港娱乐圈对内地仍有“余威”,是“经济起飞、非政治化的时代”(by Serrini),所以在香港取得一定成就之后,在内地也会有一定知名度,所谓能“红过罗湖”。
比如近十年传播格局的改变带来了广东歌传播的窗口期。2015年中国互联网普及率超过总人口的一半,互联网开始取代电视在音乐推广上的地位;同时,2015年以来数字音乐的版权问题逐步得到推进解决,加上2018年以来各种短视频平台的兴起,让歌曲的传播超越了以前实体唱片和电台电视台的限制,让“传统乐迷”之外的普罗大众更容易接触到粤语歌。于是,才有了2019年前后某音平台《野孩子》的小爆,和2020年初《处处吻》的“核爆”。
比如2022年香港回归25周年的官方活动和《声生不息·港乐季》,让粤语歌的传播有了官方和民间的双重助推,“重新上桌”。虽然港乐迷们私下戏言,某节目是广东歌的“风光大葬”,但不得不承认,在广东歌式微的时代,首先得让这些歌重新放到台面上、进入大众视野,才有流传下去的可能。
比如2023年的演唱会热潮,供应端积攒了3年的大型演出项目集中释放,需求端消费者的观演热情也集中释放,共同成就了演唱会市场的井喷之势。

2、不幸or挑战
而上述的“时机”,其实都只是一时的。 从大势而言,杨千嬅入行于香港乐坛从高峰开始下坡的前夜,打入内地市场已经比前辈们难太多了。
她入行的1995年,香港乐坛的唱片销售额已经开始下滑,之后更是直线下降。据黄霑的论文,从1995年到1998年三年间,唱片销售额已经下降一半。而据《明报》专辑组2015年的研究,到2013年唱片销售总额已下降至4亿,不足1995年的四分之一。由于香港音乐市场每况愈下,IFPI(国际唱片协会)香港分部从2008年起,将金唱片标准从之前的2.5万张,调低至1.5万张,白金唱片标准从5万张,调低至3万张。


在杨千嬅凭借《少女的祈祷》得到第一个女歌手金奖的2000年,台湾“四大三小”已经开始崛起,香港乐坛不再是华语流行乐坛的中心。与她同时出道的陈奕迅有一首《时代曲》,足够表达这一辈香港歌手的心境:
故事尾声方进场,别人话迟极了,愿时代仍为我留了座
剩下光景不多……盼你耐心的安坐,怕以后掌声未够是晚多
别寄望太多,日后我会如何,我也没有奈何
却怕在今晚之后,不知有谁来迫我,转唱另一些歌
而具体到“打入内地市场”和“在内地开巡回演唱会”上,杨千嬅还有很多其他的“不利因素”和挑战。
首先,内地观众对杨千嬅的定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演员”,最多知道她“也唱歌”。如前文所述,杨千嬅虽然在影视方面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她最大的核心竞争力其实是她的音乐。而在流媒体兴起之前的实体唱片年代,香港影视剧的影响力要远高于香港音乐,所以她的影视剧先进入了内地市场,在让她获取路人缘的同时,也带来了超长时间的副作用:定位差异。而一般的观众,是不太会花钱买一个“演员”的专辑或者演唱会门票的。2019年之前,即使她也在大湾区开过多次演唱会,却也还是每次都需要强调自己的歌手身份。
其次,她的语言天赋相当一般,唱国语歌无法体现她的优势。黄霑在2003年的博士论文中,对粤语流行曲的没落趋势已经非常悲观,且认为“只有能够再度进入中国的普通话市场,香港流行音乐才可以再有起色。”也就是说,香港歌手想要赢得内地市场,只有唱国语歌一条路。而粤语歌,会像粤剧一样成为古董式的「精英文化」,在高级文化场所变成中国曲艺来演出。
一切迹象显示,只有能够再度进入中国的普通话市场,香港流行音乐才可以再有起色。而香港流行音乐人,在能够充份把握大陆同胞特有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标准之前,希望在中国大陆再度吸引同胞只是妄想而已。今天不少香港现役流行音乐人,连用普通话沟通的基本技巧,都未能充份掌握,更遑论灵巧活用在创作中了。
至于粤语流行曲没落的趋势,限于环境,已难望再有奇迹出现。也许粤语流行曲不会完全消失,有两广和新、马等地区的广府话人士支持,可能仍然保留着一定程度的存在。就像台湾厉行国语教育多年,台语闽南方言仍然兴旺一样。又或者,像一切普及文化,经过时间冲洗,会进入殿堂,成为古董式的「精英文化」,就像粤剧,在高级文化场所,变成中国曲艺来演出。 —— 黄湛森(黄霑)《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1949—1997)》,2003年香港大学博士论文,第183页
杨千嬅也曾沿着这条传统路径尝试过,出过三张国语专辑:1999年的《微笑》,2003年的《扬眉》,2011年的《Ready Or Not》。虽然现在看来班底都很不错,出碟“时机”也承接了各种良好的发展势头,从商业逻辑上看是合理的选择,但都未能成功。前两张可能是因为企划跟台湾乐坛当时的喜好水土不服,而《Ready Or Not》则是由于过于刻意地迎合他们想象中的内地市场,即使销量还算不错,但直到最后一首粤语歌(《我系我remix》)才听出来了一些杨千嬅的味道。这种丢失了核心竞争力的国语专辑,当然也不能让内地市场更认可杨千嬅的“歌手”身份。
另外,杨千嬅的“嬅”在内地算是生僻字。这给艺人赖以生存的“知名度”设置了一个不小的门槛。直到2015年12月,还有因为名字里有“嬅”字而影响正常生活的新闻(在银行系统显示不了,因此办不了医保、社保的银行关联账户;户政系统是在2011年更新字库后,才收录了简化后的“嬅”字,才能办身份证)。杨千嬅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在内地的新闻报道中,她的名字日常被写成“杨千女华”“杨千桦”“杨千华”等“变体”,非常不利于传播。(如2018年南方都市报、2019年中国新闻网)
从上面这些debuff来看,杨千嬅在内地市场的成功,绝不是仅靠一时的运气或者两三年的营销手段就能达成的。“上篇”提到的“以音乐企划成功”的路线,以及“靠粤语歌打开内地市场”的路线,也都只是事后总结,放在那时那刻,她和她的团队也并没有那么处心积虑、深谋远虑,也有过正常人都会有的矛盾和挣扎。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么多年的实践中摸索尝试、收集反馈、迭代调整可落地的方案,一步一步披荆斩棘,才最终开辟出一条能走通的路。但在走通之前,谁也不知道“成功” 会不会来、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二、杨千嬅成功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如果一定要总结杨千嬅成功的底层逻辑,个人认为不得不提两个字:“勇”和“毅”。
1、勇的内涵
“勇”是杨千嬅最广为人知的标签之一,甚至被写成了歌。
它源自于2000年度叱咤颁奖礼上的名场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心口有个勇字,帮我阿妈阿爸争气”。这是对她刚出道那五年的总结。在差不多同期出道的陈慧琳、梁咏琪等一众“玉女”歌手和上一辈天后歌手的余威中,杨千嬅无论是颜值、唱功,还是家世、宣传费、公司资源,都算不上突出。在Evelyn和创作团队的帮助下,她走到了一线女歌手的位置,在当年算是打破了香港娱乐圈各方面的惯性审美。 而当时,她所属的华星唱片已经濒临结业,宣传和资源不足的问题更加凸显,未来的演艺生涯何以为继也尚无定论。但这些信息都不能对外讲,所以她才在笼罩着愁云惨淡的氛围和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压力下,在得奖时百感交集,有感而发。(参考资料 雷霆881《娱乐大哥》访谈:少女的祈祷夺奖丧喊 揭千嬅吴雨恩怨,2017-01-04)
2001年年中,她终于敲定与黄柏高合作、签约进入新艺宝唱片之后,资源开始好了起来。但那种“勇”已经成为了她的思维习惯,贯穿在她后来事业选择的方方面面。2018年, 她曾解释过当年“心口有个勇字”的含义:
我用了十年让自己乱撞,乱错,自己胡乱到处冲,然后得到了很多不同的批评……我不介意听别人说我有多丑有多胖,唱得有多差,演戏有多弱,我会好好地面对自己最差的点是什么……我是一个很“知定”(清楚自己的能力)的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够,我就去做。所以遇到那些人,而那些人肯告诉我,我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时候,我觉得我是赚了很多的。
——from HK01眾故事《楊千嬅將惡評化作營養 成就獨一無二的自己》, 2018-09-20。
2024年,她在接受杂志采访时依然这样认为。

所以,杨千嬅的“勇”,其实从来不指向特定的人或事,也不是标新立异、离经叛道,而是更偏内心的“不设限”和“不自欺”,即:敢于尝试一些有可能会“错”的事情;敢于在过程中暴露问题、直面缺点,然后加以改进。而“敢于尝试”的前提是,有独立思想和自我认知,这样才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路,而不是被商业成功要素限制或裹挟,只能选择大众意义上概率最高的“成功学”路线。
当然,这样的“横冲直撞”也让她碰过壁。比如31岁时出的专辑《Single》,太过“自我”地为大龄单身女性代言和打气,虽然成为了许多歌迷的救命良药,但受众太窄且被批“过于怨妇”,最后只卖出了8000张。这对前一年刚迎来事业新高峰、曾经唱片可以卖15万张的天后而言,是非常惨淡的销量。
但碰壁,只会让她认为是这一次不行,而不是永远都不行。多数时候,她还是秉承着《私奔》里那句“尽量犯错,错了亦有赚”的原则来做选择。 所以,后面才依然做出了《Unlimited》《火鸟》这些优秀的概念专辑。
2004年,陈果找30岁的杨千嬅演《饺子》里40多岁的贵妇,她大胆接演,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仍然没阻碍她的其他尝试。后来让她夺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余春娇一角,第一部选角时电影公司的第一选择也不是她,而是王菀之,是Ivana放弃之后,这个角色才又到了杨千嬅手里。但她一点也不介意“执二摊”(捡别人挑剩下的东西),不介意这只是部小成本电影,不理会经纪公司顾虑的“角色吸烟会损害歌手形象”,甚至不顾自己有哮喘的毛病,因为喜欢剧本,觉得是个难得的尝试和自我突破的机会,还是勇敢地接了。得奖,是意外之喜。

在2011年《Ready Or Not》效果不够理想、唱片公司不再为她出国语专辑之后,她也对真正的“内地巡回演唱会”心灰意冷过。2019年之前,就连歌迷都觉得在国语歌代表作很少的情况下开内巡是很大的风险,更别说投资方了。

当非专业人士的老公丁子高说要帮她做巡回演唱会时,她可以选择不冒这个可能会让多年积累一朝散尽的风险,但她依然选择了接受这个考验,放手一搏。
在此之后,音乐总监王双骏也让她坚定了信念,不用刻意改变自己来迎合市场。
以我所知,很多人也是听杨千嬅的广东歌,看她的电影。所以我的想法反而不是说要做一张国语专辑,那个我只能说不适合放在杨千嬅身上。我们只是做了一首国语歌,那首歌叫《穿越》,也是在描述杨千嬅这个人的,其实是她那种冒险的精神,事业明明很顺利,但她还是会冒险做一些不同的事……语言其实不是重点,到头来原来无论我们之前搞得多复杂,又要考虑舞台怎么升降设计啊之类,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站上台之后,如何在舞台上做回自己。
——from 2020年杨千嬅《I · II · III MY STORY个人纪录片》,01:15:47-01:17:05。
于是,2019年第一次真·内巡,最终的选曲还是以粤语歌为主,全场只有3首国语歌。而这个选择,正是她的巡演能成功的原因之一,因为粤语歌才能还原她艺术人格中最真诚、最能引起大众共鸣的那部分“灵魂”。这种返璞归真的纯粹,反而让老乐迷看到了当初被她打动的原因,也让新听众体悟到她能被那么多人喜爱的原因。 这份为了追梦可以“不依赖先例”地去冒险、去尝试的勇气,让她将2019年的内巡落地,努力“争气”积攒口碑,成为票房黑马,真正踩实了在内地市场证明自己的第一步。

2、越挫越勇
此外,杨千嬅还是那种“越挫越勇”的类型。2015年的《极速前进》中,杨千嬅在游戏环节被公牛顶到腾空再摔下来,却更激发了她不服输的拼劲,甚至对丁子高想要放弃的想法厉声拒绝,变得比好胜的丁生更加有战斗欲——也就是说,她在“战或逃”的应激状态下,第一反应是“战斗”而非“逃跑”。
这种“逆境下的勇”,让她在个别尝试失败后不服输地继续尝试,也让她曾经不止一次在不被看好的事业低谷期,做出超出他人预期的成果。
比如2007年从Paco旗下转到黎明旗下,新专辑Meridian因歌曲“衣不称身”而销量口碑下滑时,她交出了“All About Love演唱会”,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选择以不出碟为代价,换来了选曲自由和主题的完整呈现,实现了“绝地反弹”。

比如2011年的《Ready Or Not》,让乐迷疑惑婚后的她还保留了多少音乐触觉、能否继续音乐事业时,她成功举办了“Minor Classics音乐会”,选曲也基本都是过往唱片中的“沧海遗珠”或者“小经典”,成为继林忆莲之后第二个开“非主打歌音乐会”的主流歌手,让乐迷对她重燃希望,并在第二年交出了新的概念专辑《火鸟》,满足了乐迷的期待。
比如2014年《色惑》尝试性感风失败,让歌迷失望时,她又奉上了个人在主流框架下最精彩的红馆“Let's Begin演唱会”。正如陌上所说,她是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和“一股傲气”,来做这次“不谈过去、只讲未来”的二十周年演唱会的,用实际行动来反击所有的负面评论。(参见陌上的豆瓣日记《「Let's Begin」你現在大個需要做大戲 但是我永遠愛你》,2015-02-03。)
某种意义上,《火鸟》的一次次“浴火重生”,也正是杨千嬅的写照。
当然,只有勇也不够。“勇”是相对外显的特点,而更不容易被看到的,是“勇”背后的“毅”。心口有个“勇”字的杨千嬅,还因为有“毅”作为底色,才能让那些尝试有目标、能落地。
3、毅的三层含义
杨千嬅的“毅”有三层含义。
3.1 第一层,是坚持长期主义的“作品”导向。
正如于逸尧在《香港好声音》一书中所言,流行音乐是一种明显、清楚、有目标的商品,与流行文化和消费市场密切相关,但没有一个固定的公式,做流行音乐的人常常要反省、思考、解决“流行究竟是什么” 的问题。这其中有长青的、细水长流的,也有像爆烟花那样一刹那的。
杨千嬅显然是坚定的长期主义者。她坚信,“这个圈子是斗长命的”。 在她的音乐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深入参与了专辑制作,所以她个人的创作取向和态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她的音乐作品的走向。而她本人,身为有“作者心态”的非创作歌手,对“作品”的长期质量非常看重,经常说“一首歌有一条命”。

唱片公司为了节省成本,对配乐中“耗时耗力”的管弦乐,通常会倾向于使用采样音色而非让管弦乐团来实录。但杨千嬅的专辑中,管弦乐基本上都是实录的。比如02年的《音乐盒》的管弦乐是三宝编曲制作,《旧地》的弦乐是张亚东编曲制作(制作人之一的Thousand就是杨千嬅)。


《电光幻影》专辑中《的士司机》的弦乐,也是杨千嬅听到混音完的初版后,觉得不用真乐器的效果始终差点意思,便在跟蔡德才商量后,打电话给Ted Lo让他重新编曲,并组织人来实录。(from 2004-07-22 叱咤乐坛“电光幻影流行榜”访问)

这种专辑制作的自主性,也是杨千嬅为了保证专辑和作品的质量,经过持续的努力,才一步步争取到的。 还是以《电光幻影》为例。前情是2004年初,杨千嬅的经纪人兼实际意义上的唱片公司老板Paco,为了宣传2月的“开年大典演唱会”,在未告知杨千嬅的情况下,偷偷将她的几首新歌加上几首电影的主题曲插曲放在一起,出版了一张EP《开大》。在那个竞争激烈、一个歌手一年能出几张专辑的的年代,这其实也算符合“商业逻辑”的常规操作。但杨千嬅耿耿于怀了几个月,原谅不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看紧点。 (from 2004-07-22 叱咤乐坛“电光幻影流行榜”访问)
于是,她向唱片公司争取到了在专辑制作上完全的自主权,这才有了后面以《电光幻影》为首的“金牌三碟”。 当时她自主到什么程度呢?唱片公司觉得她需要出新歌维持曝光度了,也只能旁敲侧击地催她,让她提供几首歌做好的歌,他们才好从中选出送往电台宣传的主打歌,推进宣传流程。(from 2004-05-21 叱咤乐坛杨千嬅访问)
同时,她也非常尊重跟她一起做音乐的创作人。当《电光幻影》拿到叱咤2004年度的“至尊大碟奖”时,她一边感叹自己“没可能是一张碟唯一的监制”,一边将所有在场的参与创作的伙伴都请上了台,包括两个伟文、雷颂德、蔡德才、Eric Kwok和经纪人Paco黄柏高,一起接受这个荣誉。

2021 年,杨千嬅在访问中称“我是做作品,不是做产品”。而这,也是她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创作心态。

所以,她或许可以接受自己不再当红,接受有人因为种种原因对自己由爱生恨,却无法接受自己的CD被打碎、作品被否定,因为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东西,而是所有合作的音乐人共同的心血结晶。

3.2 第二层,是决定一个方向之后就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执着。
那些未经验证过的“可能会错”的勇敢尝试,往往不是立竿见影就能看到结果的,需要时间和坚持才能验证其好坏。而杨千嬅是一个有“恒心”到有点“憨”的人,被丁生形容有时像“牛”一样。

所以我们会看到,她在一段时间内选择的各种工作背后,会有一种关联性的“隐藏脉络”。
比如在内地,当她已经拿过金像奖、在华语地区站稳演员的身份后,最晚从2017年开始,她的其中一个隐藏脉络就变成了:强化歌手身份。2017年宣传《春娇救志明》期间,她上了不少访谈和综艺,但即使是参加《奇葩说》这样的综艺,她都会找机会唱自己的歌。

后来她的目标更明确,就是要传唱广东歌,让它们传承下去。所以,才有了她在综艺上对香港流行曲的坚定选择。
杨千嬅那10首百万收藏的单曲,出圈路径其实也各不相同。 有在香港乐坛对内地的影响力余威尚存的年代,各大颁奖礼上的“金曲” 《再见二丁目》《少女的祈祷》《野孩子》《可惜我是水瓶座》《小城大事》,在一次次内地的晚会和商演中延续至今; 有得益于电影主题曲的长线效应和中秋主题的buff的《花好月圆夜》; 有经典电影插曲、个人冷门歌专题演唱会和填词人作品展三重buff加持的《勇》; 有当年在引进内地时惨遭删除,却在流媒体时代重新引爆而成为现象级事件的《处处吻》; 有因为在红馆演唱会上“一哭成名”的《假如让我说下去》; 还有在去年巡演重庆站上才出圈地位陡升的《稀客》。
这都是她的坚持不懈,所带来的“作品”的长尾效应。

而她最新的目标,可能是重返红馆。
2020年底的红馆跨年演唱会“MY GRATITUDE 25”,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却由于香港第三波疫情爆发而取消。这个“未完成事件”她一直放在心里。
于是,她把这场未完成的演唱会,写进了自己个人展的演唱会部分。

于是,她屡败屡战地申请了八九次红馆档期,并且还会继续申请下去。

于是,在繁忙的内巡档期中,她硬挤时间也要接下澳门的那两场演唱会,穿着当时红馆演唱会准备好的开场服装,站上舞台唱开场歌。

而在澳门演唱会上重新编曲的《野孩子》的前奏,早在2020年的个人纪录片中就作为BGM出现过——所以,它也有可能也是那场红馆演唱会的“遗物”。
从这些她守口如瓶的细枝末节中,也能窥见她一以贯之的倔强和执着。
3.3 第三层,是永远不放弃成为“更好的自己”的可能性并为之努力。
杨千嬅是有好胜心的,但她的好胜所产生的“攻击性”,更多时候是指向自己。在那些还在玩颁奖礼的年代,如果没拿到奖,她第二天就会把同事叫来开会复盘,讨论失败的自身原因和解决方案。

针对一直被诟病的“不够稳定”的唱功,她近年来也更加专心地练歌,即使在停滞的那三年也毫不懈怠,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舞台的、充满不确定的时期,做自己唯一确定的事——精进自己。这种持续的努力,一方面让她的live基本功更加扎实,现场发挥稳定,能支撑今年上海和重庆返场时,3个小时唱40首歌的奇迹。另一方面,也让她投入了更多精力,去思考如何发挥个人优势,在演唱会中放大“中低音”和“咬字感染力”等方面的优点。

其实早在2006年的专辑《Unlimeted》中,制作人杨千嬅和包办全碟歌词的梁伟文就已经将她的这一特质总结成了一首歌,来回应当时疯传的“借运说”。(顺便一提:这首也是每段歌词都有变化的例子之一,推荐听全曲。)
世界永远会有事发生,是乐和恨全在乎内心
即使铁板算准我余生,都信凭我心会转运……
每寸路也已预有事发生,未预期事业和情人顺心
我笑傲我每步动静亦源自善心,没有问神
永没有怨过天失恋想呻,只想将经历去化做道行
若信佛说每个果是源自曾造过因,明了原业有权庆幸……
自问靠实力却略略信运,然而没亏心总使我安枕
我够决心,会改变上天的意旨,也未曾到处布阵
自问以十成力做好戏份,无缘份也未忘有自信心
做错便种因,会弹回自身,算命如同没算
无需知道命运,只需要毅行 / 如果真有命运,都需要毅行
——《毅行》,2006年《Unlimited》
三、前路……?
回顾杨千嬅迄今为止的职业生涯,她像是一个以“勇”为针、以“毅”为线的绣娘,刺破世俗定式,留下细密的针脚,假以时日,方能连缀出外人能感知到的画面;也是一个身披无畏之甲,手握希望之剑的战士,与一帮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起,踏上心之所向但充满风险和未知的征程。
是因为杨千嬅足够努力、较真,坚持到固执,才能一直支撑起她的那些破格的尝试和所谓的“好运”。遵循内心的指引,磨铁杵,积跬步,等待与时代共振的时刻,然后,与知音共舞。
杨千嬅的事业路走到今天,已经是当年那一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牌,能打出的最好战绩。
那么,她未来还有没有能力让关注她的乐迷满意呢?
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流行音乐讲究的是“共鸣”,而大众往往缺乏对中年女性的想象,所以同年龄段的男歌手能唱的主题,明显比女歌手更宽、更广。资深女歌手如果不能像林忆莲那样,往更深的主题探索开拓,通常就只能停留于成为母亲之前的那些情感主题。
杨千嬅在2015年最后一张完整的专辑之后,其实也尝试过不同的议题,比如为兼顾工作和家庭的职业女性打气的《Wonder Woman》,探讨“怪兽家长”的教育问题的《摇滚之母》等。但由于所聚焦的内容过于具象,可供延展想象的空间有限,且那张专辑的制作由于接拍《多功能老婆》而中止,所以很可惜地未能由点及面地铺陈出完整的概念。2017年底,杨千嬅不再与大公司续约,似有隐退之意。后来的内巡,也更多是为了“圆梦”。
直到惊涛骇浪的时代洪流,让她从最高峰跌落到最谷底,也让她用了几年时间去沉淀和思考。2020年之后出的几首粤语新歌,反而久违地让乐迷找回了一些“听她讲故事”的质感。唱片时代早已过去,杨千嬅也走到了可以退休的知天命之年,却依然在缓慢地做着专辑,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独立音乐人”。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她的老本已经足够厚,我们也仍然会好奇,她的音乐路还能否继续更新。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是:她还有没有切身的感悟想要与旁人分享,并且找到合适的音乐伙伴帮她实现概念,进而引起同频者的共鸣。
毕竟,杨千嬅自己,才是她的音乐的灵魂。
祝她在未来的日子里,永远有梦可追。
【特别鸣谢】
感谢以下朋友对本论文的大力支持(排名不分先后):
得巴、陌上、Billy、阿辉、Frankie、鹅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