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舞室

借朋友的关系坐在拉丁舞教室里，三面是镜子，三个小孩正在扎马步，中间那个穿着薄纱灰色连体衣，下摆和泳衣差不多，会露大腿。两边的小孩都穿着黑色的练功服，两人相对另一个小孩，互相压肩膀。可能是看见来了观众，女老师开始放音乐，恰恰、伦巴、桑巴、牛仔轮流放，原来下面的花裙子是临时套上去的，很紧，不会跳着跳着掉下来。跳舞的小孩们又高又瘦，和柳树一般纤细，站直身子，腿十分笔直，关节处不会筋筋拐拐。有一个小孩突出的白皙，衬得其他人皮肤黝黑，黝黑反而很适合黑色的舞蹈裙，腰侧两边的肌肉绷紧，大腿如两只笔直的筷子，侧耳倾听老师的指示，她们如蓄势待发的花豹子。不能有丝毫懈怠，一旦手臂和腿歪扭一些，走形一点，就能听见小小空间，女教练的怒吼，音乐的鼓点遮不住尖利的训斥。舞蹈是一门残酷的运动，观者的视点黏在跳得最好，苗条身形最适合舞蹈的那一两个，偶然把目光投向笨拙地跟上快节奏，胖胖的小女孩，看了两眼，只觉得她可爱，手脚略显慌乱，胸部已经逐渐发育，她可能不是来接受专业训练的，而是来锻炼身体，减肥的。老师对她格外宽容，她站在队列的最末尾，老师对她讲话声音放缓，还怕观众误解似的，转过头向我们解释，她感冒才好，就过来训练，是一个很坚强的小孩，也对她说，如果不能坚持，就去旁边休息，她点点头，示意还可以继续练。女教练点评，前一段舞蹈里，牛仔舞大家跳得最灵动，是呀，穿着灰色薄纱，跳得最好的那个女孩，跟着激烈的鼓点，抬起漂亮的手臂，划成一个优美的弧形，带着稍微有点跟的鞋子，在地上踢踢踏踏，忽然抬起腿，甩到半空中，又弯下去，甩起的那一刹那，是舞蹈活的灵魂，抑或是青春的活力四散开去。我们是不可能像她们这样练了，带跟的鞋子，不停在硬木地板上踢来踢去，想着膝盖就酸疼。

展示完舞蹈，回到磨基本功，再美丽的舞姿，还得磨出肌肉记忆，一上台，才能展现无懈可击的舞技。七八个小孩站成一排，前面的腿绷得笔直，老师站在背后，触摸着她前面大腿的肌肉，走下一步时，手换到另一只腿上，要从脚底发力，而不是胯带动腿，腰两侧绷得直直的，从下到上都不能懈怠。有两个女孩被留下做示范，如铅笔一般纤细的后腿，停在原地，轻微摇晃，自然而然地从脚底发力，就是这么练成的。那个跳得最好的小孩，从三岁开始，现在十岁，在舞室里泡了六七年，永远在练基本功，最基本也最难的走步。听一位报过拉丁舞班的人说，拉丁舞比赛是在一个大场子里，每个人各跳各的，流苏的裙角四处散开，合拢又分散，裁判是那些资深的教练，他们四面游走，谁跳得好，追上前去，品评观赏打分。这群小孩子跳着跳着，全跳到靠近窗外的角落里去了，四个人挤作一团，是练舞的苦里，小孩子心性作祟。意外从镜子的反光里，瞥见隔着一根柱子的柜子上，摆满黄澄澄的奖杯，学习优秀者的奖赏是一张张奖状，舞蹈家的奖励更加具象化，是可以捧起来、举起来的奖杯。

穿着成熟舞蹈服的她们，总觉得和瘦瘦的手臂、纤细的腿不大相称，活动过度的孩子们脸上浮起如火烧云般的红晕，热得发烧，整个锁骨和胸脯浮起一层薄汗，小时候苦练的基本功，埋在皮肉和记忆里，会在成熟的脸庞上，展现出惊人的美的力量。三间室组成的小小练舞房，小孩们努力舒展开来的舞姿，穿插着教练时不时的训斥，仍不能阻挡观众深深感受到的美，舞蹈是舞者用有限空间内的身体去表达自我，低矮的商业用房压抑不住，身体本身跳动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