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about Anna
黑的黄的红的蓝的绿的白的青的紫的棕的橙的杯子在开会。
这是三月来杯子们开的第三次会议。
今天的会议主旨是，为小黑找领养家庭。
这位？
不行。这位总自言自语。好几次，我见他在饮水机这对空气说话。小黑不能跟他走。
那他呢？
他啊～走路气冲冲地，我感觉会很凶呢。
这个这个，现在朝我们慢悠悠走来的。
我知道她！她会先接凉水，再接热水。聪明的人类。
嘻嘻，而且她长得也好看。
干嘛呢。让你帮小黑找归处，不是让你在这给自己选美。
我也记得这位。当时前主人把我随手搁桌上，再也没回来。是她帮我挪了位置，跟你们放一起。我想，她应该很有爱心吧。
有爱心……那会不会她家里已经有很多我们了啊。这样的话，小黑跟她走，会不会被冷落，一辈子也很难从储物柜里出来几次呢？
想太远了吧。我听打扫卫生的阿姨说，过几天就会找人来清理我们，放在这碍事。
碍事？人类真好笑。把我们买回来，没几天就随手一放，也不回头拿。他们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不见了吗？他们只来一次图书馆吗？我们这么守承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最后呢？还不是被归置一起，挤在这破烂的角落，旁边还是厕所。现在倒是嫌我们占地方。那为什么人类自己就不能长长记性？
好了好了。怎么还说着说着委屈起来了。
归根结底，没有之前的主人，我们也不会有机会离开那个黑漆漆的仓库，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们想想，之前的仓库暗无天日，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我们甚至连屁股都没抬起过。哪像现在，起码我们自由了。
呵，自由。你以为什么是自由。被买过来，用几次，然后丢弃，现在被你冠以自由二字，就变成值得庆祝的事？
停。不许内讧。
古人云，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难折断。我们如果吵散了，那就是一个杯子易摔碎。但我们团结起来，就是十个杯子有保障。
大哥，你有没有常识？我们十个杯子要是摔了，惨声那叫一个响亮。
烦死了！
你们再东拉西扯，小黑的领养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好好，言归正传。
小黑，你怎么看？你想去谁那儿？
我……我……我也不知道。主要我不喜欢咖啡的味道，讨厌茶叶在身上粘粘的。
等下，所以你不是被抛弃，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你好牛啊，小黑。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主人以前对我很好。每晚离馆前，会把我洗干净，放在袋子里，领着我回宿舍。第二天一早，再把我带过来。路上晃晃悠悠，我每天都可以自然醒。
这不是很好吗？我们有多少都是在晚上被扔弃，后来就再也找不到家。
主人从来没有把我独自留在图书馆。只是最近她好像变了。她花在我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其实应该是好事对吧？她现在要么盯着我发呆，要么就是把我带到水龙头下，一遍又一遍地清洗。
你主人有洁癖啊？
算不上吧。我感觉，她想要清洗的似乎不是我身上的印记，而是我身后的某段回忆。我记得，我不是从仓库来的。是有个人亲手把我交给了主人。我被裹在一个绿色的纸袋里，一张卡片靠在我身上。当然，我尊重他人隐私，没有偷看。那天主人很开心，到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仔细端详了我好久。那时的眼神跟现在判若两人。回想起来，真是一段好日子啊。虽然我确实闻不得咖啡因，也很难接受茶叶飘在周围。但每次主人都会很耐心地帮我清理干净，所以我从来不会抱怨。做杯子嘛，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可以接纳。这个道理，自出生我就懂得。
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你想离开了？
是上周二。主人回宿舍，第一次把我放在地上，而不是桌面。袋子也纳闷，问我今天主人怎么回事，怎么把她跟凳脚放一起。我安慰她，说没关系，可能主人只是心情不好。没过一会儿，主人站起来去洗漱，一脚踢走了袋子，自然，也包括袋子里的我。
我踉跄了一下，努力想站起来，还是失败了。袋子开始生闷气，紧闭双唇。我不敢说什么，只好就这样侧躺着。
第二天，天一亮，我听见主人起床、穿衣、拿电脑、开门。
第三天，重复的流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我右边身体开始发麻，动弹不得。试图跟袋子沟通，让她消消气。袋子一直不理我，不愿开口说话。氛围越来越窒息，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我听到主人回来，听到她离开，也听到她也许再也不会捡起我的消息。
所以你那时候决定走？
是。我想走。虽然我只是个杯子，不应该对周遭有所要求。我被放在地上，自有被放在地上的理由。在这天之前，我都被保护得很好。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四季的一幕幕透过图书馆的窗户落在我眼前。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了。我确实没有料到，有一天主人会不想再见到我。那我的意义呢？我还有什么用呢？没办法，我只能出来找自己。这个想法，不过分吧？
不过分。袋子那时第一次开口。她说，你走吧。我算是看清人类了。需要你，就无比宝贝你。还跟旁人炫耀，说我们有多不一样。不需要了，一脚踢开，就当没存在过。
于是，我逃了。
逃离的路上，我遇到一只小猫。她跟我抱怨，自己也刚逃出来。主人打她来着。每次主人不开心，就拿她撒气。虽然缓过来后，会温柔地抱住她，轻声细语地道歉。但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永远不知道下一次暴力和拥抱哪个会先来。她讨厌过这种不确定的生活，小猫呜咽地说道。
我继续往前走，樱花掉在怀里。我好奇，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地待在树上。
樱花嘟囔起来，真无聊啊，这生活。旁边的麻雀整天叽叽喳喳，吵得耳朵疼。听说紫竹院公园有船，我想出海。
那是湖……北京没有海的。
管他呢。我就想去看海。
于是我和樱花同行了一段路，在学校东门道别。
那你怎么会回到图书馆？
樱花出门后右拐，我本来也想出去，但我忽然想起，学校还没探索完呢。除了图书馆，我哪里都没去过。于是，我回头了。刚走到一半，就被一位阿姨逮住。她把我装进垃圾袋，用力一卷，我就晕在里面了。等我醒过来，旁边就是你们。喏，就是这位阿姨。
黄的红的蓝的绿的白的青的紫的棕的橙的杯子齐刷刷抬起头，望着正在厕所门口一边拖地一边公放打电话的阿姨。
“诶，你们什么时候上来啊？这里东西太多了，我拖都不好拖。到时候检查一看，又要扣我钱。”
“就来了。得拿个纸箱子装，要不然叮叮当当，在图书馆吵。”
“行。这些学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不来取走。你们到时候看，有些还挺干净。好的可以挑走拿回去用。剩下的随便处理。”
小黑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始畅想另一种可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