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云
时间一晃而过,一年的留学生活就快要走到了尽头。每每到这种告一段落但下一篇章又不知从何开始时,焦虑和悔恨就会将我吞噬,将我撕扯成不可明状的怪物。那是一种从青春期之后就和我如影随形的情绪,当它到访的时候,痛苦就不再是抽象的感受,而是躯体化的、具象的疼痛。我能感知到我的心在痛。它来源于对于自己存在意义的否定,一种对被时代被其他人抛弃和遗忘的恐惧,惊慌不定,一种对自己的厌恶。那个时候,我被洪流冲走,绝望地想要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害怕自己一直活在虚幻的自我安慰之中。我对自己的认知,取决于别人对我的判断。我怀疑自己,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怀疑,我困在死胡同里,氧气快要耗尽,我甚至快无法呼吸。我时常觉得自己在走钢丝,快乐和所谓正常的生活对我来说越来越脆弱,又或者是我自己,越来越脆弱。我想这种恐惧来源于未知,或者说是无知。未来是未知的,下一步我能走向何方也是未知的。本质上,我讨厌不确定性,或者说我早已习惯了稳定如一日的生活。也许正是因为我过惯了稳定的生活,我又对精彩刺激的人生充满向往,总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草草了却一生。可是我始终没能成为一个潇洒来去的人,我总要抓住些什么,我对自己不确定、不放心。因此我恐惧尘埃落定,那样就意味着判决被宣告,我的未来也就这样板上钉钉、无法动弹了。可我不知道的是,在我一步步拖延着继续保留着未知的未来的时候,我也同样在敲定着我的未来,我同样在放弃着一些可能性。随着年岁渐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胆小并且害怕努力,那些我本应早已习以为常的带着痛感的努力对我来说变得更加巨大了,仅是想一想就让我觉得难以承受。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拧巴的、敏感的和阴郁的。我好像越来越活在自己给自己建构的牢笼里,我活在自己的舒适圈里,这种对周遭的无知时常惊起我的恐惧。我害怕,可我已然坐上了那个巨大的滑梯,我只能一直滑下去。我不能看到别人身上的闪光,尤其是我身边的人,看到他们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缺漏,不自觉地厌恶起自己,不自觉地想要逃离,最终不自觉地想要永远地远离这场游戏。
我的爱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一颗最深刻的锚。他成为我在世界上最深重的羁绊,甚至超过了我的母亲。可我隐隐感到,我对他的依赖,不仅是情感上的依赖,正在消减我自己,消减我的勇气。或许我努力逃出母亲温暖地牢笼,又自觉地走向另一间监狱。这不是他的错,正相反,他不能再好了。他一直温柔地对待我,尽管可能他和我都清楚我不应该如此依赖他,但他仍然坚持他享受这样的依赖,坚称感到无比幸福。尽管他掌握了最多地审判我的证据,但仍然宣判我无罪。我在他怀里痛哭,在那一刻,我不愿意又不得不承认,他同时是我的牢笼又是救命稻草。我真正难过是,我再也没办法因为听到一个人的安慰和夸奖,就可以满意地停止厌恶自己。因为我知道,那只不过是善意的安慰。或者,那是真的爱,但是爱,好像也不够将我承托起来了。
我始终没办法坚定的做自己。但可能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从来都没有认清自己。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我厌恶自己的同时,又如何能够坦然地做自己呢?我只能时刻将眼光放在别人身上,我时刻审视着别人,也时刻审判着自己。而且,我越来越胆小了。从前的我,就愿意浸泡在这样的自我惩罚里,在心里和行为上惩罚自己是我的乐趣。好像只有惩罚自己,才能坦然地活着。如今,我害怕惩罚,我时刻想让自己好受一些,一点点疼痛的感受我都不愿意承受。逃避成了新的主题。
不过,也有好的地方。我终于意识到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