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行记】以混乱为秩序的开罗
飞机从巴林起飞穿过整个阿拉伯半岛,舷窗外能看到的就是单调的黄色。 被湛蓝海水包围的阿拉伯半岛从上方看全是布满沟壑的荒漠,没想到穿过这沙漠竟要飞两个多小时。突然飞机下方又出现一片湛蓝,原来这就是红海,不知为什么这么蓝的海为什么要被命名为红海。
穿过了红海,地貌没有任何改变,下方仍是黄色的沙漠。飞机接近了开罗机场,飞跃的城市也是土黄色的,看起来就是固有印象中中东的混沌的感觉。
刚通关,埃及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十几个穿着西装的海关人员盯守着入境出口,仔细地检查所有出机场人的行李是否有违禁物品。而我偏偏中招了,埃及全境禁飞无人机。刚得知埃及禁飞无人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后来看到埃及密布的军事设施才明白原因。
开罗海关继承了所有第三世界国家的低效率,为了寄存无人机,海关一小哥用了两小时徒手写了封介绍信,并拿着介绍信去找了海关和安全部门的两个“领导”,又询查了两个小时到埃及的目的和携带无人机的原因后,才把无人机寄存在了海关。本是下午到的开罗,处理完所有已经天黑了。
埃及机场禁止Uber接单,好容易打到了车拉着行李到机场外坐上了车,司机便开始坐地起价说进入机场停车费要加价10美金,并提出用3000埃磅换100美金,只好装傻充楞地假装听不懂。好容易穿过了埃及晚高峰的车流到了酒店,security带着狼狗用镜子检查过车底后,司机drop off 后又有其它乘客正好要乘车,司机也顾不得之前要的10美金,一溜烟地开走了。
本来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开罗秩序混乱的心理建设,但初始埃及时还是有些震惊。
印尼城市里的混乱照比开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在市中心的El Tahrir广场,没有人行横道和交通灯,表面凹痕的车辆抢着在面前呼啸而过,过马路的行人都是靠着几个人聚集后一起跑过马路。

街边坐满抽水烟的人,貌似所有穆斯林都已经不觉得吸烟haram了。穿过巷子到了开罗最有名的Koshari餐厅Abou Tarek。餐厅人满为患。中文平台总是说Koshari是埃及国菜,其实它只是种snack或者street food。可能并不需要对它期待过高,就像你不能说煎饼果子是中国的国菜一样。
通心粉加上鹰嘴豆撒上炸洋葱,挤上些柠檬汁,最后浇上番茄泥,完全符合street food碳水+碳水+酱料的组合公式。

可能是Kushari不合口味,又去寻觅些蛋白质。找了一家叫إيستوريل 的餐厅,这是开罗除了五星酒店外为数不多提供酒的地方。所有说埃及食物不好吃的人可能本身就不喜欢吃肉。虽然整个中东都在吃kofta、kebab,用pita面包蘸鹰嘴豆泥hummus,配上tabbouleh沙拉,也算是营养均衡。

大街上到处都是的Kebab和Kofta店,有时候能吃到烤鸽子。
虽然餐厅环境有些老旧,但几桌客人衣着时髦且不戴头巾,唯一一桌坐着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人只点了一杯红酒自斟自饮,和着餐厅里放着的Careless Whisper哼唱。可能在他的想象里,他坐在伦敦或巴黎的bistro里,一扇大门隔离了开罗的尘土和喧嚣,这家餐厅可能是他唯一能过上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地方。

夜里的开罗仍是一片喧嚣,顺着满是尘土的El tahrir大街就到了横跨尼罗河的Qasr El Nil Bridge。不得不说对开罗的尼罗河有些失望,河水缓缓地流在两岸的高档酒店和办公楼之间,和全球任何一个国家流经城市的河流都别无二致。
桥上满是遛弯的年轻人,有很多年轻开罗小伙子拿着长枪短炮的相机,后面跟着两个打光的跟班,四处询问是不是要在桥上拍照。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生意好像很受欢迎,有的年轻人还拿着过生日用的气球,来桥上拍下“人生照片”,用来上传Instagram。不得不说开罗是个非常年轻化的城市,好像整个城市的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而城市里的活动又十分匮乏。开罗的城市规划对行人非常不友好,尼罗河边可能是唯一适合年轻人hang out的地方。

夜里开罗最热闹的地方可能就是埃及老城里的El Khan Khalili,卡丽丽市场。这个巨大的巴扎区域只有20%是给游客准备,里面像是迷宫一般布满了各种店铺。不得不感叹电商的风还没吹到埃及,衣服、食品、箱包,开罗的普通人都在晚上涌上街头和店主讨价还价。
如果整个开罗只能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埃及博物馆。
埃及经历了阿拉伯马穆鲁克统治,英国殖民,有无数的文物被搬到英法两国,但仍有更多的文物保存在埃及本土。
整个展馆设置基本承袭了英国人的布展理念,也体现出了英国人的西方中心的逻辑。展馆展示从古埃及至罗马时期的文物,而伊斯兰的伊本图伦和马穆鲁克王朝的历史没有展出,也没有介绍。
虽然纳赛尔作为阿拉伯民族主义的领袖,但在整个塑造国家集体意识上做得明显不如我朝。 或许埃及革命没有太多流血,得国祚容易,人民难有共识;或是纳赛尔在中东战争中被揍得死去活来,没来得及发展出自己的一套完整意识形态就郁郁而终,埃及人丝毫没有那种继承几千年历史,或承袭马穆鲁克精神的得天命感。

著名的Namer Palette
一层内便是历史书里的插图最著名的Namer Palette,记述5000年前Namer统一上下埃及的历史,历经5000年仍然完好如新。
埃及也有自己的炎帝皇帝,传说中的蝎子王已经是BC5000年前的历史了。而有记载的美尼斯统一上下埃及是BC3000年前的历史,要比中国传说的黄帝战蚩尤还要早500年。而建造金字塔的胡夫已经是BC2000多年的人了。
原来埃及和中国一样寻求大一统,能够统一上下埃及的帝王都在博物馆里有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埃及历史最不缺的便是法老和王朝,展馆二楼的走廊里摆满了木乃伊和法老的棺材。在开罗博物馆,木乃伊都要睡上下铺。西方人考古发掘后,没有想象力地将亚历山大征服之前的所有王朝命名为1-21王朝,而法老仅是某某x世。
整个一楼摆满了神庙和墓葬里的石像和棺椁,大多展品都没有玻璃罩保护。公元前2500的拉霍泰普像,眼球使用水晶做成,眼神显得栩栩如生,雕像上的颜料竟然还仍然完整保存着。
同样bc2500年脑后有荷鲁斯鹰神哈夫拉像,肌肉线条栩栩如生,不逊色于几千年之后的罗马雕像水平。

二楼便是著名的图坦卡蒙墓葬特展,图坦卡蒙本不是很重要的法老,墓葬规模也很小,但好在其墓葬1922年才被挖掘,所以相对保存完整。馆内展出了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座椅、棺椁、珠宝和棺前的阿努比斯。

图坦卡蒙的座椅
所有展品从表面处理、造型、到宝石镶嵌的工艺,基本能媲美大部分博物馆中19世纪的工艺品的制造工艺。

二楼还展出着很多3000多年前的纸莎草纸。我们汉代的竹简和敦煌的残卷就已经是国宝级别,而这里是几乎没有残卷展出的。
23年底在吉萨的埃及博物馆新馆建成,已经有文物在陆续搬迁至新馆。
整个搬迁环节非常不专业,能看到工人开着叉车,没有任何吊装保护地搬动一块拉美西斯二世时期的石碑。
不知新馆建成后,埃及人会不会脱离英国人的叙事,重新叙述他们自己的历史。但看着漫不经心在作业的工作人员,好像这种转变并不太可能发生。
如今的埃及的精华大多集中在埃及旧城中,埃及老城区已经是UNESCO文化遗产。

在城内点一个pita面包,里面夹上falafel和炸茄子,蘸着hummus,喝一杯加上薄荷的红茶,才能保证能量能撑过一天的city walk。

Al Azhar 清真寺曾经是伊斯兰世界重要的学府,现在爱资哈尔大学也是埃及最重要的大学之一。在这个曾经的伊斯兰教的著名学府外,女人们带着小孩在满是尿骚味的地下通道出口乞讨。更多人愿意钻过拆开缺口的栏杆穿过满是高速行驶的车的马路。

躲着呼啸而过的车,顺着老城城墙,一路都是头顶是杂乱的电线,脚下满是灰尘和狗屎的巷子。惊奇的发现这里还有个印尼人的社区,且还在贩卖很正宗的nasi campur。
山脚下Madrasa Hassan清真寺,这座清真寺在开罗所有清真寺中保护最佳,是马穆鲁克王朝的代表,而不远处的Ibn Tulun清真寺,则是伊本图伦王朝的代表。

无论是法老还是苏丹都对这座扼住尼罗河三角洲的城市情有独钟。
在开罗如果只能去一个地方看日落,那一定要去萨拉丁城堡。
12世纪,收复耶路撒冷的阿尤布王朝第一任苏丹萨拉丁(对,就是天国王朝里的萨拉丁!)开始在开罗的唯一一座山丘上开始修建堡垒,而堡垒却处在旧开罗城的最东南端。城外不远就是有名的死人城和垃圾城。很少能看到一个国家的首都将大片的墓地和垃圾回收站放在接近城市中心的地方。

堡垒最高处就是穆罕穆德阿里清真寺。穆罕穆德阿里在和拿破仑的战争中崛起的帕夏结束了马穆鲁克贵族统治,第一次在埃及建立“新军”,也算是埃及袁世凯了。
整个清真寺形制类似奥斯曼的Hagia Sophia银色的穹顶,高耸的宣礼塔,可见这个土耳其的帕夏的野心不止在开罗,而在伊斯坦堡。只是清真寺的外墙和整个开罗城都是一样的土黄色,不知为什么这个在拿破仑后统治埃及的帕夏没使用奥斯曼的颜色。

清真寺边的警察博物馆边可以俯视整个埃及城,夕阳西下,透过开罗漂浮着尘埃污浊的空气,竟还能看到城市边缘金字塔的轮廓。这个城市以混乱为其秩序城堡矗立山巅,俯视着满是灰尘、充斥着烂尾楼和垃圾的街道。萨拉丁城堡就像是埃及整个国家的一个隐喻。

埃及从独立以来,高举着伊斯兰民族主义大旗,心比天高,依靠着强人政治来压制极端主义。领导人继承了古埃及统治者对巨型工程的迷恋,依赖着大型基建拉动经济。从伊思梅尔帕夏的苏伊士运河纳赛尔的阿斯旺大坝,到穆巴拉克灌溉努比亚沙漠的水渠项目。
而街头灵活就业的年轻人无所事事,除了参军、当警察,并无正经出路。城市建设彻底被卡死在了80年代。人们为了规避高额房产税而住进了烂尾楼。通货膨胀、汇率贬值,到处是拿着埃及镑换美金的黑市。
埃及一切的辉煌都与普通的埃及人无关,无论是法老时代,马穆鲁克时代还是如今,聚集在尼罗河谷地中的人们仍忙碌地挣扎在贫困中。

由埃及市区驱车去吉萨区的高架桥是开罗交通最顺畅的路段,表面坑坑洼洼的欧洲二手车以每小时100公里的速度飞驰在高架桥上,没有尾灯或者后视镜都非常正常。埃及的交管部门非常敷衍,很多车都是直接在原先一手车的欧盟拍照上直接贴上埃及拍照。几乎没有车按线行驶,也很少有车转向并道会打转向灯,毕竟转向灯能用的车本就很少。
桥边全是土黄色的赫鲁晓夫楼和裸露着红砖的烂尾楼,吉萨区的边缘就是尼罗河三角洲和沙漠的分界线。

虽然看过无数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照片,真正站到金字塔脚下时还是会被金字塔的规模震惊。居中看起来最大的一座其实不是胡夫金字塔,而是卡夫拉金字塔,因为卡夫拉金字塔建在高地上,所以显得最高。金字塔的每块石头都有近一人高,站在金字塔脚下,甚至很难看到塔顶。

金字塔是古代七大奇迹中唯一完整保持至今的。很难想象4500多年前的劳工通过简单的工具在尘土漫天的沙漠里将一人高的砂岩一块块叠起,而目的仅仅是给他们的统治者建造坟墓。BC2500年要比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还要早上1500年。
而讽刺的是,4500年来,金字塔的盗墓贼不断,以致于现在进入胡夫金字塔都要使用盗墓者凿出的通道。

法老们会不会想到他们生前能依靠强权,奴役无数劳力毕其一生在荒漠上修建一座毫无意义的建筑,而他们幻想千秋万代的王朝最后只是历史里的一个不重要的数字。他们费尽心思让自己的灵魂复活,却没想到自己的木乃伊躺在各地的博物馆里的玻璃罩内向所有参观者展出。
拿破仑也正在金字塔周围轻而易举以少胜多打败马穆鲁克,一个想证明自己辉煌成就的建筑,却见证了所有的不堪和埃及的屈辱。

金字塔边无好人,牵着骆驼的人一次次地重复着骗术,只为了多挣上几美元,而在沙漠边缘却有一群五星级酒店,在沙漠上维护着精心修剪的草坪。五星酒店的大门隔绝了所有开罗的喧嚣和肮脏,经常泳池里喝着鸡尾酒就可以远眺夜晚被点亮的金字塔。
而大门却总也隔绝不了吉萨沙漠里刮来的灰尘,泳池边的桌子上总是会盖上一层浮灰。

这里的环境有种不真实感,看来在埃及,除了法老和苏丹们,只有有钱的外国人可以过得舒适。
从吉萨向新开罗走,塞西总统野心勃勃地规划建设着新首都这个千年大计,听说某个东方大国也为这个项目提供了贷款。
一路上宽阔的公路坑坑洼洼,且布满了近20厘米高的减速带,不熟悉路况的司机经常会剐蹭底盘。小贩们集中在减速带边拎着纸巾和零食,期望着司机减速后会对其兜售的货物产生兴趣。
从亚历山大的手下托勒密到罗马的凯撒屋大维,都把自己的雕像塑成法老模样。无论是拿破仑还是纳赛尔,都把埃及当做实现自己“伟大理想”的工具。而普通的埃及人只能像是金字塔边的骗子和减速带边的小贩,为了一点点的钱,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站在灰尘里,期待着他的神垂青,能使自己当天赚到些直线贬值的埃及镑。
车把开罗甩在后面,一路开向地中海,开向亚历山大港,最罗马的埃及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