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阿拉善荒漠所见所想

在阿拉善的大漠里呆了三天两夜，独自开车穿越荒漠的路程超过700公里，从荒漠中的破旧小镇吉兰泰突然来到相对繁华得多的额济纳旗，非常恍惚，好像做了一场梦。

就好像一个空腹很久的人，突然就吃一顿海鲜牛排自助，脑子就像胃一样不适应，觉得太多太满太刺激。眼睛里看到霓虹灯觉得很刺眼，耳朵里听到商店快乐的流行歌曲觉得吵闹，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全都不适应。

大漠里冷清，安静，沉默，空旷，干旱。荒漠小镇晚上只有照明的路灯，商店饭店里也有人，但都关着门，只露出一点点暗淡的灯光；荒漠小镇没有任何商店放音乐，只有广场上一队中年妇女在跳舞，放了一会儿音乐，噢对，还有一家花圈丧事店，早晨放着凄凉的丧乐，一个老头子坐在店铺里拉凄凄惨惨的二胡。

荒漠里没有人，走几百公里都不会看到人，偶尔有一辆车飞驰而过，更偶尔会看到一个牧民，骑着摩托车赶羊群，但这个机率很低，两天才见着一个；荒漠里没有树，只有一小团一小团的草团子，匍匐在沙堆上，小心翼翼地生长。

在额济纳旗，水龙头一拧就有水，灯一按就亮——多么平凡的事。但荒漠里的高速服务区有时没水，有时没电，有时白纸黑字的告示贴着——水井枯竭。

额济纳旗很多楼房，到处都是楼房，但这楼房也不怎样高，跟大城市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可荒漠里只有平房，吉兰泰全是平房，牧区更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像是箱子的东西被扔在土堆上，就是牧民的房子。那房子还围了院子，是用不知道哪里东拼西凑捡来的木板、破门、管子拼起来的。

从除了土、沙、石头、草团子之外一无所有的荒漠里突然到了额济纳旗，反而会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有这么多树，怎么突然有这么多房子，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

连动物也不一样。荒漠里的骆驼好瘦好矮，皮包骨头，反反复复啃着地上已经啃秃的草团子。而额济纳旗的骆驼又高又肥，四周那么茂盛的植物它们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居然不拼命抢着吃！

它们当然不抢着吃了，因为它们每天都能吃饱。

从荒漠里出来，一切从前习以为常的事物，都变得不同寻常。看到树就想，“这是树啊，多么大的树，要好多水灌溉才能长这么大啊”；看到水就想，“这是水啊，多珍贵啊，要是没水很快就会死掉了”…

连续几百公里的荒漠，越走越绝望，生态环境破坏到极限的时候，地球到处都会变成这样吧？

近处是泥土和沙子，往远看，还是泥土和沙，再往远，往最远处看，还是泥土和沙！看不到尽头，荒漠让人感觉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若是我没有这车，独自站在荒漠中，荒漠一下子就能把我吞噬。我会又饿又渴又累地走啊走，一直走到晕厥，然后死掉，最后被荒漠吸收掉。

刚走出荒漠，回到城市时，觉得城市很好。有吃有喝有住，什么都很方便，为什么还有人要放牧，为什么还要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但当我吃了一盘葱爆羊肉拌面之后，突然想到，荒漠里的羊和城市里的羊，不都是要被吃掉的吗！

城里养殖场的羊吃喝不愁，但被关在那么小的地方，和那么多羊挤在一起，养了90天就被拉去杀掉，一辈子吃的还都是难吃的饲料，加了很多抗生素，目的是为了快长快大快肥。这样的一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漠上的羊吃草，要每天走很远很远去找草吃，运动量大，又吃不饱，长得慢，活得久些。并且它们在大漠里走来走去，和别的羊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自由自在的，难道就一定比挤在围栏里吃饲料差吗？

牧民确实很艰辛，风吹雨打，长途跋涉，但他们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没有人来颐指气使，不用天天被“领导”被“管理”，即使生活上贫乏、不方便，但精神上健康上，不一定比城里人差。

想了想，最后都会死，最后都会被吃掉，那我还是宁愿做饥一顿饱一顿但自由自在的放养羊，不愿挤在围栏里吃抗生素饲料。

况且阿拉善牧区大约是条件最艰苦的牧区，因为干旱和荒漠化。其它牧区的日子并不全是这么难过，今年我看到的阿拉善还是经历了大旱，若是往年正常降水，动物也不至于这么挨饿这么瘦。

想到这里就有点释然了，还有点怀念荒漠里孤独的吉兰泰小镇。早晨和晚上，安安静静的小镇掀起一阵凉凉的秋风，非常舒服。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活法，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牧区人有牧区人的活法。

这几天下了雨，希望阿拉善大漠里的草快快长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