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相照

小神婆是我通过小橙认识的。她是一个精灵般的存在，我们面对面的时刻非常少，却彼此怀有不断的好感。又或者，她对人就是这样充满善意的。

记不得我们的交集从何时开始，大概听到小橙有次说她的轶事起——在某次旅行，有人要住她的房间，她说，气场不合怎么办？我觉得这句话很妙，拒绝得任性又合理，属于记住了就一辈子不会忘系列。

小神婆是真正懂星座的人。塔罗她也会。她属于非凡人类，来到人间一趟，泄露一些天机，帮助软弱愚蠢的凡人走出暂时的迷津。她说过，如果将来不做德语老师就去开个星象馆，说不定能帮助更多的人呢！

这个愿望就跟我说以后万一兵荒马乱做不了老师了，我可以去拜师盲人按摩然后也能帮助更多人一样，算不辜负我的天赋。

这两个愿望，终究哪个能实现呢？

小神婆是她在我通讯录中的名字。我们的交往也有十几年了，应该从她读完博士回国算起。那年她路过北京，在我家住了一晚，还给我展示了一套新入手的牌，跟塔罗不太一样。事实证明，我们的气场还算合。

再之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似乎那之前也只在柏林短暂相识。但我们聊天却像老友。我曾经带着师妹和她旧爱新欢的星盘来找她，还不止一次，她几乎从不拒绝，也不会盘点看一个盘要花费多少力气。

当我慢吞吞也找她看时，她说的话就像圣旨一样，但又不觉得难以接受。她能把星座知识和你这个人自然交融在一起，术语之后紧跟着接地气的分析，不会让人不明觉厉。也难怪到现在社交平台上还有要跟她拜师的人。

所以，有段时间，她就像我的心理医生，还是免费的！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我这么剥削她，然而，她这样善良而不计回报的做法，即便泄露了天机，也不会触怒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吧！她经常会在绵长的聊天过程中冒出一两句特别打动我的话，而且是情理并举。她无私的鼓励和信任，让我在情绪低谷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力量。

她是我在微信里最特殊的朋友。因为她聊天从来都不敷衍，从不！即便在我妈那一代人身上，这很正常。我只要开启一个话题，就能跟她聊很久很久。最近追的剧，某个电影演员，某个公知，也会聊感情，无论公共还是私密，我们都能聊很久。她爽朗清脆的声音会让你怀疑，她是不是就坐在你对面看着你说话。

她很勤奋地更新朋友圈，课堂上学生的报告牵出的一连串思考，窗外常来拜访的小鸟，参加各种活动的图片心得，或者陪家人散步的所见所思。最近这两年，她的设置变成了仅三天可见。我这个停用朋友圈功能的人，总是过很久才想起去看看谁，这个限制有点不友好。她说，因为太多直言会面临denunzieren的问题，于是就这样了。

对，她还是一个愤青，一个有理有据而不是乱发脾气没有耐心的人。对于她不喜欢的人和事，她直言不讳，她敢挑战，这是我喜欢她的另一个地方。

有时会想，她一定有特别勇敢的胆。

最近这两三年，她生病了。一直不告诉我具体什么病，只说胆上长了坏东西。也许我们也没有亲密到那种可以分享痛苦的程度，也许模模糊糊的交代就可以把话题转开。

我问她，还在医院吗？因为几周前她住院了，身上多处并发症。那时她说，医院不会让一直住下去。是的，这些年她没有很积极地去治疗。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所以到住院的地步，应该是很严重了。今天她说，估计很难回了……癌症四期了，也不能幻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她。

去查了一下这四个字合在一起再加上胆这个字，意味着什么。虽然我的家也没少癌患者，那些亲人都离开我二三十年了，而且几乎没有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

我寄给她的明信片几乎全丢了。她所在的城市和学校，对邮件网路的紧张令人啼笑皆非。好在年初寄出去的豆瓣周历她收到了。不知道它是否还陪在她身边。连我自己的都因为近期颠簸不能日日记录了。

小神婆的博士论文研究本雅明，我一直想听听她讲他，却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她的授课任务一直很重，而她又不是一个会敷衍的人。五年前我们一起翻译了一本书，那可能是我们联系最紧密的一段时光了。

最近一次我们谈笑风生，还是俩月前，我记得那天要去跑接力，骑车前结束在她发来的大段语音，评论《不够善良的我们》。再上一次还在维也纳，坐在地铁2号线回家路上，我们语音电话聊了一路来自上级的荒谬事以及如何应对。她总是耐心听我讲，在耐心上，我永远要落后于她。

午夜过了一小时，我给她留言：朋友圈不要设置三天可见了，现在还有何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