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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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讲座之后,我和三位年纪相仿的女性同行吃饭,我们聊了三个小时,关于发文章,期刊的排名,开会,tenure,给出版社投搞,如果妥帖地回复学术编辑。回家后,我想这难道不是我曾经觉得最理想的女性聚会吗?对发表和获得认可充满欲望,不关心家庭,育儿和浪漫关系。可我为什么又觉得如此无聊呢。我应该对这种无聊感到羞耻吗?
我好像更喜欢聊个人的困境和焦虑。但如果有意对女性同行说起个人处境,又会自动陷入“你要做选择了”的话题氛围。比如说起异国恋,哪里找教职,学术压力太大了,就会得到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答案。让我放弃学术工作去和异国男友相聚;或者可以改行去当图书管理员,这样没有发表压力,也可以兼顾生活。听到这种建议,我真希望我可以直接对她们说,不可能,我不可能放弃。但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去解释,我现在转行已经不可能了,图书管理员也要求拥有图书馆学硕士学位。我也不懂,为什么我还要向一个同行解释不能放弃本职工作的原因。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觉得聊事业上升的机会无聊,并不是真的只对情感话题感兴趣,而女性同行匪夷所思的劝说,也不是因为不友好。我们可能多少都对获得权力有种不配得感,上升机会的不配得,觉得退让,保全和适应他人,是更好的人生选择。
我想起以前上过一门课,学期末的最后一节是学生报告时间,有个女生在报告前说自己没有准备好,可能会说得不好。教授,也是我的博士导师,一个永远热烈激进的美国女性,她说,没关系,我知道女性永远是准备好了的,学术会议上也是,女性永远要准备得非常充分才觉得自己准备好,差一点都是没准备好。这个说法我印象很深。每次开会做报告前,如果自我感觉不行,都会想到,其实你已经准备好了,你只是觉得如果自己不完美,就不配得到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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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对获得权力总有一种恶的想象。最近一次无比渴望权力,是在和财务处争执报销问题的时候。每次在与机构和体制的对决中被刮到出血,都会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活在过度理性社会。我相信我做的事是正义的,也是符合规则的,但体制又总有一系列的话术,宣告我的不合规矩。规则看似有其充分的合理性,但实际上一个有权力的领导,就会让规则的运转方式不一样了。它折磨的是无权的人,让无权的人通过对体制的认同而获得虚拟的权力。
在因报销而产生的交涉、商讨,甚至是乞求的过程中,我非常渴望权力。这种渴望对我来说居然非常新鲜,但我又无法控制地觉得争取这种权力是恶的。
为什么觉得争取权力是恶的?可能我遇到的权力运作方式,常常以干涉、操控和碾压人性的方式出现,也可能因为我总处于被交涉的位置,我很少,甚至从来没有被鼓励诚实地面对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我被持续鼓励的其实是一种策略性的技巧,比如懂得察言观色,倾听,调解和平衡,以期在一个边缘位置里捡漏。
这种内在的规训视角,当然不仅是女性持有,在更大的结构里,每个人都被这样规训着。但女性的持有是被默认为天经地义的。而女性试图冲出这种规训视角的努力和尝试,也因为得不到支持和正向肯定,从结果来看被经常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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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些,因为”结构化歧视“太过抽象,只有写出每一个细节,才能提醒自己,看法、权威的评价,甚至同行的意见,会随着体制的瓦解一起碎掉,这些和自己的视野和决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暴躁是好的,愤怒也是好的,知道如何去博弈也是好的。退让没什么用,配合可能有用,但配合的主动权也应该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