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爱的多重奏》阿兰•巴迪欧
《爱的多重奏》
阿兰•巴迪欧
“我们知道,爱就是去不断地重新创造。”——兰波《地狱一季》
译序
《爱的多重奏》一书,发表于2009年,是巴迪欧在2008年7月14日在阿维尼翁戏剧节与记者特吕翁所作的一次访谈的文字稿。巴迪欧接受访谈时71岁,可以说这是他晚年思想成熟期的作品。虽然篇幅较小,但其中不乏深刻的洞见。法文书名Éloge de L’amour,正好与法国著名导演戈达尔(Jean-Luc Godard)的一部作品同名,当然,内容上与这部电影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虽然书中也简单地提到了这位导演。法文书名意思是非常清晰的,但译成中文,却让译者思考良久。
爱是一种产生真理的程序,
每个人,都可以说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世界的方式,有自己的一套认识世界真理的方式。在此,就可以说,我有一种经验真理的模式。而现在我遇到另一个人,她也有她的经验真理的模式。然而,并没有一个第三者,可以具有比我们二人更高的理性,可以说我和她谁对谁错。这时,我有我的路,我有我的真理;她有她的路,她有她的真理。两人互不相干。但是,另一方面,只有一个人类。但是,有一天,我们相遇,相知,相爱,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形成了共同的经验世界真理的方式,经验到了唯一的人类的真理。于是这就是爱。所以,在巴迪欧这里,爱是相互差异的两个个体形成的一个“两”。但这个“两”并不会融合为“一”,而是永远在不断差异又不断靠近。正是这种差异性的存在,使得双方有可能各行各路,越走越远,也有可能彼此间的差异变成不可化解的矛盾,最终在争吵中完全分裂,所以忠诚才成为必需,需要通过这种忠诚,不断保持对对方的关注和靠近,从而保证差异性的同时,亦保证这种差异性可以形成为一个“两”。正因为这样,保持这种忠诚需要双方都付出努力,有时往往是极其艰难的努力和付出,正如流行歌曲所唱的“爱一个人好难”。因此,爱首先就是对这种不断变化的差异性的真理的体验。
在巴迪欧看来,贝克特的戏剧在生命的困境之中,体现了爱的艰难,但同时也体现了爱和生命顽强不息的创造。
作为一位仍然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家,巴迪欧批判的是西方流行的爱的观念,而这套流行观念的背后,正是他所批判和反对的资本主义体制。
引言
我认为,哲学家(这个词虽然是阳性名词,但应作中性词来理解,因为女哲学家也为数不少)毫无疑问应该成为一位警醒的科学家,一位诗歌爱好者,一位政治斗士,同时还意味着,他的思想永远都伴随着轰轰烈烈、九曲回肠、充满波折的爱。学者,艺术家,战士,爱者,这就是哲学家所要求的角色。我称之为哲学的四个条件。
1备受威胁的爱
我相信捍卫爱,这也是哲学的一个任务。也许,正如诗人兰波所说的,爱需要重新创造。通过简单的保持所得到的,不只是一种防卫。实际上,世界充满了新奇,爱情应该在这种新奇之中来加以领会。必须重新创造爱的历险和传奇,反对安全和舒适。
2哲学家与爱情
婚姻不是被视作为对抗变幻不定的爱情而进行的社会关系的强化,而是被视作可以把真正的爱转向其本真的使命。“透过明见的自我,自我进入到那设定自我的力量之中”,就有可能完成这种爱的最终转换,也就是说:借助于爱的经验,自我扎根到其根源之中,而其根源只能是神。于是,爱就超越了诱惑,在严肃的婚姻这一中介形式中,找到了一种方式从而进入高于人的意义。
我认为在爱之中有某种与之类似的东西,有着某种过渡的经验,从而可以由纯粹的偶然的个别性过渡到某种具备普遍价值的因素。作为起点的某种东西,就其自身而言,只是某种相遇,几乎算不了什么,但由相遇中的相异性而非相同性出发,人们可以经验到一个世界。甚至,人们为此接受考验,为此承受痛苦。
拉康向我们指出,在性爱中,每个个体基本上只是在与自己打交道。当然,这其中会有他人身体的介入,但最终仍然是自己的享乐。性并不使人成双成对,而是使之分离。当您赤身裸体与他(她)贴身相对,这其实只是一种图像,一种想像的表象。实在,却只是快感把您带向远处,远离他人。实在是自恋式的,其关系是想像的。因此,拉康断言,性关系不存在。
在爱之中,主体尝试着进入“他者的存在”。正是在爱之中,主体将超越自身,超越自恋。在性之中,最终,仍然只不过是以他人为媒介与自身发生关系。他人只是用来揭示实在的快感。在爱之中,相反,他者的媒介是为了他者自身。正是这一点,体现了爱的相遇:您跃入他者的处境,从而与他人共同生存。
性,无论多么精彩,一旦结束就会进入某种虚无。
而对于相爱的人而言,即使在性关系不存在时仍然有某种东西使之紧密相联,爱情似乎是这样一种观念。
爱总是朝向他人的存在,他人带着他(她)的全部存在,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的生命于是就此暂时中断从而重新开始。
爱是一种真理的建构。
自然而然,这个爱的计划,包括了性欲和性体验,也包括了孩子的出生,以及成千上万的其他事情,但无论如何,都意味着从某一时刻开始,从差异的观点来体验生活、体验世界。
好比,在山村中,某个宁静的傍晚,把手轻搭在爱人肩上,看夕阳西下即将隐入远处的山峦,树影婆娑,草地宛如镀金,归圈的牛羊成群结队;我知道我的爱人亦在静观这一切,静观同一个世界,要知道这一点,无需看她的脸,无需言语,因为此时此地,两人都已溶入同一世界之中。当此际,爱就是这种悖论,这种同一的差异性和差异的同一性;当此际,爱存在着。她和我,我们一同溶入这唯一的主体(unique Sujet),这爱的主体。透过我们之间的差异性,世界朝向我们展开,世界来临、世界诞生,而不再只是填满我的视线。于是,爱一直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参与到世界之诞生的可能性。孩子的出生,如果这个孩子是爱情的结晶,那么孩子的出生正是这种可能性的一个精彩例证。
3爱的建构
在爱中,我们具有的第一个因素,是一种分离,一种分散,一种差异。从而人们将因此获得一个“两”(Deux)。
爱的对角线,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爱的双方往往是处在最强烈的对比或者最彻底的分离的双方。在相互差异的两个个体之间的相遇,是一个事件,一种偶然的、令人惊奇的事件,是“爱的惊喜”,充满着戏剧性。
爱是一个事件,无法依据世界的法则加以预计或者计算。
爱, 首先是一种持之以恒的建构。我们说,爱是一种坚持到底的冒险。
用诗人的话来讲,爱也是一种“艰难地想要持之以恒的欲望”。但是,更进一步而言,爱是一种不知名的持续的欲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爱是一种生命的重新创造。重新创造爱,就是这种不断的重新创造。
友情不需要身体的体验,不需要在身体的享受中的回响。这就是为什么友情是一种最为理智的情感,
4爱之真理
我把爱称做“通向真理的步骤”,也就是说一种体验,在这种体验中某种类型的真理被建构起来。
当人们爱的时候,人们爱的是真理,
宣布爱情,也就是由相遇事件慢慢过渡到某种真理的建构过程的开端。用某种开端,把相遇的偶然固定下来。通常,爱情开始之后,这种开端充满着新世界的经验,于是,当人们回顾的时候,一切就显得似乎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于是,偶然被固定下来:认识一个我原本不认识的人,这本是绝对的偶然,但最终,固定下来之后,成为我的归宿和命运。爱的宣言,就是从偶然到命运的过渡,
在任何情况下,只要您说:这个相遇,在某种情况下发生的这个相遇,以及这个相遇之中的种种故事,我还要通告给其他的人。我要告诉其他人,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让我投入的一切。这就是:“我爱你”。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爱的宣言想说的总是:那曾经是偶然的一切,我想从中获得更多。从这种偶然,我想获得一种持续,一种坚持,一种投入,一种忠诚。
马拉美把诗歌视为“逐个征服语词,从而征服偶然”。在爱中,忠诚意味着这种长期的胜利:一天又一天过去,在某种绵延的发明之中,在某个世界的诞生之中,相遇的偶然被征服了。
对于接下来的一段恋情,我则是永不言弃。虽然曾有过犹豫、心碎、悲欢离合,我始终不离不弃。对于我深爱着的爱人,我始终抱有绝对的信任,永远的信任。
怀疑论者让人觉得可笑,因为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放弃爱情和不再相信爱情,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如果这样的话,生活将变得暗淡无光。因此,爱情仍然是一种力量,一种主观力量。
爱的可贵经验就在于,从某一瞬间的偶然出发,去尝试一种永恒。
5爱与政治
政治的本质,包含在这个问题之中:当无数个体聚焦在一起并组织起来, —起思考和决定,他们能够做什么?
结果就是,国家几乎总是使得人们的政治期望一再落空。在此,我岂不是也要说,家庭也总是让爱的期望一再落空?
政治的目的,是要知道集体能够做什么,而并不是权力。
在爱中,两个个体之间存在着绝对的差异,这同时是人们能够呈现的最大差异之一;因为这是一种无限的差异,一种相遇,一种宣言,一种忠诚,从而最终能够把这种无限差异改变成为一种创造性的存在。
爱的敌人,乃是自私自利,而不是情敌。于是我们可以说:我的爱的主要敌人,我应该战胜的敌人,不是另一个人,而是我自己。因为自我总是倾向于自身的同一,从而抗拒差异;因为自我总是对在差异的视野中过渡和重构的世界持反对态度,而强化自己的世界。
在政治中,人们要面对的是敌人;而在爱中,人们要面对的是悲剧。这是一种内在的悲剧,在于同一性与差异性的冲突所引发的悲剧。爱的悲剧,也就是对于同一性与差异性之间的冲突的体验。
什么是“博爱”?毫无疑问,这就触及了差异性问题,以及这些有差异的个体在同一个政治进程内如何友好共存的问题,从何处开始就得与敌人面对面的本质性边界问题。这个概念可以被国际主义所覆盖,因为如果集体能够保证内部的平等,那么这就意味着它同时也要将最大的差异整合到自身之中,并且对身份进行严格的控制。
我想到了《分享正午》结尾中的这个句子:“彼此远离,彼此却仍然不断地思念对方,我们是否要带走忙碌不息的灵魂?”克洛岱尔对这一点特别敏感,真正的爱总是会超越一个不可能的点:“彼此远离,彼此却仍然不断地思念对方……”严格说来,爱不是一种可能性,而勿宁是一种超越,超越那看似不可能的事物。某种貌似没有理由存在并且没有任何出现可能性的东西,竟然存在。
正是这种对不可能性的超越,是爱的开端;
解放政治的未来形式应该置身于共产主义理念的重新复活和扬弃中,设想一个新的世界的理念,一个不至于陷入到私有产权的种种欲望的世界,一个平等的自由联合的世界。
爱,如同一切真理程序一样,基本上是非功利的:爱的价值不在于它自身,这种价值在两个个体的直接利益之外。
问题在于强调的不是爱与革命行动之间的相似性,而是在主体的最内在最深沉的层面的某种神秘的回响。当生命在理念的号召下投入到行动之中而获得某种强度,而爱的差异活动则为他带来另一种质的强度,这种回响就在二者之间展开。
在政治与爱之间,我的生命找到了“如鼓琴瑟”般的和谐。
6爱与艺术
艺术就是在思想的秩序之中,完全地赋予事件以事件应有之价值。
唯有艺术,能够将某次相遇、某次起义、某次暴乱的感性力量重建起来。
爱是这样一个时刻:事件洞穿生命(通过爱的宣言、偶然的事件,穿透了生命的存在,而变成必然的命运)。
有一种爱的劳作,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奇迹。必须坚持不懈,必须同时注意自我和他人,必须将自我和他人放在一起。必须思考,并且行动,从而有所转变。于是,是的,作为劳作的内在报偿,将获得幸福。
戏剧就是这样的,以一种原初的方式,戏剧是用身体进行的思考,是身体化的思想。
葡萄牙诗人佩索阿(Pessoa)在某处写道:“爱是一种思想”。
爱的定义:最小的共产主义!
结论
1968年的“五月风暴”是关于性和爱的各种新观念和新尝试的一次大爆炸。
爱,就是用世界上既有的一切来赋予生命以活力,打破和跨越孤独。在这个世界中,我很直接地感受到,幸福的源泉就在于与他人共在。
《爱情是接吻并跳入漩涡》(看理想)
人生中存在那么多不可控的力量,我们究竟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我们败局已定,但是在走向失败的过程中,自我面对世界的姿态和立场就成为反击的唯一可能。
在巴迪欧的体系中,“主体”是强健而勇敢的战士,是在世界运行出现阻滞、断裂的时刻勇于弥合裂痕的行动者。对于巴迪欧来说,“主体”并不一定是深思熟虑、八面玲珑的“理性人”,甚至可以说,智识方面的水平从没有被纳入对“主体”的衡量标准中。巴迪欧看重的是忠诚,忠诚于世界的真理;看重的是勇敢,因为只有勇敢才能在面对危局时挺身而出。
也正因如此,在巴迪欧那里,“主体”是描述也是赞颂,是古希腊愤而反抗的奴隶,是伟大的巴黎公社,是1968年5月冲破大学围墙,试图将课堂上的哲学知识与工人阶级相结合的法国大学生。
巴迪欧坚持认为,在一生中,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成为“主体”,而成为“主体”的最为常见的机遇,就是勇敢地成为一个“爱人”。
这两种现象就是巴黎大街小巷张贴的婚恋网站广告与当代的“零风险”战争形态。
2024/5/4发表想法
恰好回应到鲍曼《将熟悉变为陌生》:
【1爱与性别选择伴侣:为什么我们正在失去爱的能力】
(婚恋网站)这背后的想法是,我们可以用大量可测量的生理和社会属性组装出爱的对象。我们忽视了决定性的因素:人。
婚恋网站的卖点,是“精确匹配”,也就是将求爱者本人转化为一套指标系统,不仅包括身高、学历、收入、职业等常见的择偶“条件”,还包括音乐品味、食物偏好、政治取向等各种看似主观化的要素。而网站的匹配逻辑也很简单,就是尽可能比对不同用户的指标系统,在匹配程度较高的成员之间建立联系。这种逻辑的优势在于准确、高效而且似乎“没有风险”。
战争和征婚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但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却不约而同地走向了抵制“风险”、寻求“效益最大化”的道路。
2024/5/4发表想法
《现代性与大屠杀》
巴迪欧对于这类爱情匹配机制的担心,确实呼应了一些学者对于新战争形态的批评。如果由屏幕、按钮和指令构成的远程打击常态化,那么战争将会呈现出“电子游戏”的状态。
在万里之外负责实施行动的军事人员的视野中,将不再有真实的生命遭受暴力摧残时的苦痛,不再有对战争所带来的满目疮痍的地理景观的亲身感知,他们甚至不必再直视敌人的眼睛和面孔,不必承受杀戮带来的心理冲击和道德内疚。这样的战争的恐怖之处在于,它让参战者的视野里不再有真实的人,取而代之的是模糊像素下的一个个“目标”。
巴迪欧强调类似婚恋网站这种算法逻辑大行其道,标志着爱情正在遭受“严重威胁”,就是因为他发现,如此“安全”的关系缔结过程,既不会产生一个敢于承担和冒险的爱人主体,也不会将另一个主体的复杂性纳入其中。
巴迪欧的好战友、哲学家齐泽克有过一个更为直白的观点:爱,无可避免地含有一种暴力色彩,它意味着一个个体被另一个个体强烈吸引,不惜做出牺牲和改变,以求换得一个共享生命的机会。
巴迪欧认为,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长久相处之后突然对爱的确认,爱情明晰浮现的那个时刻恰恰是一种天崩地裂的状态,是当事人被巨大力量裹挟进入新的人生状态。
巴迪欧认为,世界的“真实”面向,往往不会显露于日常生活的正常运转当中。所谓风险,也就是顺畅的运转突然断裂,常常能够让我们窥见寻常时期被掩盖的真实,而主体对于风险的承担,也意味着对世界真实面向的坚持。
2024/5/4发表想法
“爱情是迎向他者的冒险”
巴迪欧强调爱情必须是一种冒险,因为对于我们而言,爱人之所以能够吸引我们,往往意味着某种前所未有的素质、品性、样貌闯入我们的视线。这样的“爱人”是一种提示,巴迪欧在此借用柏拉图的说法,将这样的提示描述为世界的本质“差异性”浮现的时刻。
巴迪欧强调爱情必须是一种冒险,因为对于我们而言,爱人之所以能够吸引我们,往往意味着某种前所未有的素质、品性、样貌闯入我们的视线。这样的“爱人”是一种提示,巴迪欧在此借用柏拉图的说法,将这样的提示描述为世界的本质“差异性”浮现的时刻。
巴迪欧坚持认为,爱情是对世界真实面向的追问,“quest for truth”。我的概括是,这里所谓“truth”,指的是“世界并不是围绕我运转的”。
所以,巴迪欧认为,爱人的出现是打破这种幻象的时刻,是一个“事件”。“爱人”最大的特征就是无法被我们原有的标准、原则、想象所框定,ta的美好和让人隐隐不安的地方都在于ta“溢出”我们既定“世界”的那部分。
如果我们承认,世界的参差多态才是本相,那么爱情就是这个本相浮现的时刻,也就是“事件”。事件是原有世界运转的中断,是意义架构的暂时瓦解。事件呼唤主体,因为这个短暂的休克需要主体勇敢的行动去接续。
爱情往往是差异化的极端显现,现有的秩序无法顺畅接纳这两者的并立。这样一来,在经过“彼此分离”并确认差异性无法被消弭之后,爱情需要将差异性纳入到一个新的整体,因此,可以说爱情是一个过程,是一种新的、持续性的人生状态的开启。
巴迪欧坚信爱本身蕴含着真理。在这里,他把爱情视为“通向真理的过程”,这个真理就是对差异性的强调。爱情小说持久不衰,因为我们喜欢看的实际上是差异性的碰撞,如果世界总是统一为“一”,那才是无聊的。大写的“二”,一种在保持彼此独立性的前提下努力拼接一个新整体的努力,才是触动人心的力量。
“爱的可贵经验就在于,从某一瞬间的偶然出发,去尝试一种永恒。”
从诗的记忆来说,词句考究、优美,但这四句诗的真正力量在于,它让万古长河中的偶然一瞬被包裹在文学的琥珀晶体当中,成为可以映射无数后来者心境的永恒存在。
巴迪欧认为爱情本身“是一种顽强的冒险”。所以“危险是必要的,但坚韧同样必要。在第一个障碍,第一次严重的分歧,第一次争吵的时候放弃,只会扭曲爱情。真正的爱情是持续地,有时是痛苦地,战胜时间、空间和世界所施加的障碍”。
以色列希伯来大学的社会学家伊娃·伊洛斯写过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叫做《爱,为什么痛》。在这本书当中,伊洛斯的结论和巴迪欧非常相似,她强调我们要在双方互相尊重、互相平等的前提下,重新唤醒爱情本身的激情、不受约束甚至多少有些疯狂的属性。除此之外,伊洛斯提醒我们:痛苦伤人,却不会杀死人。
所谓“及时止损”,往往是把自我当成是某种“耗材”,用一分就少一分。我们之所以要放手退场,原因在于没有“收益”,徒增消耗,这样的“买卖”当然不划算。但是伊洛斯要问的,恰恰是这种“耗材生命”的基本假设是否合理。
更进一步说,我们还可以思考:对于人生的成长而言,绕过痛苦和风险,拥抱效率和安全是否是可行的选项?我们的人生可以不去尝试那些略显苦涩的东西吗?可以一直靠安全的庇护去实现自我成就吗
在巴迪欧看来,爱是一种政治,但是它是一种特殊的政治,其特殊性在于,爱不是靠消灭某个外在的敌人去实现美好生活。在爱情当中,唯一的敌人就是我自己,是那个不愿走出“同一性”的舒适区,拒绝接受“差异性”讨论的懈怠自我。
也正是在这里,巴迪欧发出了那句著名的断言:爱情就是最小化的共产主义!
巴迪欧认为,爱的政治指向团结,是不取消差异性和彼此独立性的团结。也正因如此,爱具有“激进”属性,它要求我们在生命中接纳一个他者,将自我的某一部分让渡给这个他者,放弃对自我完整性的迷恋,勇于投入新生活的建设。
在巴迪欧的体系中,自我和世界的运转离不开对异质性、差异性的拥抱。爱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需要主体的力量,去弥合我与他者之间的差异性裂痕,在保持彼此独立性的前提下生成一个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