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言: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一个真问题?一个伪问题?
我们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政治正确”,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也是其中的一种,而且因为人类文明发展对资源的无节制采取和对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文明整体生存的紧迫性使这个问题显得更加不容忽视、更加不可质疑。说它是一个真问题,是所有人都容易理解的,但说它是一个伪问题,恐怕就要招致很多疑惑和激烈的反对。在我看来,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既是一个真问题,又是一个伪问题,它是一体两面的,像一枚硬币;呈现出的是字面还是花面,取决于我们观审它的角度——当它指向我们人类面对自然所应有的姿态和心智的时候,它毫无疑问是个真问题;但当它成为某些组织、政客和国家“驰名双标”的话语权大棒的时候,它又成了一个伪问题。
我们先来看看按照“一般常识”来说比较难解的一面,也就是“伪问题”的一面: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固然重要,但是它并不值得人类为此特意放慢文明和科技发展的步伐来迁就,说它是第一性的要务,诚然是一种夸大。因为人类解决资源与环境问题的方式,不只有“节流”,更有“开源”,而且纵观历史,“开源”总是比“节流”的意义重要得多。思维走入极端,天天鼓吹资源枯竭论和环境灭亡论的人,实际上是自设牢笼,将自己限制在了“节流”的单向度思维里,看不到新的“开源”的可能。以资源问题为例,假如两百多年前,生活在蒸汽时代,以煤炭为主要能源的旧人类文明,与我们今天的思维方式相同,那他们大概会想:“人类必须要节制使用煤炭资源,否则一旦煤炭资源枯竭,人类文明就难以为继,甚至走向倒退和灭亡。”这样做一下情境迁移,这种思维的荒谬性就立刻暴露出来,而且很快被历史发展自身的结果所推翻——如我们所知,后来人类又发现电能的利用方式,探明并开采了石油和天然气能源,在此基础上又发生了新的工业革命,缔造了新的文明形态,于是大家不会再去担忧煤炭资源枯竭的问题,它成为了一种辅助能源和历史的“过去时”。开发利用新能源,就是解决资源瓶颈的最佳思路。把资源问题的思维逻辑推向更大尺度的环境问题上,道理是一样的。再让我们看看环境保护问题的情形:虽然人所共知,地球母亲现在面临着许多环境问题——土地沙漠化、海平面上升、气候变暖与极端天气……这样下去人类有可能亲手毁灭生养自己的自然,但是人类文明却不必非要将自身的想象力困死在宇宙中尘埃般的一隅里——理论上讲,只要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足够先进,可能的出路至少有两种(我们可以参考许多科幻作品的描述),其一是环境改造,将地球的地貌和大气重塑,以减少和消除污染,更新地球本身的环境状况以适应新人类;其二是抛弃我们的母星,在宇宙中观测类地行星,寻找人类宜居的环境,并通过星际旅行完成整体迁移。尽管以目前人类文明的水平来看,无论是宜居星球的观测还是迁移大批人口的星际旅行,都近乎天方夜谭,然而我们毕竟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否则就会落入思维定势。通过上面一些简单的讨论,我们不难发现,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对人类文明发展的本质意义在于:在人类找到新的可替代方案前,支持我们的文明走过一段“过渡期”。这个说法听起来颇为冷酷无情,却最为真实。

从前提上对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问题进行“祛魅”之后,我想当然还有必要再做一下“复魅”的阐释——资源节约与环境保护,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是一个真问题?这里我想引用马克思的两段话,帮我们看得清楚明白:
“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真正的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或者说,是自然化人和人化自然)
(摘自《1844经济学哲学手稿》,共产主义章)

自然对于人类而言,不只是现代科学意义上的一个“外部客体”,一个纯认识意义上的所谓“客观存在”。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对象化的感性实践,但对象化的活动,最终并不归本和停留于“对象”,而是要“返照自己”,最终认识和塑造自己。如同在一段好的爱情活动里,我们与一个异己对象产生深入灵魂的紧密关联,也从与他/她相爱中,生成了一个更好的自我。也就是说,人类如何与自然打交道,表面上是人与一个外部客体的关系,本质上是人与人自身的关系,是人如何自处的问题。天地不仁,规律不爽,自然界本身是常新常在的镜子,自身无所谓好与坏、善与恶,它只是静静在那里存在着,自然是缄默不语的。它的清澈与污浊,只是人类内心清澈与污浊的投影。我们以异化的方式、征伐的方式、不加节度的方式对待自然,就是在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身。自然界今天的丑陋、破败、遍体鳞伤的面貌,正是现代人类文明所有丑恶与污秽的具象反映。我们日以心斗,精于算计,恃强凌弱的精神状态,表现在我们接触的一切对象身上。所以,节约资源与保护环境,爱护、感恩生养我们的自然,实际上就是在拯救我们的心灵、呵护我们的心灵,送我们迷失在现代性异乡的心灵回家。当人类能够与自然和谐相处,发自内心地珍视和反哺自然之时,也就是人与人之间放下心防,放下武器,彼此能够坦诚相见,宽容以待之时。今日,人类的文明在飞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但是所有这些冰冷的进步,都不能唤醒人心的温度、改变人性的冷漠。即使我们有能力在资源枯竭、环境毁灭前,一再地发现新的能源、新的生存环境,又该如何评价这样苟延残喘着的人类文明?我们不会认为它的存在是高尚的、值得骄傲和赞赏的,因为它不过是宇宙里的一个始乱终弃的蠹虫,一个行走的天灾。只会招致破坏和毁灭的“文明”,与科幻故事里的“噬星者”又有何区别?但愿人类的思想与心智,也像人类的技术文明一样,不固步自封,能日新其德。然而人类之与自然和解、和谐,也如同马克思构想的共产主义社会一样,终究只是一种历史可能,而不是一种历史必然。路究竟走向何方,我们且行且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