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行丨伊朗核基地旁的波斯文化活化石
当地时间2024年4月14日,从以色列阿什凯隆眺望,以色列反导系统正在拦截从伊朗发射的无人机和导弹。(图片来源网络)
提到伊朗,世人会想到核武器、石油、极端宗教势力。
2013年,我在伊朗游历,近一个月的旅程中,收获了无数笑脸和相助,那种友好,多得让人承受不起。我开始重新看待这个国家,伊朗,也成了我念念不忘的记忆。
2019年,我又去以色列。这个国家的建国与崛起,在人类文明史上非常传奇,颇具戏剧性。半个多世纪以来,种种因素影响,使以色列和伊朗从昔日的坚定盟友变成死敌。
在加沙战争爆发后的几个月里,以色列指责伊朗袭击以色列货船,伊朗指责以色列对其纳坦兹地下核设施发动了蓄意袭击,并破坏了设施中用于铀浓缩的离心机。
2024年4月13日晚间,伊朗对以色列发动大规模导弹和无人机袭击,报复4月1日以色列空袭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的行动。
袭击发生数小时后,伊朗宣布所攻击的都是以色列军事目标,并且都被摧毁了,伊朗国内,上下一片欢腾。而以色列方面,则宣布拦截了99%的来袭导弹和无人机,同样宣布取得了胜利。
看到新闻里庆祝胜利的民众,我一时失语。即便有时候,和平是战争换来的,但战争本身并没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战争带来贫穷、死亡、暴力、仇恨,唯有和平,不管是目前以及未来,才是世界人民最需要的。
核基地旁的波斯文化活化石村
孙 佳
奥比扬奈村是一个奇异的存在。
之所以去奥比扬奈村,是因为看了一篇游记。作者提到,远在两千多年前的帕提亚帝国时期,这个隐藏在大山中的小村落就有了人烟,时至今日,此地虽然只有几百位居民,却依旧存续着最传统的生活方式,可以说是波斯文化的活化石之一。
如此古朴的地方自然引起了我的好奇,甚至特地安排了一天的游览时间。没想到在卡尚老宅偶遇电影摄制组,我们三个外国游客,阴差阳错成了客串演员,原本商定三个小时的拍摄,最后竟拍了大半天。登上前往奥比扬奈的车时,已是当地时间的下午了。
汽车驶出卡尚城区,往旷野一路前行,越往前开,山峦越密集,覆盖在山顶的白雪也越多。即便是坐在开足暖气的车内,我也能渐渐感到寒冷,就连心跳也开始加速——奥比扬奈的海拔有两千五百多米。
车在山道上盘桓。几棵高大的树木在群山间显现,澄净如洗的蓝天下,逐渐增多。掉光了叶片的枝杈,在风中,微微舞动,散发着空灵与萧瑟相融的诗意,冬日伊朗高原的这番情景,让人不禁联想到十九世纪中期的俄罗斯风景画。
奥比扬奈到了。
村子依山而建,一栋栋红色粘土和木料建成的房屋,由层层土坯垒起,房子正面都朝着麦加方向,门窗造型仍可见鲜明的古波斯遗风,比如镂空雕花木格子窗。夹杂在房宅间的小巷,其实是搭建于村民的屋顶上。崇拜山岳的古波斯人,常常把建筑物建成宛如高山的形状,奥比扬奈村这种独特的建筑特色不知是否与此相关。
奥比扬奈只有一条不到两米宽的主路,仔细看还有车辙的经年痕迹。古朴宁静的村子,门窗紧闭,难见人烟,转来转去,能见到的人,只有四五个戴花头巾的老太太,还有一个戴黑色小圆帽、穿肥大黑裤子的老大爷。
伊朗北部的乡村女性,大都是全身黑罩袍,可这里的老太太,却打扮得一派鲜丽活泼。她们穿盖住臀部的宽大花罩衫,里面是一条齐膝黑色百褶裙,腿上是紧身黑色连裤袜,白色大头巾印染着衬有绿叶的鲜艳红玫瑰。
传统打扮的奥比扬奈村民(孙佳 摄)
这种与众不同的装饰,其实是古代波斯人的传统装束,它能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帕提亚王国。隐藏在群山中的奥比扬奈村民,至今都说着帕提亚王朝时的巴列维语,很多老人看不懂波斯文也听不懂波斯语,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遥远得好像在另一个星球。据说,就连年轻的村民,无论受过多高的教育,去过多远的地方,回到村子里,都会换上这种流传千年的传统服装。
此地民风保守,古宅上的门环也男女有别,桃心形的为女客敲门之用,敲起来当当作响,长条形的则是男客专属,敲起来咚咚有声。如果是女客来访,女人可以放心开门;如果来的是男客,女人要穿好长袍戴上头巾才能见客;当然,男主人不在家时,女人是不能给男客开门的。(孙佳 摄)
我见到一位戴花头巾的老太太,正背着双手,佝偻着身子,在古村中缓缓步行,艳丽的花头巾出现在幽暗的巷子深处,真正带来了惊艳的美。
我看她,她也看我。
她慢慢抬起头来,用尖细的声音问:“日本人?”
“不,是中国人呢。”我听老太太会说英文,又是一惊,接着忙问,“太太,照张相可以吗?”
老太太瘪瘪嘴,一面冲我摆手,一面哇啦啦说了一堆不知是波斯语还是巴列维语。
我愣住了,完全听不懂啊。
恰巧一个三口之家路过,抱着小娃娃的爸爸朝我抱歉一笑,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用英文解释:“她说拍照要给钱呢。”
好直接的老太太。我一下笑了,一点也不生气。后来和其他伊朗人聊到这事儿,他们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们去的时候,老太太们也这样,不给钱不让照相。”
我寻思,老太太向游客索取拍照费用,也许更多是出于小小的报复心理:哼,我们在村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你们这些外来的家伙,闯进来一通乱拍,还盯着我们的花头巾看。本老太太很生气,干脆,不给钱不让你们拍!
继续往村子里走,在一处空地上,见到好像是一大家子城里人,正在一个半人高的汽油桶里扔劈柴生火呢。
“嗨,取暖吗?”我问。
“不,做饭呢。”他们笑嘻嘻地回答,从袋子里拿出腌制好的鸡翅和可乐向我招呼,“一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了,时间不够啊。”我道了谢,继续前行。
奥比扬奈村游人不多,也少见现代文明产物,如果不是村口还能见到卫星锅和电线杆,简直让人以为来了一次时空大穿梭。此地唯一能和商业扯上关系的,就是一家快餐店和一个卖纪念品的小铺子。前者门窗紧闭,后者还在营业,出售手工制作的首饰和木雕。
正用一个旧随身听听广播的店主,见我们来了,忙将取暖的电炉挪到我们面前。问他价钱,他不会说英语,拿出纸笔,一笔一划,将我要买的绿松石念珠和戒指画了出来,又再旁边用波斯语写下价格,虽坚决不让价,却送了三个用老硬币做的吊坠给我,实在是很古朴的生意人。
旅游书上说,奥比扬奈村有八座清真寺,我们掐着时间只去了一座。
这座清真寺与什叶派第七代伊玛目穆萨·卡泽姆的后代有关,伊玛目是阿拉伯语中的领袖之意。穆萨·卡泽姆心地慈悲,从不对人发怒,卡泽姆是人们送他的尊称,意为抑制怒火的人。他在伊朗什叶派穆斯林心中的地位非常高,难怪清真寺门口的英文说明将这里称为“朝拜圣地”。
清真寺正中间有波斯庭院里常见的长方形水池,建筑上也带有着明显的希腊特征:左右两侧是无门窗的带顶门廊,当地话里称为“伊旺”。
村中带有“伊旺”的清真寺。(孙佳 摄)
据说在公元前三百多年的阿契美尼德王朝,“伊旺”就传入了波斯,这和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不无关系,亚历山大和他的马其顿士兵,将希腊文化传播到中东各地,希腊风格和当地建筑风格得以糅合发展。
从清真寺的“伊旺”里,可以看到堆有薄薄积雪的卡尔卡斯山,离山峦只有20公里的地方,是伊朗的核基地纳坦兹。
纳坦兹地下核设施是从沙漠深入到卡尔卡斯山的底部。大山成了地下核设施的掩体。(孙佳 摄)
2002年,这座人口不到4万的小城因饱受争议的伊朗核计划,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它有超过一万台离心机,四周由岗哨和火炮重重防守,核地堡的数量和布局对外界来说始终是个谜。
伊朗官方再三声明伊朗无心发展核武器,核计划只是出于和平目的,但在西方社会越来越大的反对声中,核设施的安全性一再受到了质疑。2009年上半年,伊朗官方承认纳坦兹发生了重大核安全事故,铀浓缩设施被电脑病毒感染,导致离心机在失控下不断加速而最终损毁。伊朗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美国和以色列黑客,这也是最反对伊朗核计划的两个国家。
从“伊旺”眺望,这里的风景平静而美丽,不敢想象,一旦发生核事故,这座小村庄将会遭受的毁灭性打击。如果核泄漏发生,红色粘土建成的古老村庄会被蒙上核尘埃,村民会罹患癌症,在痛苦中死去,就连动物和植物也无法幸免于难,甚至在数十年后,这里也会是一座核超标的死城。那个时候,我们还能看见鲜花般美丽的花头巾吗?
往回走时,我们又遇到了那家来野餐的人。他们已吃完晚餐,正忙着收拾餐具。
“来吃点东西吧。”他们看见我们后,又挥手邀请,将收好的餐具麻利地拿出来,一家人你开可乐,他递鸡翅,我切椰子,甚至将抽水烟所用的炭火,也重新点燃了。
盛情难却,我们应邀坐下,接过他们递来的食物。这家人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加上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他们带着美食和好心情,兴高采烈,享受着古村的幽静。
邀请我们用餐的一家人。(孙佳 摄)
从他们和奥比扬奈村民脸上,看不出对不远处核设施的不安,也许他们真诚信任纳坦兹的固若金汤;也许,在很多人的心里,压根儿也没去想象核设施究竟是什么东西,又和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离开村子前,我默默祈祷,希望奥比扬奈永远安详宁静,纳坦兹不要变成第二个切尔诺贝利。
作者孙佳,写历史小说,爱旅行。《丝路行》是其丝路十九年旅行散文首次结集,正在筹备出版。本系列经作者授权发布。看往期文章,查看合集#孙佳的丝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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