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回家过年》
出租车停在镇上就把我放了下来,不能再往里走了,那边路太窄,而且路面都是软软的泥巴,司机小心翼翼地倒车,然后颠簸着开走了。
离家还有好一段路,我只能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慢悠悠地走。也许是天气转凉了,镇上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小卖部的门口聚集了好多人,我知道他们有些在赌博,还有些在围观,这种情形围观的人总是多过于赌博的人,就好像看球的人比打球的人多得多一样。我把行李箱放在路边,过去买了一包香烟。老板娘随口说了一句“回来了。”我说“是啊。”她自然是认识我的,按理我也该认识她的,只是叫不出名字,还记得小时候和大人们一起去赶集经过她店门,他们总也会打个招呼,包括旁边那些赌博的人,我们都是互相认识的,这个镇子并不大。
买好了烟我继续往家走,我一只手夹着香烟吞云吐雾,另一只手提着行李箱,这样子,我的身子偏向了提东西的一方,看起来显得既笨拙又有些吃力,我走走停停,一只手提累了就换另一只提。我看到不远处有一所学校,那是我上小学的地方,学校只有两层,上上下下加起来不到十间教室,正是上学期间,却不见有几个学生,学校门口有一块面积不大的操场,篮球架上满是斑驳的锈迹,操场的一侧连接着水田,一头水牛在水田和操场这间走来走去,甚是悠闲。
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原来是在学校门口开小卖部的表姑,说起来这个表姑其实和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是我家搬到这里来之后才认识的,但长辈们总是能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捋出谁和谁是亲戚,这个表姑就是这样来的。表姑待人很热情,她赶紧走过来从我手中抢走行李箱,我说太重了自己来,但见她已经拿着行李箱走回店铺了,然后她招呼我坐下休息,拿出一瓶矿泉水给我喝。表姑一边忙活着点货一边和我闲聊,我问她生意怎么样,她直摇头说不行,很多小孩子都跟着打工的父母去外地了,剩下的就为数不多了,难怪我觉得学校这么荒凉。我想起小时候只要是上学的时候,学校总是人声鼎沸,那会儿表姑的店铺生意自然也很好,学校旁边的小洋楼就是那么赚钱盖的。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就打算要走了,表姑要留我吃中午饭,我说想回去了,以后再来,她也许觉得我想快点回家,就没多做挽留了。
我尽量选择人比较少的路,这样就可以免于应付那些熟人。其实离过年还有两三个月,所以现在回来有些太早了,这会儿回家的人,大多是在外面干不下去了,我确实就是这样,这几年,在南方的那个城市,我在工厂里上班,从鞋厂到电子厂,从电子厂到制衣厂,我进出过多少个厂都快数不过来了,他们有的仅仅是几个人的小作坊,有的是上千人的大工厂,我换了一家又一家厂,大多只做几个月,最短的只做了几天。其实里面的活并不累,我只是觉得自己在里面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台机器,不过也有好多人可以在一家工厂干十几年,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或许我就是个没有毅力且惰怠的人吧。于是,在那一个深夜里,在工厂有节奏的噪音中,我睡着了,我不知道睡了多久,脑袋已经紊乱得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了,我是在工厂主管的大声喊叫下醒来的,我面前的流水线上积下了一大堆的半成品,流水线已经停下来没动了,流水线上的其他人都麻木地望着我,主管叫来一个人顶替我的位置,流水线又开始运作起来。然后让我跟着他去办公室,我本该害怕的,但那会却觉得很坦然,他说因为我的偷懒而影响了产量,要扣我工资,我想扣就扣吧,无所谓,我没有出声求饶或者辩驳,也许他觉得没有对我起到什么威慑作用,就说再发现一次就要开除我,我想与其让他开除我,不如我自己走吧,于是我就说我不干了,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主管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问我说的什么,我重复了一遍说我不干了,于是我就推门离开了。那晚的天上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让我想起了家乡的天空。
田野里是一片片的菜地,有些菜刚刚种下去,点缀在黄白黄白的土地上,有些菜已经长得很茂盛,翠绿的菜叶把土地完全被覆盖住了。远处还有人高举着锄头在锄地,这些年家乡的人很多外出打工,家里人越来越少了,说得难听点,留下的尽是老弱妇孺,但即使如此,田地却很少有荒废的,对于他们来说,荒废田地是一种罪过,所以不管多辛苦,那些田地都会被耕耘起来。左侧不远处有一个大水库,水面被微风拂动,记得以前每到夏季的傍晚,人们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就会到那里洗澡,小孩子们多半会跟着大人一起去戏水。家乡的土地并不平坦,像是由无数个高高低低的小山组成的,我想起在火车上经过中原地区,从窗外望去,那里是一望无垠的平原,阡陌纵横,土地被切割成整齐的豆腐块状,南方的城市应该也是平坦的,只是有太多的建筑物,所以我并没感觉出来。再过两个小山坡我就要到家了,我加快的步伐,实在有些累了,近两千公里的路,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因为没买到坐票,我只能坐在两节车厢的接口处,那里噪声是最大的,现在脑袋还回荡着钢铁撞击时的哐当声,虽然身体已经踏踏实实站在地上了,而记忆却仍然停留在火车上“哐当哐当”。
又走了几分钟,我终于走到了家后面高高的山坡了,只要从那个有些陡峭小路走下去就到了,我看到那灰色瓦房的房顶烟囱正炊烟袅袅。我停了下来,试着整理一下自己,毕竟几年不见家人了,想给家人一个好面目,此刻我穿着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在火车上又蹭有白一块黑一块,上身的棉衣也是皱巴巴像是菜干,手上的行李箱倒是新的,不过已经在火车上被当成临时坐垫坐得变了形,我抓了抓有些油腻的头发,加上没休息好,一定是形容枯槁,我觉得有些气馁,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可不管怎样,家总还是要归啊。
老家曾是以前地主的房子,呈凹字形,有点像四合院,但远比四合院大得多,周围住了好几户人家,以前总是很热闹的,现在也冷清了。我走进院子里,没看到有人,我想应该是在做午饭,进入前厅后我果然看到母亲正在旁边的厨房里忙活,他听到有人进来,侧过来看了一眼,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我,她问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去接我,我说没关系,不想太麻烦。父亲去别人家帮忙了,中午就在那家吃饭,母亲一个人似乎也没做什么菜,就特意给我煮了一碗鸡蛋青菜面,我早已饥肠辘辘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终于又吃到家乡的味道了,虽然只是简单的食物,但我觉得十分满足,吃完面条母亲已经把我的房间收拾好了,我就去睡了一觉。
傍晚的时候,母亲来叫我吃晚饭,在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外面已经半黑了,脑子里一片混沌,我觉得好像还睡在以前的员工宿舍,又或者还在火车车厢,而那呼声只是个梦。我告诉母亲说我不吃了,想接着睡觉,但母亲说饭已经做好了,而且父亲也在等我,我强打精神坐起来,一阵寒风从窗外飞进来,我打了个冷战,一下子就清醒了。
父亲已经坐在饭桌上等我了,父亲显得很高兴,还准备了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看样子有一个是给我的,一个小女孩在父亲的对面,因为桌子比较高,她还得跪在长条凳上才能夹菜吃饭。这是大哥的女儿吗我问道,父亲笑着说是啊,你看一晃都这么大了,你还是第一次见她吧。和家乡大多数的家庭一样,生完小孩后大哥大嫂就出去打工了,把孩子留在家里让老人带。父亲让她叫我叔叔,小侄女有些怕生,嘀嘀咕咕发出很细小的声音,我赶紧唉地答应了一声,免得父亲等下凶她。我小时候就会这样,每次碰到熟人,大人总是让我大声地给人问好,什么叔叔阿姨姐姐哥哥是一定要叫的,不叫或者叫得太小声就会挨骂。但后来我才发现,父亲其实并不会凶她,他对她要温柔得多,甚至有些纵容,即使她犯错了,父亲也不会责怪她,我会从他眼里看到在我们身上未出现的喜爱。母亲解释说这就是“隔代亲”。
晚上母亲做了几道家乡菜,我原本以为不会饿,但看到这些菜,就勾起了我的食欲,父亲邀我一起喝酒,我不想扫他的兴,就小喝了几口。吃完晚饭,外面已经全黑了,我走到门外,看了看四周,院子里除了我家,其他人家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有些在外地打工还没回来,还有些赚够了钱就买了镇上的房子,再望向远方,只有一两盏微弱的灯火,我有些伤感,母亲走出来问我在看什么,我随口问道怎么没有星星,她说这个季节很难看到星星的,然后她说夜里寒气重,容易着凉,叫我赶快进去,被她这么一说,我才看到在被灯光划破的黑暗里,有些颗粒状的雾气在流动,就像是在下毛毛雨一样,也许是我刚刚喝了些酒,倒没有感觉出来,现在看到了,瞬间觉得有些寒意,我拢了拢衣服,就回房间去睡觉了。
第二天我醒来得有些迟,其实也不会迟,只是按照家乡的作息算迟了。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天气真不错,不像昨天回来时那么阴沉,还有些暖融融的阳光,侄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母亲坐在旁边低着头在绣什么东西,我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纳鞋垫,她抬头见我起床了,就张罗着给我准备早饭,侄女似乎不那么怕我了,在我旁边转悠,偶尔轻轻碰一碰我引起我的注意,母亲见状笑着说,到底是家人嘛,能生分到哪里去。父亲又出去了,还是去昨天那家人帮忙做事,而且会去一整天。我觉得有些奇怪,年底应该是农闲时期了,一般是不会再叫人帮忙了,问了问母亲,原来并非因为农事,是邻村有人去世了。本来母亲也要去帮帮忙的,只是要带小侄女所以去不成,而且算命先生也曾说过小侄女今年不宜到有丧事的人家。
去世的那个人我也认识,以前整个村子就他家喜欢种些奇怪的花花草草,他还为此特意在家旁边开垦了一片园地,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也有人说他是个讲究人,其他我们不感兴趣,只有那株葡萄,全村估计也只有那么一株,小孩子们哪里经得住诱惑,每年还没等葡萄成熟就蠢蠢欲动要去偷,每次偷到的葡萄都很酸,总是吃得少丢得多,我想也许乐趣并不在于吃,而在于过程很刺激吧,和拿着一整串青葡萄炫耀时的那种成就感。我记得我还被他抓到过,我原以为他会把我扭送到父母那里去讨说法,没想到他却只是叫我等成熟了之后再来采,可是那株葡萄哪里长到成熟,早早地就被人摘光了。他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记忆中他俩很少和我们玩,有一两次他们曾出来和我们玩过游戏,但可能因为接触太少了,他俩总是很拘谨,而且他们的父亲也会很早地把他们叫回去。
母亲让我明天也要过去看看,顺便帮忙做点事情,还说我已经不小的,有些人情世故也该学着去处理,我虽然并不想去,因为村里人见面难免会问一些工作或者其他私人问题,我向来不会应付,但想想不去母亲肯定又会凶我,所以到底还是答应了。母亲看着我吃早饭,一碗地瓜粥,很甜,其实里面并没有多少地瓜,应该是母亲挑出来了,小时候讨厌吃地瓜,因为一锅饭往往地瓜占了一大半,不过今天其实有些想吃,另外还有一小碟腌萝卜下稀饭。
吃过饭之后我就搬了一把椅子到院子中间斜躺着晒太阳,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温度刚刚好,就像盖在被窝里一样舒服,因为太舒服了,不一会儿就要昏昏欲睡,我闭上眼睛,但阳光依然能透过眼睑进入眼球。我想起工厂宿舍的灯光,那间小小的房间有六张上下铺左右各三张,睡了十二个人,中间是狭窄的过道,正上方挂了一盏昏黄的电灯,我睡在中间右侧的上铺。因为倒班的原因,宿舍里难有清静,那盏灯在我记忆中似乎都没熄过,即使大白天也是,宿舍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在睡觉,有人在吃东西,还有人在上班,一些受不了的人就自己租房子住了,可大多数还是像我这样的,为了省那点房租只能将就住。睡觉的时候被它照着自然是不舒服,可又不能关,刚去的时候我是怎么也不习惯,有一次因为开关灯的事情还差点和一位室友打架,我只是想关灯睡个安稳觉,他却骂骂咧咧说我在找事,还说宿舍并不是我一个人住的,我想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受不了他的气势汹汹,就和他吵了起来,他冲过来要打我,被其他室友拦住了。
不知小侄女在脚边玩什么,我听到她好像摔了一跤,睁开眼看见她果然坐在石板上,我问她摔着哪里没有,她笑笑说没有,然后麻利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想着还是出去逛逛好了,小侄女也要跟着去,我就给我母亲打好了招呼,母亲叫我按时回来吃饭。走出院子,视野开阔了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一片的水田,这些水田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方有的圆,呈不规则状,主要用来种水稻,这是家乡的主要农作物。水田里还有收割完稻子之后留下的短短的稻桩,一群群鸭子在其间穿梭,寻找收割后残留的稻子,或者一些虫子,它们欢快地发出嘎嘎声,看样子收获颇丰。再想望远一些,视线会被那一座座小山丘所阻拦,小山丘上一般是比较干的土地,用来种一些瓜果蔬菜。我想起家里后面的小山丘还算挺高,上面还有一块很大很干净的草坪,便叫小侄女和我一起去那边玩,她皱了皱眉好像并不是很乐意,但也没说什么。
我们从旁边绕过地主的院子,再爬了一段比较陡的上坡路,我牵着小侄女的手害怕她滑倒。啊!眼前的一幕和我记忆之中的完全是两个画面,侧面山坡上全被一座座坟墓占领,就像布满了一顶顶帐篷,粗略看去,新坟旧坟有二十几座,有做得十分铺张华丽,还有的只是小土堆,小时候那是一片小树木,我还爬上树抓过小鸟,而现在蔓延着茂盛的杂草。我纳闷昨天经过这里时完全都没注意到,难怪小侄女不乐意来这边,我不敢多做逗留,继续往上爬,不一会儿来到那个草坪的位置,可是草坪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畦畦的菜地,那时可以算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十分失落,无心游玩了,想了想不敢走原路回去,于是就绕了一圈,从另一条路返回。
回到家中,我看到母亲正在做中饭,家里的土灶烧的是稻草用的大铁锅炒菜,稻草燃得很旺,但燃得也快,一般需要有专门一个人坐在灶口往里面喂稻草,母亲一个人做饭,就要一边添草,一边忙着翻菜,但她并不慌乱。我走过去坐在小凳子上抓了一把干燥的稻草往灶里添,稻草瞬间燃烧起来,被烧破的草梗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空气中有稻草特有的香味,母亲一边翻菜一边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还问我去了哪里,我说去了后山,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又马上继续翻菜。她说不要带小孩子去那边玩,侄女这会儿又独自在院子里。我说我也不知道后面的情况,我问她为什么后面会多了那么多坟墓,她无可奈何地说,风水先生说埋在那里风水好啊,前面的视野开阔,后面又有靠山,后人必定会发达。家乡人一直都很迷信的,无论做什么都要算上一卦。说起迷信,我以前以为只有农村人才这样,直到去外地打工才知道,其实大城市的人简直是有过而无不及,不过他们并不认为那是迷信,而美其名曰文化。
午饭后,我看了一会电视,这是家里较好的两台家电之一,还有一台冰箱,电视还是几年前大哥结婚时在女方家的要求下买的,后来他们出去了也带不走,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留给父母看,冰箱是新近买的,还记得有一次打电话母亲说要买冰箱,我说农村浪费钱买啥冰箱啊,家里还欠着债没还呢,她说别人家都有了,还说天热的时候想喝点冰的,小侄女有时也想吃冰棒,我说可以去小卖部买啊,而且小孩子吃太多冰棒也不好。最后她还是买了,母亲说是不想落在人后,不蒸馒头争口气,她总说要争口气,可家里的日子却越过越拮据,也许是我们这一代太不争气了吧。
翻看了一遍各个电视台,没有感兴趣的节目,午饭后人又犯困,于是就去午睡。本来只打算睡一小会儿,没想到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沉沉西下,天色渐渐变暗,我感到一股愠怒之气蕴结在心中难以排遣,没想到才回来一天就会这样。母亲和小侄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不想知道,还好她们不在,我不想冲着别人乱发脾气。几只鸭子从田里嘎嘎地回来了,听着像在嘲笑我一样,它们围着空食盆打转转,我走过去一脚把食盆踢飞,鸭子被我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得四下乱窜,食盆呈抛物线落在院子的另一头,和地面撞击发出熟悉而沉闷的声音。
那一年我要出远门,父母不放心我一个人,就四处问人有没顺路的可以在路上关照一下我,结果问到了同村一家人的媳妇和我是同一个方向,那个媳妇是新嫁过来不久的,我并不认识,两天一夜的火车,只有一个位置,她就坐在我腿上,或者我坐在她腿上,她的眼睛大大的,烫染的卷发显得很时髦,虽不算很漂亮但颇会打扮,走在路上也能让男人侧目。惊散的鸭子又聚在一起了,小心地发出嘎嘎声。呸!想什么,她什么时候坐你腿上了,你什么时候坐她腿上了。嘎嘎!看来它们真的饿了。我小跑过去把食盆捡了回来,端端正正地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装了一大碗稻谷出来倒到食盆里,鸭子们立马围过来抢食。
母亲一手牵着小侄女,一手抓着一把青菜回来了。母亲说下午去地里除了一会儿草,顺便拔了些菜回来吃,小侄女身上脏脏的,看样子也有帮忙。天似乎又黑了不少,在农村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急,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吃过晚饭后,外面早已伸手不见五指,父亲还没回来,母亲说不用担心他,他会在那边打打牌,没那么快回来。我不想看电视,就照着手电筒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农村的房子面积都比较多,房间也比较多,而我的卧室单独在一个角落,中间和他们隔了好远,我才发现我四周都没有一个人,熄灭电灯后,我仿佛置身于荒郊野外一般,我感到有些害怕,其实昨晚我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只是当时太累了,加上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很快就睡着了。今晚就不一样了,我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白天本来就没怎么运动,下午又睡了太久,这么早躺下怎么睡得着,我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早过来,应该在那边玩迟一些,但我也不想再返回去了,于是就把被子扯得没过头顶,躲在被窝里,这样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只是久了又觉得空气有些稀薄浑浊,就把头伸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四周静得吓人,我能听到几十里外的火车鸣笛声,有时我甚至觉得就从家门口经过。我想起了在外地打工的事情,想起来那些人,还想起了以前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我觉得似乎已经把全部人生回忆了一遍。终于有了些睡意,我想我可以入睡了。突然我听到有婴儿的哭声,那声音那么响亮那么近,就好像在我被窝里,在我枕头边,在我脑子里,以至于我被吓得浑身抽搐了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以为那只是幻觉,可自己明明听得那么真切,我想起身走到门口开灯,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把自己深深地埋在被窝里。“哇呜”那声音又来了,划破寂静的夜晚,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大石头。它来自我正上方的屋顶。“喵呜”,是野猫吗!应该是野猫发情的叫声。原来如此,恐惧随着这个答案减轻了一些,但是刚刚被惊吓过度的心还像打鼓一样咚咚直响。那野猫一直在屋顶叫唤,看情形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也不会走,于是我大声地呵斥了一声,它停止地叫声,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又开始叫了起来。
后来我还是睡着了,只是这一夜的闹腾使我并没有睡好,我不知道那猫什么时候停止的叫唤,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记得小时候也经常是这样,我总是独自枕着恐惧入眠,隔天早上起来就会无精打采。
父亲一夜没回来,母亲叫我吃完早饭就去那家逛逛,顺便看看父亲在干什么。于是我慢悠悠地走了过去。这家虽在邻村,但离得并不远,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这个村子比我们村要大一些,村子中间也有个大广场,用水泥铺的,我们村子的是以前的地主用一块块大石板铺出来的,估计附近也很难找得到这么好的广场,铺这些地板主要是用来晒粮食用的。今天他们村的广场上七零八落地摆满了桌椅,上面用十几米长的编织布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遮阳避雨,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我看到几十个人在棚子下,有的在打牌,自然有围观的,还有些人在那里聊天,还有些在忙事情,主要是在做宴席的食物。难怪其他地方几乎都没人,原来他们都聚集到这里来了。他们有的人看见来了就随便问了句回来了,我说是啊,他们说回挺早的啊,我说是啊,就没有更多的话了。我走到打牌那边去,果然在其中一桌看到父亲,他正在打麻将,一排麻将站在他胸前,桌上还平平地放着一小沓钱,他并未注意到我,我也不想去打扰他,可以回去交差就行,但想了想,这么快回去肯定会被妈妈责怪,于是就在广场上各处瞎晃,几个小孩子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玩弹珠,因为挡了路被大人赶走了。一间房子的门口挂满了长长的白纸条,还摆着花圈,上面写着悼词,从门口望去,里面黑漆漆的,有昏黄的烛光在摇曳,那应该是灵堂,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内心开始怪母亲一定要我来这种晦气的地方,但想起母亲对我说过,你也不小了,应该要去看看,若是有一天我们死了,你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母亲说这话时平静得如同平时聊天。的确,父母也老了,我不能总是逃避。
我听到父亲在后面喊我,我忙回头答应,他说刚刚有人告诉他看到我来了,问我怎么不去找他,我说找了,看到他在忙,他说也该讲一声的。我问他昨晚怎么没回家,妈妈有些担心,他说忙到很晚,后来又凑桌打牌所以就没回去,我问他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他说先不用,等下再说。于是他带着我去和主人家打了个招呼,父亲是个乐天派一样的人,总是笑嘻嘻的,和村里村外的谁都很熟,是那种和别人打交道时游刃有余的人,而我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怎么不爱说话,不善交际,对人冷冰冰的,有时我真想像父亲那样,但到底是禀性难移,母亲总说我不会为人,有时还开玩笑说我是捡来的,所以性格才会和家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就这样,一个上午在父亲和其他人的谈话中度过了,而这个过程中我只偶尔回答一下别人的提问,而且是极为简单地回答,他们其实也是知道我性格的,不过有些人以为我出去几年会有所变化,村子里就有很多年轻人出去几年后整个人的脾性大变,我却照旧还是闷葫芦一个。中午饭就在那边吃的,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十几桌的人十分热闹,我随便吃了一些,早早地就下桌离开了。后来我就没有再去过那边,那人是在两天后的一个早晨出殡的,那会儿我还在睡觉,母亲来叫醒我,说要盖棺出殡了,这会儿不能睡,不然魂魄会被关进去,于是我就醒着听到远处传过来的鞭炮和锣鼓声。
随后的几天,我在家就闲着没事的,村子附近该逛的也都逛了,只觉得大不如从前,很多地方都荒废了,到处是杂草丛生,断壁颓垣,看到这些景象我不禁连连感叹。村子里的人也少,他们白天干活,晚上早早地躲在房间就不再出来,偶尔有几个叔叔阿姨来借农具,或者路过进来找父母聊聊天,看到他们都苍老了很多,仿佛我出去的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父亲几乎每天都去赌钱,母亲会找农活做,小侄女多半跟着她,我有时也跟出去,但发现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站在那里无所事事的反而被母亲嫌弃不会做事。所以后来我就不怎么出去了,每天除了吃饭就看看电视,或者和带小侄女,我觉得有些难熬,其实白天还好,最怕是到了晚上,恐惧就会伴着漆黑而漫长的夜袭来,我像个惊弓之鸟一样,任何一点声音都会吓得我心跳加速,偏偏家里老鼠,野猫又多。每当这时,我就会盘算着时间,希望能早点出门打工。
那天我在家看电视,表姑来家里,问我母亲去哪里了,我说出去干农活了,看了看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她就坐下和我一起看电视要等母亲回来,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问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苦不苦,我说还好不苦,她说哪有打工不苦的,还问了其他一些事情,我也随口回答,她又问我在外面有没有处对象,我有些害羞,连说没有。不一会儿,母亲回来了,她就去隔壁找母亲聊天,聊得很大声,我听到都是些关于农活或者乡邻之间关系的事。小侄女嚷着要看动画片,我就把电视给她看了。不知为何,隔壁聊着聊着声音又消失了,一会儿又听到表姑的笑语声,可能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几分钟后表姑说完了她就要回去,母亲留她吃午饭,她说不了,店里还要人看,这会儿还是把店关了才过来了,母亲听了就不留了,我也出去送她,表姑一边走一边回头客气地说不用送了,最后还对母亲说,问好了就赶快回复她,说完这话她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等她走远了,我就问母亲有什么事情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母亲说表姑要给你介绍对象呢,问你愿不愿意,我说太早了吧我才刚满二十岁,母亲说二十已经不小了,这事得抓紧了。我虽然挺不乐意的,但知道还是拗不过母亲的,而且想想反正每天也闲着没事,不如去试试看。过了两天,表姑又来了一趟,主要是来说明女方家的基本情况,并且和我们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说完表姑又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女方家在离我家很远的一个村子,走路估计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她也是在外面打工刚刚回来过年的,具体做什么还不清楚。按理这么远的距离是不会和我们有什么交集的,但女方家有一个亲戚住在表姑家附近,表姑这些年也在家说媒也促成了好几门亲事,所以那个亲戚问了问表姑手上有没有合适的,表姑就想到了我,才有了这次相亲,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要相亲,估计是母亲托表姑帮忙留意的,又或者是表姑好心张罗的也不一定,我并没有去深问。
约好见面的是一个下午,就在她亲戚家也就是表姑家附近见面,我们走十多分钟就能到,但她们却得走上好久,我们还有些过意不去,但表姑说没关系,她家可以顺便走走亲戚,而且想想确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见面地点了。
到了那一天,我倒还好没什么感觉,但母亲从上午就开始紧张起来了,一边嘱咐我注意这注意那,一边又让我穿戴整齐些。吃完中饭我们早早地就过去了,先到表姑那儿,再由表姑带我们过去,表姑说还太早了,估计别人还没吃中饭,过去会很尴尬,让我们再等待,我又坐在那天刚刚回来的那里,看到学校里愈发空落落的,学生们放寒假了吗,表姑说还没有,估计得下周,我说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说中午都回家吃饭了啊,只有几个老师在学校做饭吃,正说完,我看到楼上走廊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不就是我以前的班主任吗,我有些慌张,不过还好他并没有看到我,走着走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时间差不多了,表姑准备带着我和母亲过去,父亲在家带着小侄女所以没来。沿着那条大马路走,走到路口掉个头,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那家。他家院子里摆着两根长条凳,有几个人坐在那儿聊天,有个大妈从屋里出来招呼我们,表姑把母亲和我介绍了一番。那个大妈介绍了女方家,刚刚坐在凳子上的几个人已经起身走过来了,一个是她父亲,个子不高,神情之间带着点傲慢,一个是她母亲,很典型农村女人的样子,然后介绍了她,她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有些粗壮的身体,等她走近一些,还可以看到两眼之间分布着淡淡的雀斑。互相介绍完之后那个大妈又拿了两条长凳出来给我们坐,表姑开玩笑说刚好凑满一桌的凳子,看来这事儿已经成了,大家都附和着笑,虽然我们两家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因为有表姑和那个大妈圆场,一切倒也十分自然,父母们聊着天,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当然也不会问得特别深入,例如家里几口人啊,小孩子都在哪里工作啊这些,我和那个女生全程都没讲过话,仿佛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聊了差不多半小时,对彼此的基本情况都有所了解,我们也就告辞离开了。
我们按原路返回表姑家,行至半路,表姑问我觉得女生怎么样,我说不知道不过才见一次面,表姑说第一印象就很重要了,如果不满意就算了,如果双方都觉得还行才能进行下一步。母亲忙说我看很好啊,女生看起来很实在,身体也结实好生养。表姑也说是很好啊,现在这样朴素的女孩子不好找了,很多呀出去几天就变了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水味老远闻着都呛人。我说我不怎么喜欢那个女生,母亲和表姑听了都有些不高兴。回家后母亲说我不懂礼貌,不会做人,表姑辛辛苦苦地帮我张罗对象,怎么能说那样说话。我说我确实不喜欢啊,母亲说可以委婉地说,别人不至于掉面子。母亲还说觉得那个女孩子挺不错的,劝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没有作声。隔天表姑那边传来消息,对方嫌我家条件不好拒绝了。我想这倒也好,省了很多事。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了,陆陆续续地有人回家,出门总能遇到一些年轻的面孔,每天母亲总会念叨谁家的儿子或女儿回来了,谁家谁开的小轿车,谁家谁带了对象,我听了无地自容,仿佛全天下就我最没出息似的。
有一天,二哥也回来了,还带个对象,二哥本来就是村里出名的帅哥,这次回来又带了个漂亮女生,可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就传遍了附近几个村子,那天回来二哥穿着合身的西装,像个电视里的绅士一样,女生穿着一件粉色的针织衫和雪白的纱裙,披肩乌黑的直发,洁白无瑕的脸庞,仿佛仙女下凡,和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父母看了都喜欢得不行,村里人见面也无不羡慕地夸上几句,可算给家里长了光,母亲再也不念叨谁家的小孩子有本事了。二哥让我叫她二嫂,她不好意思地说别叫二嫂,她比我大实在要叫就叫姐姐就行了,我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二嫂也好姐姐也好都叫不出口,二哥说我出去几年还是老样子闷葫芦。接下来的几天,二哥带着她快快乐乐地在村里村外各处游玩,仿佛这里是个旅游胜地一般,随处可见她们的倩影,除了吃饭睡觉很少在家里待着。我一直觉得家乡是全世界最无聊的地方,若不是根在那儿,记忆也在那儿,我是不愿意回来的。如果有一次重新选择出生地的机会,我肯定首先把它排除。
母亲说我回来这么久都没出去过几次,躲在家里像个未出阁的小姐,所以一大早非拖着我和她一起去赶集备年货,她说一个人带着小侄女腾不出手,买的东西也得有个人帮着拿。走到表姑家的时候母亲和她打个招呼,表姑从柜台探出头来回应,要留母亲聊会天,母亲说回来再聊,得早点去赶集,晚了很多都收摊了,买不到好货。表姑迟疑了一下,说那好等下回来的时候再说。我们走到路口等客车,还有几个人也在等,他们和母亲聊天,自然又说到二哥和那个女生,可不知为何,母亲却并不怎么开心了,反而有些在故意回避。我看到左侧田野中那条马路上已经缓缓驶过来一辆车,像一个老人家抗了太重的东西一样吃力,绕过一栋楼房,车很快就停在我们面前了,车门打开,里面塞得满满的,几只被绑了脚和翅膀的鸡被丢在门口。旁边还是有人硬挤了上去,神奇的是那车厢总能腾出空间来容纳他们。我对母亲说算了吧还是走路,母亲说小侄女走不了那么远,我说没关系我可以背她,她想了想答应了。
集市在一条大河边上,是两条和大河平行的街道,那里曾是连通外面一个渡口,是人和物的中转站,后来一条条大马路修起来,汽车方便快捷,渡口就没那么重要了,但人们到那里出售和采集物资的习惯却没因此改变,每逢三六九号,那里照样还是人头攒动,两条宽阔的大街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因为集市是大河边上,地势也相对较低,所以我们去的时候都是下坡,走起来比较轻松,小侄女一个人跑到前面叫我们赶紧追上她,我在后面假装追不上,逗得她哈哈大笑。路上还有很多人也是去赶集的,有的步伐快的一会儿就消失在前方的某个拐角处,还有些步伐慢的则被我们甩在后面。就这样,我们一路向下倒并不觉得累,这些小时候走过无数次小路,如今觉得格外新鲜,果树上的果子早就被采光了,但绿叶尚存;村庄有老人坐在门口晒着温和的阳光,半睁着眼看来来往往的赶路人;石板桥下水流声淼淼,只要搬开桥底河边的石头,就可以看到下面藏着很多小螃蟹。
到达了那个傍水而建的集市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山人海,母亲对集市了如指掌,哪里有瓜子糖果,哪里的质量好又便宜都清楚,她嘱咐我盯好小侄女,于是我紧攥着小侄女的手跟在她后面,有时我们被人海割开了,她就站在原地等我过去。母亲对比了几家店的货物,在其中一家买了几斤瓜子糖果,放到背在身后的背篼里,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年货,大多是一些小零食,一般过年才会买,背篼渐渐有些重量开始下沉,母亲说可以回去了,我们就走到的集市一个出口处歇息一会儿。母亲说回去都是上坡,会比较吃力,而且还背这么多东西,最好是坐车。但车站在集市的另一个出口,我们需要穿过这长长的人海走到那边去,况且今天人实在多,自然坐车的也多。此时虽然人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多,但我不想去穿过这个集市了,更不想去挤那罐头车,就说还是走路吧。母亲说那也行,我说我来背东西吧,便去卸他的背篼,她推开我的手说自己背,让我负责带小侄女。
回程果然要累得多,小侄女才上了几个台阶就喊累,只能由我来背了,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无心再欣赏风景。行至半路,看到二哥带着那个女生迎面走来,两个人穿着打扮全不像本地人。母亲问他们干什么去,二哥说赶集去啊,母亲说这么晚了,好多摊都撤了,二哥洒脱地说撤了正好,我们就是等人少点才去逛逛的,还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说完走到我身后轻轻捏了捏小侄女脸,小侄女害羞地躲开,那个女生站在二哥旁边离我也很近,我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不觉我脸一下子红了,二哥问我怎么脸那么红,我忙说走热起来了,并顺势把外套前面的拉链拉开。母亲照例叮嘱二哥小心点早点回来,二哥只淡淡地回了一声哦,那个女生微笑着有礼貌地频频点头回应,但母亲却没有看她一眼。
我们到达表姑那儿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母亲说打算在那里休息一下,刚好听听表姑有什么事情要说,表姑帮母亲取下背上的东西,小侄女趴在我背上睡着了,就把她放到里面的床上盖好被子让她睡。我们坐在表姑家休息,表姑和母亲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母亲切入正题问表姑有什么事,表姑说也没什么就是上次相亲那个女生来找过她,母亲说不是嫌我们条件不够好所以拒绝了吗,表姑说是啊谁知道那个女生说是他父亲的意思,她本人并没有这么觉得,还说她会试着说服她父亲,母亲说难得她还挺有心。她们一起望向我,那意思是在问我有什么想法,我低下头不说话。表姑劝我说人家姑娘为了你那么远专门跑过来,你就先接触一下再说嘛,俗话说给别人一个机会,也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心软了下来说好吧那就接触一下,表姑笑着说这就对了。表姑问母亲二哥的事情怎么样了,母亲板着脸说还能怎么样,还没去问过,怕他会闹。我觉得纳闷,问母亲二哥有什么事,表姑很吃惊地说你还不知道吗,母亲说我天天躲在家里,外面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了。
回家后我放不下好奇心就追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一开始不愿意讲,说我知道了没什么好处,但经不住我一直问就说了。我以前只知道二哥在某个饭店做服务员,原来他并不在饭店,而是在夜总会,而那个女生就是在夜总会上班时认识的,村里有人说那个女生其实是夜总会小姐,这事一开始是没人知道的,连父母也是,可是村里有年轻人和二哥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便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搞得现在村子里的人全都知道了。我听完十分震惊,怎么可能,我无法相信那么美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夜总会小姐。我恨恨地说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造谣。母亲说也希望只是谣言,现在她也不确定,所以想问问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俩天天黏在一起,实在找不到机会。傍晚的时候二哥和那个女生一起回来了,两个人十指紧扣满是幸福,让人羡慕的爱情。想到那些流言蜚语,我心里就觉得难受,无法面对她们,吃过晚饭后我也不像往常那样看电视或者玩一会儿了,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屋顶今晚又有猫叫声,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听到了吧,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那只猫,反正听声音不像,此刻我已经不害怕了,反而觉得有些亲切。在漆黑的夜里,我枕着那忽大忽小,断断续续的猫叫声入眠...二哥在夜总会上班又怎么样那个女生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一定有人在造谣,好像又来了一只猫,她胆子还真大居然敢忤逆父亲的决定而独自找表姑看来我还是有些魅力的哈哈,不可能是为什么我觉得她很面熟呢是不是曾经见过,集市的那个店还在,那件衣服是我省了两周的伙食费买来的,两只猫发出奇怪的呻吟声,一缕熟悉的清香在脑中萦回,是小时候见过吗那时她把我抱上吊床摇啊摇到时间到了下一个是她吗,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在渐渐靠近,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间一般是不会有人走到这边来了,接着发出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谁啊,我轻声问道,没有回应,我的声音就像被黑夜吸收了一样,我甚至有些怀疑我刚刚是否发出过声音,一切归于宁静,连猫叫声也没有了,也许是我听错了吧。突然房间里点燃了一抹微光,一种和黑暗并存的光,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粉裙的女子站在门口笑脸盈盈,我好像认识她又好像从未见过,我努力地想要认清她的脸但我看见了又好像没看见,只看到她曼妙的身姿在缓缓靠近,放大再放大。她很自然地坐在我的床边,就像是经常来一样,她面向我褪去衣裙,露出雪白如雪的肌肤,像一朵娇丽的白玫瑰,散发出的清香令我陶醉,她在我身边躺下,一股暖融融甜滋滋的气息将我包围,使我感到无比的满足。她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我只想永远地把握住这一刻,然后我沉沉地睡去,沉沉地睡去。那是我在家里睡得最香的一夜。
在所有天气中,我最讨厌阴天,阴天让我感觉抑郁。当我睁开眼睛时,房间里的光线就预示着一个阴天,我走到门口看着灰黑的天空,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想也许会下雨吧,但看着那像灰色烟雾一样的天空,又觉得不会下雨。洗漱完后我准备随便吃点东西,看到客厅有两个行李箱,我记得那是二哥回来时用的吗。母亲来了我就问她是怎么回事,母亲说他们要走,我说这会儿走去哪里,母亲说哎要去南方啊。原来昨晚母亲私下问过他关于流言的事情的,二哥说他们确实是在上班的地方的认识,也默认了那个女生是夜总会里的小姐。母亲很生气劝他和她分手,二哥听了勃然大怒说母亲不懂爱情,他们是不会分开的。母亲说现在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都在背后议论,都在看笑话。二哥说他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母亲说二哥太幼稚,做人怎么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即使二哥不在乎家里其他人会在乎啊,于是二哥就说他大不了明天一早说走。我问母亲你不留他吗,母亲说留不住的,他以后就知道我们是为他好了。
二哥和那个女生就这样走了,仅仅待了三天,就像他们并不是回家过年,而仅仅是走走亲戚而已。母亲出去后,我走到他们住过的房间,里面还氤氲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脑子里同时出现二哥和那个女生两个人的身影,我突然有些厌恶二哥。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床边不远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有了,我曾看到上面摆满了化妆品,但奇怪的是我从未觉得那个女生化过妆,我打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我正准备关上,却发现柜子下面有一条丝带,我把它捡起来打量,没错是那个女生衣服上的,有一次有见她绑在腰上,多么纤细美丽的腰身。我应该把它放回去吗,还是交给母亲,又或是自己收起来呢。
我的生日就在年底,以前过生日母亲给我做点好吃的也就可以了,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是我二十岁生日,按照家里的规矩,逢十得办席请客,所以父母邀请了很多亲戚来。除此之外,她还邀请了我的那个相亲对象一家人,我原本以为他们是不会来的,没想到她们一家子都来了,也就是说她已经说服她父亲了。
中午时分男女老少坐了满满的三桌人,会喝酒地坐一桌,另外两桌是不喝酒的,我本来想去不喝酒的两桌的,最后还是被强制安排在会喝酒的那一桌。我跟他们说我真不会喝酒,他们都说都是个大男人的还说不会喝酒,就算不会喝也该学着喝了,过一阵子办事情还有的你喝了,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因为都是亲戚,彼此之间的性子大家都了解,所以氛围还挺自然,就是那一面之交的一家人夹杂在里面,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偏偏那个相亲对象的父亲就坐在我旁边,他个子比她女儿矮小得多,若是走在一起都看不出来是两父女,她应该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基因,他身上透出一股痞气,年轻的时候多半是个刺头。
几杯酒下肚,大家都放开了些,几个亲戚出于好意在席间说一些我的好话,什么实在厚道啊人才好啊勤快啊,其实我觉得完全没必要,他听完都没什么反应,她却频频转过头来看我,眼中透露出欣赏,她今天还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看得出来特意化了些妆,但我觉得并不怎么适合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满是自豪地开始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迹,原来他是个厨师,以前还在某个酒店当过主厨,回家后开始承办酒席,我想这么瘦小的厨师真是少见了。亲戚们都恭维地说他能干,我一个舅舅开玩笑说那以后他们俩的酒席都不用请人了,他回说那还不是小意思,说完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亲戚们都在起哄,就好像真的马上就要办婚礼了一样,院子们充满了欢声笑语。吃完饭后有的在收拾碗筷,还有些坐在院子里继续聊天,几个小孩子在后面房间里看电视,我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愿意在那儿和大人聊天,就躲到后面一起看电视,有时我真的很像个小孩子,一个堂弟问我那个女的是你老婆吗,我说不是啊,他努努嘴说还好不是,真丑。我倒觉得她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绝对谈不上丑,只不过我确实对她没有感觉。
后来她主动还来找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和他一起去逛集市,我走得比较快,所以在她前面,她喊住我叫我走慢点,问我怎么走那么快,我说不好意思,于是我俩并肩走,我们开始聊天,算是对彼此做一些了解,他知道了我以前是在工厂上班的,我知道了她曾出去当过保姆,她还有些得意地说她很喜欢小孩子,也很会带,这让我想到她父亲。在我印象里保姆都是年龄比较大的阿姨才做的,于是我很直接地问你怎么这么小就当保姆,她说那其实是自己亲戚家,新生了小宝宝,因为找外人不放心,所以才叫她去帮了两年忙,现在孩子渐渐大了,已经不用去了,看样子她似乎还有些失落。
还有一次是她到我家里来,我们在房间里看电视,那是午饭后不久,母亲就带着小侄女出去,走的时候在门口说她要到傍晚才回来,故意要留时间给我们相处。我去装了些瓜子糖果和她坐在那儿看一个连续剧,她在我旁边慢慢地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她头发扎得高高的,连前额的也扎进去了,露出光光的额头,就快顶住我的下颚,我紧张得不敢乱动,一股邪念突然从我脑中产生,我才知道原来男人的欲望是那么容易被点燃。整个下午我都是心神不宁,我说要带她去我的卧室看看,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说好啊。我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坐在床栏边,她却站在门口不进来,我说你不进来坐坐吗,她说不了,电视剧开始了,就匆匆地走开了。傍晚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便说要走,母亲说这么晚了还走,不如在这里睡一晚上吧,她说不用了,她可以去亲戚家住,母亲想了想确实不合适就叫我送她过去。
今年过年大哥是不会回来了,不回来也好,上次分家的事儿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大嫂拍桌子的响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二哥带着那个女生走了之后就没有音信,现在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父亲整天忙着赌钱,赢了就笑呵呵得很开心,输了就瞪着眼乱发脾气,母亲很少过问他输赢的事儿,反正输赢都写在脸上,但我感觉父亲是输多赢少的,母亲有时气不过也会骂,家里生活本来就很拮据了,为什么还总是去赌钱,但大多时候都是认命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天我在看电视,突然电视就黑了,我走到外面看到父亲气冲冲的,原来是他把电闸给关了,他见我出来就对着我破口大骂,一天到晚就知道守在家里看电视,外面的活不会干,都中午了也不会帮着做饭,灶还是冷清清。我一看就知道他又输钱了,但我也气不过就跑出去了。自从二哥带着他的女朋友走后,我在家里越呆越难受,整天算着日子快快过年好早点出去。
母亲叫我去她家走一趟,说人家都来过好几次了,我却还一次都没去过,有些太失礼了。所以母亲给我准备了要送的礼物,还叫了一辆摩的送我,从我家后山的马路出发,一直到她家差不多用了半小时,一路颠簸得人快散了架,好在有很多新奇的风景,我看到一条小河边的河床上长满了青草,几只白鹤在那里悠闲地觅食,摩托车骑过惊飞它们,我们走远了它们又落下。一个山头长满了松树,树干皱巴巴的,松树叶就像一根根绿色的针刺向天空,枝桠间结满了松果,但是没看到松鼠。让我想起上初中那会儿,去学校的路有两条,一条比较近,都是单调的田埂,还有一条比较远,但沿路的风景却很多,若时间充裕,我一定会选择后者,那会经过一洼圆圆的水库,那个水库的水特别干净清澈,还有种满苹果树的村子,像一个世外桃源。最主要的是会经过一个松树林,松树林里有一些神秘的小动物,运气好的时候就会看到拖着长尾巴的松鼠,还有铜绿色的金龟子,用一根细绳绑住它的一条后腿,拉着它在头顶盘旋。不过有一次我经过苹果园的时候,忍不住摘了一颗半生半熟的苹果,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叔,吓得我赶紧跑,他也没追我,只在我后面大声地恐吓我,说知道我哪个学校的,会去学校告诉老师,虽然我知道他应该只是吓唬我,但后来的几天我还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摩托车师傅把我放在她家院门口就走了,我下车的时候看到她站在门口等我,从院子的左侧望去,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马路,就是我刚刚来的那条,她家的房子和我们村的还是有些不一样,一米长厚厚的条石从地面垒起来,略微有一人高,这样地基稳当,在条石上才用砖头砌上去,外面一块瓷砖没有,两层楼的房子看起来特别结实。她热情地把我迎进客厅,她父母也出来了,大家互相客套一番,她父亲今天倒是要比前亲切些,她进去和她母亲一起忙厨房的事,他就在客厅和我在聊天,问我在外面工作的情况,我想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怕尴尬才找的话题,后来又扯到他自己外面打工时候的事,但不像是炫耀了,更像是一个长者在对年轻人传授工作经验。
饭后她说要带着我去附近逛逛,我们并排走在乡间小路上,村子里的人见了就和她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她男朋友,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是有很大方地回应他们,也没有不好意思。我们走到一所小学学校,她说那是她念小学的地方,学校面积很大,我们原来想进去玩,但是铁门紧锁,已经放寒假了。门外操场上有几个小孩在打篮球,不小心把篮球卡在球框上了,正束手无策,我就从铁架子爬上去把篮球拍了下来。那架子还挺高的,我爬得有些吃力,但我还是尽量表现出轻松的样子。我们还到了一个采石场,原来她家的房子的石头就是从这里来的,采石场坑坑洼洼似乎已经荒废很久了,又到了几个她小时候常去玩的地方,草坪或者树林,和我家附近都差不多。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天渐渐暗了,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我们便手牵着手俨然一对情侣。
那晚我没有回家,就在他家过夜,和他父亲睡一张床,我们一人睡一头,我个子比较高,一伸脚就会放到他那边枕头上,我就背向他侧着身子弯着脚睡。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仿佛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东西可说的,我实在没有兴趣,但我还是有礼貌地回应他,有时还主动插些话。实则我心里在想着最近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却和她如同情侣一样逛街,牵手,是因为父母的压力吗?还是因为那天产生的那股邪念在作祟?不,不,我应该只是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喜欢上她,就像当初和表姑和父母约定的那样“那就试试看吧。”如果是这样,那现在我可以很笃定地说我不会喜欢她,回想起来,还好那天她没有坐到我的床栏边,不然现在事情就麻烦了,我决定明天和她说清楚,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耳边似乎还有他的说话声。
隔天起床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快,可能是因为昨天没听他讲完话就睡着的原因,也管不了他那么多,我本想着在回家前找个机会和她谈谈,最后却不了了之,到底还是个怯懦的人,吃过早饭后我就以家里还有事为由回去了。后面好几天我和她都没有联系,我想也许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或者她父亲因为我那晚的无礼而态度有所改变,如果就这样断掉我倒求之不得。
过年后没几天,我就嚷着要出去,母亲问我怎么那么着急,我说得出去赚钱啊,她笑着说明明是在家待着无聊吧,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精彩啊。母亲和父亲商量说得找个同路的人和我一起走,路上好有个照应,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完全可以了,她又说得挑个好日子出门,我怕因此延宕时日,就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母亲还是放心不下,最后买了些纸钱,领着我去村口的菩萨那里拜拜,保佑我平平安安,在外发大财,这样才肯让我走。
晚上我在房间里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就几件衣服,和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年前母亲说要买过年穿的新衣服我没让买,就是怕出去的时候带着太麻烦了。我朝枕头底下摸了摸,但什么也没有,丝带呢,我把枕头拿开,原来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可是不对,我记得我就放在枕头正下方的,难道被人动过吗,那会不会是被母亲发现了,不过也许只是我记错了,我安慰自己,只要东西还在就好。我把丝带捧在手里,它就像一只蜻蜓落在我手上,香气已经消散了,但每当我拿起她,脑子里还是会自动记忆起那个女生,因为有它,夜里我不再恐惧,因为有她,我才安然入睡。我将它小心地叠好,放进一件干净的衣服口袋里,再把那件衣服放进行李箱,放完又把它拿出来,放进之后今晚怎么办,想了想还是等到明早再收吧。
我以为我算是走得比较早的,大多数人应该过完元宵节才会外出打工,但到了火车站才发现那里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不断有人涌向大厅,大包小包的行李满地都是,人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火车到了一辆,一大波人起身冲向检票口,空的位置马上又被其他等候的人填满,如此反反复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票是买不到了,连黄牛票也是一票难求。打电话给家里说明情况,母亲唠叨着就是因为没挑日子出门才会不顺利。
父亲曾在县城里开货车,他说他认识一个人专门做倒票生意的,给了我电话让我联系他,我拨通那个人的电话说了想买票,不一会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大叔就出现了,他说这会儿他手上也没票,但是可以把我弄上火车,上了车之后再补票就行了,他只收一点点辛苦费,总的算起来比黄牛票还便宜。和我一起的还有几个人,他领着我们出站,然后从车站外边绕了一圈,听他意思是要把我们从一个防护网的缺口处领进站台,可到了那里,却发现那个缺口已经被堵上了,一块闪耀着金属光芒的新网紧紧地扣在布满灰尘的旧网上,那新网差不多刚好够一个人进出,远远看去像是一扇被锁起来的门。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我们几个都很沮丧,他们都散了自己去想办法。火车站离我家很远,我不想回去了再来,那个人说他和父亲有些交情,以前还搭过父亲的车,他家就在车站附近,可以让我先住在他家,等他有票了我就可以马上走,我答应了。
我跟着他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他家还有一个阿姨是他老婆,他应该已经提前和她打过招呼了,见到我这个陌生人一点儿不吃惊。他把我安排在一个房间休息,告诉我这是他女儿的房间,女儿在某地上大学没回家过年。我走了进去,被子看起来很干净软和,像是刚铺的一样,除了床以外,靠窗的墙还有一张书桌,上面竖着放了一摞书,窗外被另一面墙挡住了,所以房间里有些暗,墙壁上雪白空旷,一个装饰品都没有,天花板上静静地挂着一把吊扇,整个房间完全不像是闺房,也许是她女儿很久都没回来过的原因。安排我之后他就走了,看样子又去火车站张罗生意了。听父亲说过他们一个春运倒票可以赚好几万,够我们在外打一年工了。
我把行李放好之后在房间待着也没事儿,和阿姨说了一声打算出去逛逛,阿姨看上去很和气。这边是城市的郊区,房子虽然建得很密集,但不像城市里的那么高,更多的是一些低矮破旧的房子。路边还种了些蔬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使菜叶上覆着一层灰白的尘土。在马路的尽头有一座大桥,大桥的那头就是繁华的城市。我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一条两边都是门店的街道,服装店小吃店等一应俱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逗留期间可以到这边来吃饭,我还看到有一家网吧,家里没有电脑,自从回家后就没上过网了,于是我想反正等着也没事做,就到那儿打发时间吧。
等待了两天之后,那个大叔说有票了,不过是没有座位的,问我要不要,我想这样等下去可不行,说当然要了。于是我拿着得来不易的票去车站等着上车,检票口开了之后大家开始排队进站,我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握着车票,排在长长的队伍后边亦步亦趋地前进。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她,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她的父母正拎着行李走来,她们怎么会在这里,依稀记得那晚她父亲说过年后要带着家人外出打工,可当时我太困了也没细问,第二天又急急忙忙地离开,没想到居然和我是去同一个地方,而且还阴差阳错地买到了同一趟火车的票。她微喘着粗气,脸蛋红红的带着兴奋的神情,看来是跑向我的,她说远远地看到背影就知道是我,问我怎么还在火车站,不是前两天就应该走了吗,我问她怎么知道我前两天走的,她说是我走的那天她家亲戚看到了然后告诉她们的,我感到有些尴尬,我走的时候也没和她们说一声,但是看她似乎也不介意。她父母走近了,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于是她们站在我旁边和我一起排队,我一边往前走一边把这两天买不到票而延期的情况告诉她,她听得津津有味,像在听历险故事一样,她夸我很厉害,说若是换了她可能会急得不知该怎么办,而我还可以轻松应对,我说这没什么。她问我在哪一个车厢,我把手中握着的票递给她看,她看完说就在隔壁车厢,离得很近。
说着说着就到了检票口,检票员麻利地把票剪个小口。从入口进去后跟着密集的人群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就来到了地面站台,火车还没到,因为我们不是起点站,几个穿着笔挺制服的工作人员让我们根据地面指示的车厢号排好队,等火车到站后依次上车,刚刚进站的人被分成十几个小方队。几分钟后,一列火车鸣笛进站,缓缓地停靠在我们前面,车门打开大家开始上车,车厢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但人们还是得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狭窄的车厢涌去,不一会儿里面就被塞得满满当当,过道,车厢接口处都是人,大多是没买到坐票的,若是要上个厕所,必须得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席地而坐的人,再小心翼翼地回来,很多人怕麻烦,所以上车后就会尽量少喝水。
和回来的时候一样,我还是找了个接口处待着,这里比较宽敞,行李箱平放在地板,坐在上面背靠墙壁就可以休息,但这里会透着寒风而且噪音很大,所以大多数人宁可选择车厢内窄小的过道。火车驶上正轨后,大家也差不多都安定下来。傍晚的时候,她过来找我,她们票年前就买好了,所以是有座位的,她问我要不要过去,大家可以轮流坐着休息,我说不用麻烦了,这里也挺好,她就回去了,不一会儿又过来,提了个小塑料袋给我,里面装着些零食。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中间她还来找过我好几次,有时给我送吃的,有时跟我聊会儿天。她问我在哪里打工,我说还不一定得去找,她说他们下车后会去一个亲戚那里,都已经安排好了,直接上班就行了。她还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我说不用了,谎称约好一个朋友要一起找工作,她听了有些失望。下车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我找到了一家电子厂上班,独自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大哥和我在同一城市,偶尔我也去他那里走走,绝大多数情况我都是独来独往地生活着。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而我从未主动给她打过,她问我,我就说太忙,我们聊了彼此的生活和工作,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下车后就去亲戚那儿上班了,有一次她问我有没有想过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我意识到这样下去对她不好,但我又没勇气对她说那些拒绝的话,所以当她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索性不接,这样几次之后她应该就明白了。
最后一次她打我电话我还是没接,接着收到她发来的一条短信:“没想到我的爱情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看完心里也觉得难受,但还能怎么办,我内心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