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和博尔赫斯的聊天都非常愉快!
《博尔赫斯谈话录》对我来说是一本常常翻看的书,完整的看过三遍了。我也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这本书对我如此重要。在这次阅读之后,我明白了:博尔赫斯是一位好朋友。在《谈话录》这本书里,他是一位充满哲思却不乏幽默感的,充满见解却始终谦虚的,可爱的朋友。我在对这个世界有疑惑的时候,总是把它拿出来读几页,然后我的内心,就被一种轻松的释怀填满一部分。和博尔赫斯的聊天,从来不需要具体到事件本身,却又聊了所有事。我每次阅读这本书的时候,都产生一种在一个很宁静的夜晚,与这位好朋友一对一的,度过了一段非常惬意且具有启发意义的时光的奇妙感受。
我认为博尔赫斯是一个被哲学指引着生活和工作的作家,这种指引不是他在他的小说散文里引用了多少哲学家的话,而是他看待事物和生活的方式。比如他说:哲学和诗歌就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别,因为两者关心的是同一种困惑。其不同之处仅仅是,在哲学中得出的答案具有逻辑性。而在诗歌里,你运用的是隐喻。我相信关于存在和意义的追问和讨论是不止不休的,在这一点上,我和我的好朋友博尔赫斯感同身受着同一种疲惫:每当我醒来,我总是觉得失望,因为我还活着。还是同一个愚蠢又古老的游戏没完没了。我不得不做某个人,我不得不做的惟妙惟肖,我有某些义务,其中之一就是活过这一天。这样,我就看到了伸展在我面前的整条道路,而所有的事物都自然而然的是我疲惫不堪。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挣扎数年,但不同的是,博尔赫斯找到一种颇具幽默感的方式化解这种烦恼,而我认为,这种幽默感在很多时候是一种智慧。他说:活着使人厌烦,但你无法回避它。它可以很美好,比如现在就美好得很。我生活中一个奇妙的世界上,我的意思是说,我始终被各种事物所困惑,各种事物都是我惊讶。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幸福的时刻,人类幸福的时刻,那么在此之前必有许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但也会发生不少美好的事情。过去塑造着我们,过去始终在塑造着我们。我以为过去并不是什么讨厌的东西,而是像某种源泉。一切都来自这源泉。这就是我的所感,所知,我尽量处理好过去。在这个世界观中,我觉得具有拯救意义的一句话是,比如现在就美好得很。它教会我从宏大叙事的悲剧性中跳脱出来,我觉得陷入虚无的主要原因是我们要么过度沉湎于过去,要么过度想象未来,就是忽视现在。认清活着这个愚蠢又古老的游戏使人疲惫和看得见现在这个时刻很美好,并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我反思到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偏偏在很多时候没有这个“看得见”的能力。另外一处很温暖的表达,他是这么说的:还有很多事情在等待着我——友谊,爱情,我们对于独裁专制的忍耐,我母亲的入狱,我妹妹的入狱,以及其他当时上位发生的事,那一切都指向一件我从来不曾期望过的事,它们都指向这个我们相聚在一起的夜晚。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生命的美好之处,那就是可能我只在某些时刻真正活着,而这些时刻每次都从不在我的安排或者预料之中,它就发生了。这些夜晚或者时刻的的确确的提醒了我我是谁以及活着的美好之处。关于活着的这种“无望”的心情,博尔赫斯的叙述还很多。谈到死亡这个终极问题的时候,他说:我把死亡视作伟大的拯救,说到底,对于博尔赫斯来讲发生什么不测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将再也看不到他。我把死亡视作一种希望,一种把自己完全抹掉,完全湮灭的希望。我可以指望这一点。我不比在感到恐惧或抱有希望。我们将简简单单的消失,我就是这样接受死亡的。 博尔赫斯当然没有解决这个生还是死的问题,但他的视角确实安慰到我。
另外一个我想谈的问题,是对于艺术的恐惧。就我自己而言,对于音乐的学习和实践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的,并且至今从未停止。在这个过程中,对艺术的恐惧一直戴着不同的面具出现。有时是关于天赋的疑问,有时是满足现状的自大,有时又觉得自己不够努力的自卑,有时我觉得音乐只不过是谎言,有时我觉得我做的根本不是音乐。一切的一切,这个恐惧深不见底且从不停歇。我不知道下一次它会如何出现,但我知道它会一直来。而幸运的是,就像音乐找到我一样。而文学找到博尔赫斯,面对这种具有同一性的恐惧,他又启发了我。当他被问到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注定要当作家的时候,他回答说:我唯一知道的事我需要这些纠缠(我想是梦境,是对生命的追问),不是说我特别看重自己的写作,我只是说我不得不写。因为如果我不写出什么并被纠缠在里面,那我就只好写完了再把它扔掉。诗是自己来找我的,小说也来找我。我的脑子大了,就得减轻它的负担,而减轻负担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东西写出来。别无他法,否则它就要一直压着。而且他一直只把他的写作称之为:练习。他说:我所写出的东西并非我所想要写的东西,我从某事或者某人那里接受启发,然后把我的想法写出,并不是我来选择我的主题或情节。我只是接受他们,不得不往后站,在一种被动的情况下接受它们。发表并非一个作家命运或生涯的一部分。我们写作,既不为少数人,也不为多数人,也不为公众。我们以写作自娱,也是为了让我们的朋友愉快,或者我们写作,也许是因为我们需要打发掉某些想法。于是我找到一种轻松且肯定的方式对待音乐,对待我的作品,对待他人的评价和疑问。我不需要再怀疑这一切了,或者说我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怀疑。博尔赫斯这种“谦卑”也好,“自嘲”也好,举重若轻的方式确实再好不过了,我只是在练习。练习着把那些出现在脑子里的画面试着用音符表达,不然这些画面确实纠缠我,这些音符使我失眠,在这些莫名出现的意象面前,我是它们的仆人或者说我只是一个传话筒。这么一想,“我能不能做好”或者“我到底做的有多好”都变成很不重要的事,这只是我“必须”要做的事而已。至于音乐或者说艺术是不是欺骗人生的谎言,我只能说,就像神找到传道者一样,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你就不能说传道者的工作是一个谎言。而且至少对我来说,这个谎言有益而无害,我也没有试图用这个谎言去欺骗或者要求别人。
总之很想跟博尔赫斯亲口说一句谢谢你,《谈话录》这本书对我而言是一个十分亲切且包容的朋友,它接住了我很多无助时刻,像水一样柔软并且圆融的包容了我的无知和懦弱。这其实已经很好了,但它还幽默的给我讲了那么多关于生命关于艺术的小笑话,使我获得了一点可能可以被称之为智慧的东西。
这就是我如此热爱这本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