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共同的松弛感
财新三月八日专栏,财新首发,转载请获准。
Charity and philanthropy were one of the central means by which women in the long nineteenth century (1776–1928) participated in the making of civil society.
话说我刚来英国的时候,每天在古老而触角庞杂的地铁迷宫里各种换乘,灰头土脸,六神无主,像极了英国画家Beatrix Potter笔下那只来自乡下来的短尾鼠。遇到尾巴又细又长,甩动起来极富表现力的城里的老鼠,总是莫名紧张,词不达意,连尬聊都搭不上,三十几岁的老姑娘,感觉依然穿着一件又旧又小的棉袄。从撑破的肩线和腋窝里伸出手去捕捉梦想,当然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姿态不太好看。别人长袖善舞,你呲牙挥爪,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松弛感”。没办法,谁叫我是穷养女呢!穷养的典型方式就是各种PUA,叫人如何松弛起来?大暑天穿个吊带裙得背负整个夏天的荡妇羞辱,想用自己的工资买块米其林就会被母亲以“太贵”为由,当场拽出蛋糕店。所有的抱负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所有的远方都比不上老老实实待找个本地户口结婚生子。
我的父母是典型的贫民之后,从小吃糠咽菜,捉襟见肘的生活,让他们只能集中全付火力对付眼前的饥饿和困窘,甚至不惜放弃长远目标。比如我那颇有文学天赋的少女时代的母亲,为了包吃包住和一点生活补贴,便放弃了文学理想,转而学医。像大多数被贫穷鞭打过的人一样,母亲惧怕任何风险,“一切保险起见”是母亲的座右铭,即使在她努力攒钱,生活无忧之后,她依然无法摒弃这套原则,视自由职业为第一错选,不婚不育则晚年无保,因此差序格局,家长制,养儿防老之类的保守观念,便深得她心。早年的贫穷生活或许还极大地降低了她的自信,导致她下意识地回避外语,心理学、哲学等需要深度思考的学科,因此也被有限的学识框住了视野,想象不出除了PUA之外,还有其他灌溉、栽培女儿的方式。这注定她只能活在与子女的敌对情绪,以及对子女一切‘’冒险行为‘’的忧患之中,一生无法松弛。
当然贫穷并不是导致缺乏松弛感的唯一原因,这里面肯定还充斥着性格、时代和个体命运等诸多因素。但贫穷不像其他因素那样隐性,它威力十足,走到哪,哪里就黯然失色,所以我今天拿它出来单挑。
女性主义研究,无法绕开的一个话题是“贫穷女性化(the feminization of poverty)”,它指的是在父权制的资源分配结构中,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被致贫,心理上也更容易受贫困的影响。根据英国Agenda Alliance 发布的一项数据,贫穷女性患心理疾病的比例是29%,这个比例在衣食无忧的女性那里仅为16%。倘若我们用“松弛感”来观测女性心理状态,那么结论和以上数据想必是吻合的。比如同样来自东亚家庭,家境优渥,从小在精神和物质的盈余中长大的女性,尤其是此前上国际学校,毕业后又进入国外名校就读的年轻女性,全身上下就透露着一股漂亮的松弛感。她们待人接物不疾不徐,一颦一笑尽显教养,不畏惧在人群里侃侃而谈,也不怕在学院的晚宴上穿大露背装。她们自建同温层,组织线上线下的文艺交流活动,做双语网站,在街头涂鸦。她们中还不乏性别观念遥遥领先的第三波(Third Wave)女权主义者,如果Judith Butler来英国讲座,她们的朋友圈就会刷屏。我打心眼里喜欢这类女权女生,早上一百多年,她们没准就是穿男式西装的乔治桑,或者敢于写情色日记的女性主义文学先驱Anais Nia。
但仅仅是做乔治桑或Anais Nia还是不够的,出身优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应该利用这份与生俱来的松弛感,关注贫穷女性化的问题。因为不管个人际遇如何不同,贫富分化如何不均,整体上看,女性的命运是有着内在相连性的。比如在女性地位十分低下的二十世纪初,出身显贵如凌叔华或伍尔芙,也不得不受大时代的羁绊。看她俩的英文通信,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时局和女性生活的焦虑。凌叔华的小说《绮霞》,女主人公为了学小提琴,每天饱受封建家婆冷眼,最后不得不放弃爱情和婚姻,远走他乡。然而现实中的凌叔华却始终未能出走,而伍尔芙最终选择了自杀。毕竟那个时代的娜拉,即使想走,也走不到哪去。娜拉如此,贫苦女性就更无路可走了——用鲁迅的话说:“梦是好的;钱是要紧的……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一个贫穷女性化加剧的社会,就是女性的整体自由锐减的社会。认识到这一点,中产女性就更应该行动起来。女性改变历史的先例层出不穷,比如十九世纪英国社会大大小小的慈善机构,几乎全靠中产女性运转。彼时英国的中产人口仅占总人口的15%-25%,但根据1893年的《英伦女性年鉴(Englishwoman’s Yearbook)》,不间断、半职参与慈善事业的中产女性人口就高达50万,另两万则为拿薪水的全职慈善机构女员工。中产女性参与慈善事业,介入贫穷问题,为女性处理公共事务、推动社会变革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在一个侧面上,推动了第一波女性主义运动。有史为鉴,女性必须跨越阶级壁垒,再接再厉,为一份共同的松弛感。
leave all meaner things To low ambition, and the pride of kings.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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