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童年中的人儿们都终将逝去
周末返回老家,在爷爷头七后的一天,与父亲去往了墓前祭奠烧香。
听到爷爷过世的消息是在端午假期,我还在马来西亚度假,前往马六甲的小城市,我看到母亲、父亲依次在微信里通知了这个消息。
我很平淡地接受了这个消息,甚至都不希望改变早已计划好的旅游行程。爷爷之前已经卧床很久了,吊着一口气,随时都面临着另一个世界的回应。他的儿子们也等待很久了,爷爷从年初之后开始卧床,这种年纪的老人,活着似乎也是一种痛苦,也是对大伯持续照顾的考验。爷爷的头颅终于垂下,今天过世,明天仪式,后天火化,一切非常顺利、顺意。
我本能地畏惧与长辈们做最后的告别。目前这一生只亲身经历过奶奶的葬礼。我仍然记得那时糟糕的感觉:作为直系亲属的我戴着头巾,连续守夜两天,每天晚上与家人烧着火盆,厚重的头发出油出屑,疲惫不堪;奶奶的遗体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石板床上,或许是木板床,与之同样冰冷的是整个躯体;那时的她已经经历过遗容整理,嘴微微咧着,眼睛紧闭着,脸颊与腮一点都不柔软。一些不熟络的亲戚流水线式地过来吃饭、聊天、安慰家人,但奶奶的死对于他们只是谈资,他们只是会在第二天感情淡漠地传播这个信息给更多没有关系的人;甚至在当时他们说出的安慰鼓励话语让我觉得不合时宜,在我内心泛满尴尬,我无奈又愤懑地理解,这些路过吊唁的他们,也只是整个告别仪式的一部分;而对于我来说,奶奶的死亡,意味着我将整个童年最单纯、最美好、最充满期待的那段时间,为奶奶陪葬了。
之后因为感冒,我也失去了与外公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我无法评说是好是坏,但所幸我的母亲没有非常伤心,或者我没有及时感知到她的伤心。外公的逝去并不是如奶奶急转直下的糖尿病症那么突然,家里人都有了预期,大家过度地很好。唯一遗憾的,是外婆在失去外公后,体态肉眼可见地萎缩,以及逐渐失去对家人至亲们的记忆。外婆在外公过世后就如同失去了衣服,遮风挡雨、避寒保暖的衣服,她似乎赤裸地行进在世间,不顾所以,慢慢走向衰老。而当我每次去看望她时,她已逐渐叫不出我的名字。
奶奶与外公,是我对长辈们最深刻的记忆。他们俩是我整个童年最美好片段中永不会缺失的主角。他们的包容与爱,是铸就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我不可磨灭的原因。而我最先失去的就是他们,也因此在失去相对重要的人儿之后,爷爷的过世,似乎让我随意释然了很多。
我对爷爷并没有多深的记忆。童年中我在乡下都是与奶奶为伴。爷爷在我的记忆中,大都时候会在肩膀上驾着一根细长的竹竿,顶端绑着塑料袋,天亮时赶鸭下水,傍晚时驱鸭回家,打打麻将,抽抽香烟,不怎么说话,但似乎在奶奶带我时,会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和我。即使在过年时子女相继回村,农村茅草屋里聚满了人,他也只是在夜晚家族聚餐时坐在主桌主位,由着旁边的大伯或是父亲,帮他夹菜盛饭,只是喝酒抽烟,不怎么说教训话。父亲说他是个传统的父亲,不声响,只干活,就如爷爷的父亲是一位轿夫一样,默默用肩膀扛着家庭的重量。
我们在墓前烧完了很多很多的土地经、心经、元宝,我搞不清家乡的宗教习俗如此多元,黄色的蜡纸也没有完全燃烧殆尽,但是我们烧了很久。粗糙的陶盆盛着跳跃的火苗,将蜡纸变成灰烬,蜡油积在底部,火久久不息。父亲用边上的竹竿拨弄了好久的蜡纸,想烧得更充分些。之后他让我回到墓碑前再一次地作揖祭拜。
我的父亲在父亲节前失去了父亲。我的父亲已经没有父母了。
我尝试用自然规律来宽慰他,但一想到这份自然规律终将落在他头上,我便住了嘴。在写到这一刻的同时,又想到这份自然规律终将落在我爸爸和妈妈的头上,他们的头发终将花白,眼睛终将模糊,我便泪眼婆娑,不忍再想。
回家的路上父亲意外开错了路,他说没想到路上竟然那么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