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调查——调查员
本文关于暴利的野生动物贸易,以及调查员的工作内容,分三篇文字发出:制品和实验猴;野生动物;调查员 (本篇) 。
制品、实验猴:www.douban.com/note/863096818
野生动物:www.douban.com/note/863202150
最后,回到调查员本身的事上来。
虽然写了一些文字,好像做了什么“不太一样”的工作,但我只是万千动物爱好者之中的一员,前赴后继的志愿者、调查员之中的一名。很多人做的工作更多,更热情、执着。一些人承受着各种攻击、谩骂,因为他们做了“断人财路”的事。所有那些数年如一日呼吁动保的人都是勇敢的,我无比佩服他们。
调查员是情报工作的一种概念,而非传媒领域的暗访记者。在工作内容上它类似于调查记者、侦探的工作,为了获得信息不择手段。只是它更长期、深入,重证据、不重时效,没有止境。调查员本质上是前线的保护人士,为保护项目收集一手信息。他们更像是缉毒人员,而现实中确实有退役的缉毒人员在从事打击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工作。还有一些人是独立调查员,他们可以先获得活动经费再去调查,也可以在调查结束后将报告卖给环保、动保组织。
信息在共享过程中时常会泄露,被媒体或公司窃取、盗用。个别人或组织会立即“复制”相同的调查,或直接公开,更有甚者会做出敲诈被调查对象之事。这种公开会对长期调查造成破坏,让人们此前积累的信息和证据失去作用。全球知名的媒体、调查组织或纪录片相关人员等都会做窃取之事。比如我们的某次拍摄曾被境外媒体利用,后我被相关人员告知他们老板被勒索几十万美金。当然这也可能是当事人的夸张。
如果调查员宣扬个人主义,那他们大概率只是一种包装或棋子。在调查过程中,人们是不可能完全独立的,独自对抗整条链或某个产业。另外一点是,通过调查实现保护是很难的。保护从来都是极复杂的长期工作,人们要么是在多个项目中短暂参与,成为各类不同机器的某个小部件,要么是全身心将某一个项目持续进行下去,成为机器的中枢。一个人不可能负责若干个保护项目。一些在外人眼中终生参与保护工作的人甚至可能会说自己没有为保护做出任何贡献。
作为四大非法贸易之一,涉野生动物的非法贸易不太为人所知,也没那么受重视。但在犯罪分子眼中,动物与军火、人口、毒品等非法贸易的对象没有区别,都是赚钱的商品,只是它对公众的伤害最小。但非法即意味着危险。
在调查过程中,我并没有遭受过人身攻击,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过激行为。最多只是语言上的威胁和辱骂,或是驱赶,主要来自于国内的同胞。没有发生过搜身之类的事情。被搜身还是比较麻烦的,因为身上有些设备。通常会有两三个小东西同时记录,为了避免某个设备记录不到位或不得不舍弃的情况出现。有时人们看我上衣口袋里有手机,会直接说让我将手机放到兜里。但其实那只是幌子,为了让对方放下警惕。
每一次调查,我都会将其视为最后一次去进行。我知道对方想查我的身份很容易,网上有关于我足够多的信息。而且在中国人的社交习惯中,接触多少需要些“礼”在其中。而我也没兴趣与那些人成为朋友。多次接触也意味着更深入的话题,伪装就可能被戳穿。所以我一般是以“不速之客”的造访作为契机,这样也不会“打草惊蛇”。伪装的身份多是动物园或有钱老板的代理,或是想要投身产业的新人。有时也会装成研究人员收集数据,但效果并不好。商业机构对学者一样敏感。我更喜欢以游客或爱好者的身份与相关人员聊天,能自然地获得信息。总之要遇什么人说什么话,戴上不同的面具。
调查对我的影响是短暂的,因为我将对方视为唯利是图、对动物残忍的商人,知道对方会说很多谎话。我不会对那些人过于共情,有些人丑陋的嘴脸甚至会让我在生理上感觉恶心。做动保工作感觉受伤是常有的事,主要来自于不了解自己的身边人和网络暴力。我有几年常会宣传一些理念或是评论一些行为,然而反馈并不好。任何事发生时,我只能或只善于独自面对。出现暴力、谣言甚至是法律相关的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帮我。
很多人不明白,公开一些信息或是传播某种热爱、感动对动保没有好处,对我个人也是一样。若是材料不足以促成改变,那公开也没有任何意义。比如上文提到的FWS对实验猴的调查,投入那么人力、经费,目前看来并没有打击到相关人员,反而会让其他做洗白的人更小心。如果不是疫情出现,不知道FWS的调查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很多调查、追踪要持续十年以上,没有热爱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调查,独立去挖掘一些真实情况,完全是一种个人喜好,想要长期进行下去的爱好。我认为,人不应允许自己的热爱掺杂虚伪,不去探索真实的热爱也不是热爱。
既然是暴利产业,为什么要写出来,这不是吸引更多人参与么?就是如此啊,每当我看到国内有些贩子炫富,我都觉得无比恶心,他们的行为只会让动物遭殃。更让人觉得恶心的是,他们会顺应流量,发布与动物和谐互动或是解救、放生动物的视频,并配上保护、热爱动物的标签来博眼球,然后在私人账号上同款视频配的却是到货、可预订、价格多少万或一辆xx车等字眼。公开账号的介绍为将保护动物、造福人类作为事业,私人账号发的却是专找最珍稀、濒危物种,擅长转口、洗白……只要能赚钱,那些人会利用动物做任何事。
但这些都是个人自由,我没兴趣去揭露任何人。经验丰富的贩子都只是悄无声息地做生意,让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承担风险,就像是幕后指导走私贩的大佬。
没有了解,就没有保护。让人们更多了解一些事,大概是我写这些文字的意义吧。另外,我所做的事任何人都可以做,只要人们想去了解。我相信离散的独立个体能对调查产生最大的帮助。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文中将一些信息模糊化了,比如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我也没有讲我的设备有什么,面对不同人群戴上的面具是什么样的,使用什么话术。我也回避了讲国内贩子的事。
西方人在贸易链上不受欢迎,利益相关方都知道他们并非贸易的主力,而是别有用心的保护人士。人们会对亚洲人会放下戒心,他们知道那是市场所在。这就让中国人成为了调查中必要的一环,即扮演潜在买家的角色。
虽然大部分调查我是独自去接触相关人士,但在信息收集阶段我依赖与国内外人员的交流。对于接触西方人,我总是很小心。虽然他们中有大量坚定、纯粹的动保人士,但他们中的另一部分却也是文字中一切活动的始作俑者之一,盗猎、非法贸易、迫害动物、洗钱、抹黑等活动他们更加擅长。有些人看似是在做保护,但心里想的却是从动物议题去抹黑中国以获得个人利益。他们都是善于偷拍偷录的人,有些人还与黑客公司有往来。其实了解一个人是否真的对动物感兴趣很容易,观察他看动物的表情,看他在拍什么,是不是总在聊动物的话题。
在20年前的一部纪实片中,西方调查员在缅甸拍野生动物贸易,他雇佣了一位会说中英缅三国语言的缅甸人作为翻译。当时被拍的中国食客小声暗骂了缅甸翻译,说他真给中国人丢脸。该调查员和翻译都没注意到那句话。那句话反映了什么想法,人们应该很清楚。上文提到的中国贩子,大多将爱国放在嘴上,那似乎成为了他们做非法贸易的一个理由。我多次听他们说类似的话:西方人先做了那些事,然后来禁止我们做,凭什么?然后还会以核武器举例。
我总是笑笑不语,因为我只关注动物的事,而不是关于某个国家或是群体。调查员并不是专门针对国内、国人的调查,只是国内的贩子恰好出现在了动物贸易链上。我只是关注动保问题,仅此而已,接触的很多贩子没与国内人士做过生意。
调查员的工作很不容易,它关注整个链条的违法行为,格外关注政府层面的问题,因为政府是能从根部促成改变的机构。它不那么在乎时效性,找到促成改变的方式最重要。盲目曝光不一定会有更多好处。这里要注意一个格外敏感的问题,关于调查自由。我们不在一个拥有调查自由的国家。国外的调查员或记者并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的人,政府、军队的腐败问题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调查员要接触贸易链上的每一方,并留下影音记录,回去还要转写、翻译。由于要交流的人来自世界各地,要兼顾时差问题,调查员常处在待命状态。而每天都可能有新的任务,网上有无数的贩子要探索,无数的文字、语音要翻译。有些人会拿非法获得的对话、资料让你翻译。很多时候你并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接触什么人,很可能触及政治问题。来自新闻、言论自由世界的人们可能不会在乎你的安全问题,他们会挖掘你拍摄、记录下来的所有材料,剪辑、拼凑可利用的素材,并以最轰动的方式公开。但作为中国人,有很多事是碰不得的。
人们肯定会好奇调查员的收入,毕竟工作存在危险。但我不太清楚。猜测大概和记者类似。我收到过一些邀请,主要来自驻扎非洲的组织,包括上文提到的前缉毒员构成的组织。一份邀请的经费是50-100美元一天,驻扎刚果金等地,调查对象包括犯罪分子、官员甚至是领导层人员。因为疫情在国内待得有些无聊,我当时接了该项目,但对方大概因机票价格过高反悔了。还有一份邀请是驻扎泰国的,经费是50美元一天,不包吃住。我与该项目官员认识多年,为其项目做过多次志愿者。该人宁愿支付给贩子5000美元订金来进一步获得信息,也不愿为志愿者的调查提供补助。我不知道他后来是否支付了订金,但我已多次告知他和一些调查员,我相当确定那名贩子是骗子。
由于我自由惯了,对物质没有什么追求,也不想被某种合同与组织所束缚,因此也没有工作过。始终以一种独立、志愿性的方式参与调查,这样我只是为自己工作,可以不去做不喜欢、不认可的事,可以保持热爱、以自己的节奏和方式长期地参与。当然也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考虑,包括安全、文化认同等各方面。在亚、非洲比较落后的地区,人们可以用极低的工资雇佣当地人,让他们做十分危险的工作。人们也可以在当地找到中国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的人。我不喜欢要过分关注自己的言论和行为的工作,担心自己在被偷拍或是被调查。我也没太大兴趣长期漂泊在外。就像上文说的,我做的事任何人都可以做,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最后的最后,简单说下我的生活,戳破几篇文字营造的巨大泡沫。我的日常很普通,简单到可能没什么可说的,每天看书、写作,散步、逛超市,热衷购买超市打折商品,几乎没有社交……会做各种自由职业的活,每年有两个月左右外出做项目。这种状态从16年硕士毕业持续至今。生活上其实没有什么开销,当然也没有什么收入。
就是做些喜欢做的事,想要一直做下去。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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