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量子馆杀人事件 广真希 序章

量子馆杀人事件

作者：广真希

译者：饼干

察觉不可思议，

此乃科学之芽。

仔细观察，细心确认，

然后思考，

此乃科学之茎。

最后解开谜题，

此乃科学之花。

——朝永振一郎

序章 物理学基础讲座

“怎么了，老师？就连被誉为头脑明晰的名侦探的你都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到底在读什么书啊？”

提问的是歌川女史。圆圆的脸庞像刚摘下的苹果一样，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头发剪得很短，有一股很流行的摩登女孩的气息。身穿银座山形屋定做的漂亮洋装，头上斜挎着一顶黄莺色的贝雷帽。这些都是歌川女史年轻的朝气蓬勃，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旺盛之心以及无畏行动力的表象。

（注：这本书是零四年写成的，用词多少会显得有些复古。女史是对有社会地位和声望的妇女的尊称。）

这个被歌川女史叫做名侦探、老师的人到底是谁呢？实际上，歌川女史曾经作为杂志记者，采访过这个人。以当时的报道为基础，简单地介绍一下吧。

名为日色秀太郎。生于神奈川县横滨市山手。是富裕的商人家庭独生子。大正十五年（1926年），日色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自费前去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留学。专业是社会学，一种以社会理法为研究对象的相对全新的学科。其先驱者埃米尔·迪尔凯姆（Emile Durkheim）著有《自杀》一书。其再度审视了，引起被认为是“个人问题”的自杀的社会性要因。而日色师从的埃德温·萨瑟兰则将尝试其运用在“犯罪”上。

那一年冬天，日色为了调查某起事件前往英国。这起事件简单来说，英国的女流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史留给了女秘书一封自己要去约克郡的信之后，自己开车出了门，然后杳无音讯。

（注：约克郡是英国地名。）

自从克里斯蒂女史的杰作《罗杰疑案》发表，不仅在英国，在全世界都掀起了一股巨大的轰动。不仅报社为征集其下落情报悬赏百磅赏金，就连亚瑟·柯南·道尔都雇佣了灵媒师，通过克里斯蒂女史的手套来通灵出她的下落。但是，日色的目的却并不是追踪克里斯蒂女史的踪迹。自己一个外国人，还是东洋人学生，像苏格兰场、报社记者、还有那些起哄的人都在追查克里斯蒂女史的下落，就算有线索也落不到自己手里。比起她去哪了，日色对“一个如此成功的作家为什么会突然失踪”这样不可思议的谜题抱有更深的兴趣。

日色首先拜访了克里斯蒂女史位于伦敦近郊的家。源于她处女作名字（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的房屋是个赤炼瓦造的三层豪宅，光寝室就是十二间，广阔的草坪上还有一座网球场，再加上以细细的小河流划分开的蔷薇园和蔬菜园。突然想到迪尔凯姆的理论，比起被贫困所扰的人们，生活富裕的人反而会更容易自杀。因不幸而自杀，生活幸福反而不会寻死，这么单纯的道理在人身上似乎行不太通。

不久后，克里斯蒂女史平安归来，事件总算皆大欢喜的收尾了。而关于日色最关心的失踪动机，克里斯蒂女史对其三缄其口，因此依旧成谜。但那之后，日色的探究之心就转向了，在犯罪和自杀中无处遁形的人类心理的复杂怪奇。

日色返回美国后，早早地结束了大学的研究后回国。在东京·京桥第一相互大楼附近开设了日色犯罪研究所。说是侦探事务所，却没有任何业绩，也就自然地没什么委托上门。索性，日色目前也并不为生活所困，在报纸上一看到有意思的事件，就会不请自来的擅自闯入现场独自进行调查。在陌生的土地上，被警察等相关人员避而远之，但比起自己孤身在海外那些日子的辛苦，这倒也不算什么了。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发生时，就窝在事务所里沉浸于犯罪相关的书籍的海洋里。

开设后一年，迎来了转机，那是一起东京湾的离岸小岛上发生的奇怪的杀人事件。没有日色，就解不开这背后隐藏的与恶魔教秘密结社有关的案件真相。日色凭借这起事件，收获了警视厅搜查局长大角坚太郎的信任，从此以后便成为了警方的得力助手，帮助解决了许多棘手的案件。而且，在这起案件后，歌川女史辞掉了杂志记者的工作，如同范达因之于菲洛凡斯那样，作为秘书兼记录员到日色手下工作去了。

平日里总是如超脱世俗之外般淡然的日色，在那一天，不知为何表情变得严肃深刻起来。度数很高的粗框圆形眼镜后面的狭长眼睛充血通红，怔然失神，大概是为了提神多喝了几杯咖啡吧。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咖啡味。

“你问我读什么？物理学的书哦。”日色特意给书的封面露出来。

“物理学？”歌川女史瞪大了双眼。“老师不是研究犯罪学的吗，这领域跨的也太大了吧？”

“嗯。”日色点了几下头。

“你能读懂吗？”

“一点点吧。不过，说实话还是看不太懂的。”

“诶~”

一向以博览强记而自负的日色，很少会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歌川女史反而还有点惊讶。不过同时，助手兼老师的机会这不就来了，歌川女史突然举起了手。

“物理的话就交给我吧。”

日色一脸惊讶地说，

“你很擅长物理？”

“没错。”歌川女史自信地点点头，“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上过寺田寅彦老师的课哦。”

（注：寺田寅彦，物理学家。夏目漱石名著《三四郎》的主人公原型。）

“哦？”日色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在哪上学来着？”

“文化学院。入江高子，夏川静江、伊达里子都是我同学。”

歌川女史洋洋得意地说道，但日色的反应却很冷淡，

“难道老师你不认识他们吗？”

“啊，认识。”日色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这仨都是电影演员吧。”

虽然这么说，看他也说不出个具体的电影名字，估计也没看过吧。歌川女史越说越起劲，

“来，把书给我看看。”

说得也太强硬了。

日色静静地点头，把正在读着的书递给歌川女史。歌川女史兴致勃勃地浏览了起来。但是书中的内容远远超出了歌川女史能理解的范围。比如说，这个公式——

“……这什么啊！”

歌川女史带着稍微愤怒的语气嗔道。她似乎责备的不是理解不了内容的自己，错的是这本写得让人理解不了的书。

日色失望地叹了口气。

歌川女史并没有就此罢休，“至少告诉我这个E，和括号里的这个汉字“入”是什么意思吧？”

“E是能量（energy），括号中的λ（Lambda）是波长，h是普朗克常量，v是振动频率，c是光速。”日色一个一个告诉道。

对歌川女史来说这完全就是天书。能量和波长还可以理解，但普朗克常量这种的术语可是听都没听过。

日色看到歌川女史狼狈的样子解释道，“意思是光子的能量与振动频率之间成正比。”

“光子又是什么？是光吗？”

“没错。是光的粒子。”

“粒子……我只学过光是波诶。音波，光波，电波什么的。”

“那都是以前的老说法了。光波这个说法是无法进一步解释物理现象的。比如，光电效应。当物质被光照射的时候，其中就会发射出电子。爱因斯坦为了阐明这一点，假定光既是波的同时又是粒子。这个公式就是表达这个现象的。”

“爱因斯坦……不是提出相对论的吗？”

“相对论当然也是，不过爱因斯坦可是因为光电效应得到的诺贝尔奖哦。”

本想帮助日色解决疑难问题，反倒被日色科普了一通。歌川女史感觉自己可太丢脸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突然开始看物理学的书啊？”

“这是因为啊，我有个叫高杉的大学朋友，大学毕业后在东京的律师事务所中工作。不过和我恰恰相反，几年前他离开了东京，回到故乡九州的野晒市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哈~”歌川女史立刻反应了过来，“难道说高杉先生的客户中有个物理学的老师？”

“答得不错。”日色突然拍了拍膝盖。这种时候的她灵光一现就好像爱迪生博士附身了一样，日色也总是为之咋舌。“虽然不能具体说是谁，但是那个物理学老师是通过高杉介绍，来委托我的。”

“什么委托？”

“找人。说是希望能查出某个人的下落。”

“找人那不是兴信所的活么，”歌川女史一脸惊讶。“虽说老师你也是侦探，但他可能不知道你并不是那种普通的侦探吧。”

“也许吧。”

“那为什么不拒了这个活呢？是因为朋友？”

“也有这方面原因，嘛，还有很多其他……”日色含糊回答道。

歌川女史知道再追问下去也会被糊弄过去，于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么人找到了吗？”

“还没呢。”

“是住在东京吗？”

“曾经是。不过，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二十多年前啊，中间还夹着个关东大地震呢。如果户籍在其中消失了的话，再想找到人可真是难如登天了。歌川女史如此想到。

“但是，找人有必要学物理吗？”

“其实也不然。实际上，那个人寄来了一条神秘的消息。”

“就是那个物理公式吗？”

“没错。我想只要解开那个公式，就能找出那个人在哪里了。所以才正在学。”

“那个公式，我也——”

歌川女史话还没有说完，玄关的电铃就嘀呖呖地响了起来。有人来了。

“是谁？”

歌川女史走到玄关问道。是速达邮递。翻过浅茶色的牛皮信封的背面，想看看是谁寄的，但上面并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

“奇了怪了。这么粗心都忘写名字了吗？真是冒冒失失啊。啊，还是别随便议论别人。”

歌川女史苦笑着回到办公室，把信封递给日色。

“谁寄来的？”日色微微歪着头，用裁纸刀打开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日色看了一眼，发出了“什么！”的亢奋声音。

“怎么了。”歌川女史也探过身子来看。

“一言难尽。”

日色把纸片放回信封中，给信封收到了四方形的皮制旅行包中。然后，手肘撑了下凳子站起来，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白西装，急匆匆地套上袖子。

“要出门吗？”歌川女史问时，日色已经戴上了熟悉的白色爵士帽，手里提着旅行包，半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

“嗯，出去一会。”

“那我也。”歌川女史急忙跟过去想随行，被日色制止了。

“你就不用了。拜托你看家，如果有客人来，你就直接转告说我今天不回来了。交给你了。”

说完，日色就离开了事务所。

被撇下的歌川女史的脸颊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为什么不带我？带我会有什么麻烦吗？……啊，难道说，刚才的信是哪个女性寄来的吧。对，绝对是这样。所以他才这么慌慌张张地跑了。是谁呢……赤坂的玉吉？小提琴家利德米拉？也许可能是宝边男爵家的千金？”

——故事发生于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