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做人

闺蜜跟我发来她儿子班级群的聊天记录，说是有位妈妈在班级群里送活动票，但重点也不是送票，是要特意强调到时候去的家长带着孩子好好玩就行，不用特意来跟他们打招呼，因为她和孩子爸爸那会要陪市领导。就我以为，一线城市区重点公立小学的家长多半都受过良好教育，家境殷实又结交达官显贵，秀存在感的方式应该更为巧妙一些。没想到啊，有钱人的社交方式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闺蜜吐槽这位妈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多优秀，日常没什么人聊天的班级群里，只有这位妈妈会在群里主动发她女儿读书的照片。关键是班级里头还有不少家长捧场，纷纷点赞，而闺蜜和我只会在一旁默默翻白眼。我感慨道，那些点赞的家长未必是真欣赏，但是真的是会做人。

不由得让我想起刚刚结束的毕业答辩带给我的冲击，前脚跟我私下吐槽导师的同学，转手就在朋友圈发文“感谢我最伟大的导师”，没多久又张罗要请导师吃饭。我特么最烦这种会做人的人，就显得我格外不会做人。

在我的家乡，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就是“会做人”，要不管见谁都能说得上话，要搞得定关系，要谁都给你三分面子，要招待周到，办事妥帖，见人会递烟，入座会敬酒，要周围亲戚朋友都念你一声好。能力如何、聪明与否、学历高低都是其次，会做人才是行走社会的标配。

我妈就以此作为人生目标，几乎不跟外人起冲突（虽然经常跟家里人吵架），见谁都说好话（只有自己孩子才能骂），惦记着别家的婚丧嫁娶的礼金礼节（至今能记得二十年前的人情账目）、勤劳苦干（走到哪里都愿意帮别人家干活）、持续输出情绪价值（逢人就夸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幸福别人的优秀，对别人的家常里短时时关心还要表示感同深受），可以说我妈数十年如一日的投入，燃烧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换来了亲朋好友的一致好评。用她的话说，走到哪里都有人欢迎，谁提起她都要称赞一句会做人。你要问值不值得，我妈肯定觉得值并且乐在其中，而我作为从小成长在她身边的旁观者，只想说，怪累的，并且彻底地走向了她的反面。

所以这些年我妈经常恨铁不成钢地批评我不会做人，我也的确无从辩驳。会做人最简单的入门法则，就是要多夸人。夸人多简单的事情啊，便宜话谁都会说，提意见才是费心费力。然而，我常常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曾经看过一本官场网文小说，全文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就得你夸他一句，他夸你一句，这个聊天思路才能打开，这个关系才能搭上，这个路子就能越走越宽了。

有些时候，很多夸奖都是在为“但是”做铺垫，而我又没有什么耐心，能为“但是”铺垫一到两句已经是我最大的礼貌了。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说出来，我真的是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甚至因为提意见被同事评价为“破坏者”，稳定的大好局面本来还能矫饰太平，偏偏我要捅破假象。说实话，我这些年在行业里头，见过了太多你好我好大家好，其乐融融的做出一堆烂东西的场景。团队气氛那叫一个融洽，分工作业那叫一个清晰，讨论氛围那叫一个友好啊，产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缝合怪，每个人还能舔着脸说挺不错的啊，怎么客户就这么没眼光呢。

有一段时间夸夸群彩虹屁流行，我就在想，到底是90后00后等新一代年轻人更难以接受世界的残酷真相，还是说这些新一代年轻人更会做人更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

但我也不是没有完全福至心灵的某些时刻。我记得有一年公司年会，每个部门都需要组织节目表演，头一次完全不需要我参与，直接交给了几个新来的小朋友。等年会现场我才第一次见到节目内容。真的，表演得是什么垃圾玩意，一个小剧本演出牛头不对马嘴，故事没有逻辑甚至没有收尾，演得像是去台上梦游，怀疑每个人都是上台前5分钟才拿到台本。演出结束后，表演者们回到座位，在座的其他人纷纷比出大拇指，我也忙不迭地跟着附和了几声“真棒”。这种场合我要是还泼冷水，那我就是存在智商问题了。

随着年岁见长，会做人的本事没什么提升，虽然夸人的话依然不怎么能说出口，但至少明白了及时闭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