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写给爸爸，最近总会梦见他。
一
和传统的中国式家庭差不多，我家里我爸一直都是那个做决定的人，而且他自己也很有主见，所以无论大事小事，我和我妈大多数都得听他说了算。所以随着我不断成长以后，也会和他有过意见不合的时候，比如有的时候总会觉得他不支持我，但是后来我也知道，他有的时候也是有着他的考虑，我和他更像是两代人不同生活方式上观念的碰撞。
以前说过我觉得我的性格像我妈，后来我又开始觉得我有的时候的固执，处事的方法也像我爸，我就像是他们俩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虽然我小的时候一直想着自己会和他们不一样。但是和大多数人说的那样，每个孩子最终还是长成他们父母的模样。
前几天接到了我爸好朋友的电话，虽然我印象中好像从没见过他。他在电话里说了很多我爸以前的事情，言语里重复的最多的是“老老实实”和“勤勤恳恳”，一直说我爸是个没有坏心思的人。说我爸和他以前工作的时候玩的最好，虽然两个人年纪差的大，但是我爸还是会经常在工作上帮他，认认真真的教他怎么裁剪，怎么制图。听他在那说着以前的事情，好像我自己正在遥远的地方看着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爸总是看不惯那些有着很多“花头精”的人，不过按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他们脑袋灵光，所以也就不喜欢和他们来往，退休了经常一个人在家里摆弄他的花。我妈经常说他像一个宅男，也不喜欢出门。他在家最大的兴趣一个是养花，一个是修图，听起来真的很不像一个老大爷喜欢干的事情。所以我回家的时候经常教他用什么软件，然后没多久他就和我说，你给我的这个不行，我找到了一个比你这个更简单的，然后就开始给我看他做的视频vlog。然后还会得意的告诉我：你看好多人给我点赞呢。
在家的时候泡茶，我爸总是要用茶杯盖把我的茶杯盖上，按他的话说，这样茶叶才能被水泡下去；在医院的时候我不小心说了句值班的是个实习医生，他就责怪我说话欠考虑，这样别人听了会不高兴；有的时候嫌弃我穿衣服宽宽大大，因为在他看来穿衣服都是要有讲究的，比如穿西装里面衬衫要配马甲，圆领衣服一定要露出衬衫的衣领，一定要穿的干干净净；每次我家一起出去吃饭，我爸总是要点小厨娘的炒软兜，我和我妈总觉得这个鳝鱼丝做的太咸，但是他可不觉得，轻轻拿过一张面皮，仔细的把鳝鱼丝还有配菜卷起来，然后和我们说：咸鱼淡肉，鱼就是要烧的咸一点，在我以前这可是那个时候最好吃的菜。
我爸还真是个在某些方面有着莫名的讲究和固执的人，当然这也像是他过去无数年的生活经验教会他的道理。
所以有的时候他对我的观念的不赞同，也更像是他那一代成长的经历带来的影响，是时代的不一样让我们会有观念的分歧，而并不是因为他的本身。
后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或许父母和孩子之间总是会有着无数根看不清的线，我把它叫做羁绊也好，叫做连结也好，总之这些线就是一直存在着的。如果你和他们对抗的越激烈，就或许会把你勒的越紧，我们每个人都得去找到那个最为舒适的距离。
二
这些天陪我妈在家收拾我爸留下来的东西，与其说是在收拾，更像是在整理回忆。
我爸留下了很多他以前做衣服的毛料，有全棉的、灯芯绒、的确良、羊毛毛呢，还有好多纽扣，大多都是那些市面上现在早已买不到的八九十年代的扣子，也留下了很多崭新的缝纫机针和刀具。我妈一边收拾一边在那数落：你爸做了一辈子衣服，都老到看不清针眼孔了，还留着这些想做到什么时候啊？然后又从一个小包里收拾出了他以前的工作笔记，字写得整整齐齐，记录着他以前做衣服的工序，服装上会用到的中英文单词对照，还有他以前上课时候写的教案。我妈刚数落完，看到这些就又叹了口气：你爸可真是个仔细的人。
在我爸的衣柜里翻出来很多我以前买给他的衣服，还有他自己做的羊毛大衣，一件件都崭新的放在那，一次都没穿过。我以前老和他说，你得穿啊，都是新的，哪有人老穿旧衣服呢。但是我爸不觉得，他总觉得他勤俭节约了一辈子，现在的衣服也都还能穿，新的得留到以后出席啥重大场合的时候再穿。
我妈问我这些衣服怎么办，我说留给我吧，然后她就说：你呀，又没你爸的身材，怎么穿的起来哦。
我笑了笑，把那些衣服又摆了回去。
这些衣服是我买给我爸的，可是他都没怎么穿过，最后却都又留回给了我。
收拾了大半，陪我妈一起把空出来的地方打扫卫生，结果我妈开始不停地数落我，说我做事慢，做活也不细，不像我爸手脚快，心细，眼里有活。
然后擦床头柜的时候，在抽屉里翻出来一个信封，里面放满了我以前小时候的学生证，从小学到研究生，还有我以前写给他的信，小学时候做的手工贺卡，留下的皮夹里放着他抱着3岁的我的照片，他和我妈年轻时候出去玩的合照，每样都收的整整齐齐，打开都像是新的一样。
我妈看到这些就又红了眼睛：你看这怎么能不让人想他呢？你爸那么心细的一个人。
桌上摆着我爸的手机，怕他手机会停机，我就又给冲了话费。和我妈偶尔坐着会一起翻相册，看他给我妈拍的照片，自己用软件修的图，还有自己做的视频。我爸也的确挺厉害的，给自己做的视频里面还加了字。
然后我妈就翻出桌上好多字条，还有个笔记本，我打开一看，发现都是我爸平时自己摘录的文章，我和我妈开玩笑说我爸在美篇上这么红是有准备的，我妈倒是不屑一顾，说我干啥都没我爸仔细，接着又是数落了我一通，说我爸还会修水管，通厕所，我家那个坏了的灯也是他去修的，留下来的扳手、螺丝刀、起子怕是我一个都不会用。吐槽我只会花钱喊人，没我爸能干。
那可不是嘛，他在我家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手艺人。
三
每次回家的时候总觉得我爸其实还在，只不过是出门了，然后在屋子里坐了好久才会回过神，巨大的不真实感像是把时间撕开了一个口子，我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就那样过去了一天。有的时候总还是会习惯说回爸妈家吃饭，但直到真的那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就又会突然意识到就又咽了回去。
家里只剩下了我和我妈两个人，所以我觉得我得经常回去陪我妈，然后我妈就把我爸的钥匙留给了我。
结果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又习惯性的去敲了门，后来才想起来，我有钥匙，而那个每次都会来为我开门的人已经不在了。
坐在阳台的侧窗边上，窗口花架上摆着一盆满开的茉莉，晚风轻轻的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想起在医院的那天晚上，我爸还在那嘱咐我妈：花记得帮我浇啊。我妈一边笑一边回：浇啦，我四点多起来就帮你浇花了，今年的茉莉开的特别香。
我从侧窗那望出去，能看到每次我回家停车的地方。我以前停完车回家的时候，都会在路上抬头望望我家的阳台，只要能看到开满花的阳台，就能看到我爸坐在那捧着手机。
如今我坐在他坐的地方往外望去，眼泪早已在心底流成了河。
四
幸福来的总是缓慢而不作声响，不幸却是毫无征兆的轰然来临。生活里稳定的三角形仅仅是少了一条边，未免坍塌的太过迅速。
时间总是会成为伤口恢复最好的借口，说过段时间就好了看起来或许太过轻巧，但是却也只能这样指望着时间能疗愈些什么。
可我自己知道，有些事情或许是怎么也不会放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