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IX 饭局智慧
在几轮成效差强人意然而幸好没有在情绪层面失控爆炸的沟通下,我爹妈终于意识到我对未经同意给我胡乱应承饭局应酬这件事的厌恶程度,并且表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而我的让步(以及进步)是,终于意识到叛逆作为应对措施的无效性,意识到我个人反抗社会文化的必然失败和反抗姿态本身的cynicity。在大约是本次回家最后一场我“被”参加而我最终也“乖乖”参加了的饭局后,我做出了以下反思-迷思。
1. 原来原生家庭创伤和饭局文化创伤并不是一回事。在我自己的例子里两者紧密相连,在某种程度上依旧互相促进/成全,但似乎是后者留下的创伤应激反应更强更深远也更难以控制。比如当我今天能够心平气和地同时承认我爸对家庭正常运转作出的各项重大贡献和对我的自我成长全然为负的影响时,我在任何饭局场上仍然感到不受控制的精神紧张和反胃,在表演性应答超出一定界限后自动丧失一切社会交往功能直接宕机。在智识上能够劝解自己一切都是人间观察,但是affectively对场面话只觉得恶心。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能够完全控制这些毁灭性的应激反应——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2. (堪称本年度)巨型顿悟是:饭局和应酬上讲的话都不是现实或真相。没有人在真正谈论自己或他人,而是通过在人情运作和君臣父子的伦理纲常的制约下划定的角色共同创造一个替代性的话语场域,一边是performative act,但另一边也正是指回伦理本源的signification。以真实情感为基础发展而来的虚拟情感。想透了这点之后终于看清:我自从有了自我意识后不屈不挠的反叛和逃离在这层意义上也是对某种“真实”的追求。
所以或许和解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3. 即使真实是错位的、虚假的。对比我自己和朋友们的交流和沟通,是在知晓表达本身之不可能的基础上仍然选择表达。(我至今仍相信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对真实或语言透明性的信仰都是幻觉。然而这样的幻觉同样也是表达者的宿命。)而传统饭局似乎是这一努力的反面,是费尽心机回避真实而只看重“氛围”和“感觉”(大过年的、人都死了、孩子还小…)。所以中国人对什么是表达或许真的有大智慧(不是讽刺)。如果有人要写中国饭局的文化史/民族志,ta真的应该来采访我。
4. 所以应酬和言不由衷的场面话都是艺术,需要训练,可以提高,能够赢得尊重和赏识。这是关于“懂事”和“情商”的传统话术。
5. 我总觉得以我的家庭背景和氛围,能在自己选定的路上苟活到现在实属奇迹。(因为每次回家我都要和这些东西重新撕扯一遍,然后带着新的疤痕和困惑继续向前。)但是奇迹的代价是对另一个极端的坚持终于也成为了某种丧失了语境的符号。我感激我爸把我逼上了这条路,同情和感激我妈在两极之间犹豫的决断和挣扎以及多数时候对我的理解和支持;但到了今天,我自己也终于感到了这种坚持的无意义。究竟是为什么要反抗呢?一走了之或者坐在桌上重新磨练忍耐力,但是要忍什么?值得忍吗?为了什么?
6. 听在大学教课的表哥说,00后和05后已经全然不在乎所有的传统规训。也许类似的饭局十年后二十年后不会再有?或许中国的朋克一代终于到来,如果不会再有人需要遭受我(和我这代许多人:虽然我并不知道身边哪个朋友遭受过类似深度广度的饭局-传统文化创伤)必须经受的撕扯和精神分裂,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7. 坐在局上,好奇有没有其他任何人对所有这些表演抱有相同的不满和幻灭。好奇每个看似正常运转的唱角的内心写照。鄙夷又羡慕他人的浑然不觉,同情他们也同情自己,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大谈同情大喊委屈的立场和资本。我毕竟是半截身子已经跑路了的人。
也许要同情的是那些必须拥有千万副面具的人(是我吗?)。我不懂他们,但是我实在厌倦了不痛不痒的客气,厌倦了被当作人情符号,厌倦了所谓长辈们一轮又一轮的酒后说教。我没出息,也不配有这种智慧,还是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Weißt du‘s noch nicht? Wirft aus den Armen die Leere zu den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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