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发光,可能只是伪装
午后骑车去森林找春色,抬头见枝头冒出新芽,阳光倾泻而下。停车喝口水,恰有风来,就迎着风眯着眼。连日来自然有些说出口自己都嫌弃的琐事,许多事都没解决也没做好,但这一刻倒是觉得自己又美又飒,全世界第一厉害。这么想着就哈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普信女,又把车骑回去,做好了再次面对糟糕生活的准备。
我觉得自己美好的时候,其实偶尔会想起苏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为什么我给这男人取代号苏饼,因为他姓苏,其行为举止多年后回想起来老让我想起大冰,而且他后期发胖,越来越像个饼。)
他是我理智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我大学本科学的是数学。基础学科,校园生活,日子不过是图书馆食堂宿舍夜谈,不懂世事。我是在大四那年认识苏饼的。他也就大我两岁,自我介绍是个纪录片导演,扛着摄像机走进了陕西的一个村庄,记录下一对夫妇收养三十几个孤儿的感人故事。我被他的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又闪闪发光的人,比起我这个只会在图书馆里看数学书还不知道未来在哪儿的人来说不知道高明到哪儿去了,一来二去的,就喜欢上了。
苏饼不傻。我的喜欢,他是知道的,也是可以利用的。他开始打着聊纪录片的借口出入我家,甚至称呼我妈为“妈”。我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不已,怎么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妈妈称为妈。我妈在大学里做了一段时间的宣传,认识些电视台的朋友,他来吃了几次饭,就开口问我妈妈能不能介绍他去电视台工作。妈妈只道他是想多多宣传这对夫妇,让社会各界给予他们更多的帮助,让孩子们得到基本医疗和生存保障,便也乐于给他牵了线。
我文字好,也确实想为这些孩子出一分力,便为他写了不少宣传稿。但我慢慢就觉出了不对,我写的宣传稿,最后发出来的,许多都被他删掉了团队的努力,凸显他一个人的名字。为此他和采访者,记者等一些想帮助他的人争执过多次。但他只是说:慈善要高调地做,不然怎么能让大家看见我们?
纪录片后来入围了上海的一个电影节,他邀请我同去。我欣然应允,觉得自己的铁树要开花了。在电影节上,我看了许多入围的纪录片,说实话都比他的拍得深刻。他自然没获奖。晚上他心灰意冷,回到宾馆忽然看着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我一上头就说:“是。”他说:“可是我不喜欢你诶。”我一阵恶心,特别想吐,觉得他的光芒瞬间暗淡,也特别恶心自己会喜欢上这么个人。次日清晨起来我吃完早餐,看到他给我发的信息,问:“你能不能帮我去买双袜子?记住,我只穿五指袜。”我哈哈大笑,才意识到那些我所敬仰的光芒,不过是些自我营销的包装。我一个人回了家。车上,我给爸爸打了电话,说很抱歉,我做了些荒滩的事儿。我爸,文质彬彬沉默寡言啊一知识分子,当场就冲出家门说要去揍他。
他第几天后我打过电话,说他喜欢上我了,叫我别不理他。我问他:“你是有新的宣传稿要写了吧?我写不来,怪恶心的。”后来妈妈的朋友致电,说此人工作懒散,不能完成电视台的考核,实习期满了就得赶紧把他送走。他团队里的姑娘也电话我几次,说他对她们极为不好,宣传只想突出自己,姑娘采访里多说了几句他就发火。我怎么会喜欢过这种人?
后来我长了几岁,看了些书,看了些人,自己的人生经历丰富了一些,就能够理解自己当时喜欢这男人的原因。他人的经历总是有迷惑性的,若是这人不够坦诚,再加点自我营销,把自己这台廉价的电灯包装成太阳一样闪闪发光,年轻时候的我们总是很难抵抗的。但光芒背后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有所图的。苏饼图我这个免费写手,图我母亲的资源。还好他足够笨,不图我本人,没能拿捏我。
我有时候会问自己,若当年他图我大好青春,我肉体上也吃了亏怎么办?但再一想觉得这问题本身就无意义,我图情感,他图别的,无非就是不等价交换,好比拿了一百块买了筐烂草莓,丢掉下次小心就好。
如今很多时候,在假惺惺的社交场合,如果可以,你我都可以在过去的生活中找到一两个闪光点尽可能放大,试图在最快时间内展示自己的资本和魅力。——比如,一文不名的我,如今可以说自己豆瓣粉丝不少,数学超级好,会做聊天机器人,去新西兰做过义工喂过羊,钱给孤儿买过房子,帮助很多盲人——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换个人都能做到,无非是骗骗小孩子罢了。社交无非商品交易,有些需要包装自己的价值罢了。所以我很少在公开场合自我包装,因为我也不图他人什么。我如今三十出头,再看侃侃而谈的所谓成功人士,都有种生理不适,自己先给自己敲警钟,提醒自己这人不要有所图吧。你看《围城》里的方鸿渐,倒没什么了不起,见唐晓芙第一次,倒是“侃侃而谈,口才发挥特别的好,方鸿渐的口才表演,似乎故意引得唐晓芙注意。”无非是最少时间内的自我展示而已。
那天,我无意中查找了些我父亲的研究成果,觉得当真厉害,但奇怪从没听他说过。认识他的人,只觉得他是个热衷打八段锦的小个子男人。我说:“倒没听你说你这么厉害呢。”他说:“对你来说我厉不厉害也没有意义,我的领域和你的完全不相干,你要知道这些干嘛。”我一笑,也不是不想干,我能拿出去给小男孩吹吹牛,让他们觉得我是书香门第。我爸嘿嘿一笑,说,不要瞎说,都是没用的文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而且我一个老头子,干了一辈子这个,总能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吧。闪闪发光的人,总是有的,但我觉得如果有人闪着试图以此引人注意,那确实得多问一句他为何如此。
我后来很少有不配得感,因为觉得即使他人真的成功,和我的生活也并无关联,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我要是闲着随随便便能给自己20个身份。他是真的闪闪发光还是个涂满荧光粉的小丑,也不会影响我骑车踏春,过好自己的人生。再有,我虽然说苏饼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但多年后想来也不痛不痒,只觉得像个笑话。我当年觉得为他浪费大好青春,这时光不如拿来游山玩水。为他浪费几个月时光,实在犯不着。如今我的青春几乎逝去,却也觉得青春固然珍贵,倒也算不上是我唯一拥有过的资本。我想说的是,他人的光芒,哪怕当下没有,岁月也总能给你的;倒也真没必要急吼吼的,去追别人的真假难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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