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原发表于萌芽,哪一年忘了,不是2010就是2011)
是那么想念台风中的厦门。
彼时我正在环岛路上吹风,听海潮弥漫狂卷而来的呼啸,整个人就像纸鸢般轻如蝉翼。耳朵里塞满mp3,内心里写满愁苦的滋味,脸上却饱含微笑。刚涌上眼眶的泪水被浪花打湿,才一转身,便迷失在茫茫人海中去。
分手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感怀深受,不觉然间却怅然若失。
厦门是这样的城市。曲曲折折的小巷如蚯蚓般穿梭而出,灯红酒绿的霓虹把觥筹交错的人儿灌醉。你走在海潮袭来的晚月,听鼓浪屿吹来的钢琴曲,整个人便陶醉其中,再如何,也是拔不出了。每一天每一天浸淫于此,愿意花一整天坐上闷罐头一般的公交车,吹清凉的海风,看如云似锦般的城市似画般展开。眼眶里的美景是鳞次栉比,温暖还是温馨说不清楚,就好像闽南人如何也讲不好普通话一样,怎么听都有台湾味。
每到斜斜的密雨打湿矮矮的女墙、月光从老厝的飞檐上投射下来,静得像灵猫一般的厦门的夜晚,如此的动人心魄,如此的醉生梦死。我是最喜欢在厦门喝醉的。乘一袭晚风,邀三两好友,做微笑姿态,行放浪人生。夜深人静之时,中山路上也街市齐闭,青石板上咿咿呀呀的一顿一蹙,呓语人的痴人说梦,夜游神般的午夜惊醒。却有闲时起落的海鸟飞去来时,扑哧扑哧叫着欢快的言语。我在厦门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在静夜深游。
唯有如此,才可探听她的灵魂。白日里游客众多,分明扰了她的宁静。自己一个人,躲在晚上的莲花路,闭眼去探寻许许多多的旧时王谢。风中传来那些陈小云、江蕙、叶启田的闽南歌,温软的语气,安宁的气息,直叫人无法呼吸。生怕一轻声呵气,便将这整个美景全全呼出,再不复返。
对于城市,我向来喜欢用人物来比喻。如果说北京是气势威严的皇室公主,上海是深藏绝技的明媒正娶,厦门便是偷香窃玉的金屋藏娇。对厦门这样的城市,我一向是视为小妾,不屑纳为正室的。因为你可以在这里倒一杯茶,听一曲古调,看看那些千年历史的木偶戏。
又或者,如果有兴趣也有时间,去鼓浪屿上住上一宿,去看看娜雅上那只慵懒的猫;去“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咖啡屋点一杯蓝山;又或者从一个又一个旧使领馆徘徊而过,倾听历史的鼻息,把身体的柔软地调到最深处。在这里,时光变得静流,仿佛停滞,有种控制不住的缓慢。拿足球场上的球星做比较,广州是光怪陆离的小小罗,杭州是花枝招展的梅西,厦门便是不显山露水的里克尔梅。
可是可是,如此而已,究竟不甚出奇。初到厦门之时,居然毫无客居他乡之感。在公交车上的有秩不过是这个城市的微笑缩影;诚挚、微笑、善良,已经写进每个人的心底。每每回厦,都要小住几日。每住几日,便又舍不得,真想常住于此了。居于此,说不出的欢喜受用。
早没了其他城市的污浊空气,又能看清海的颜色。整个城市底色只有两个,海一样的蓝和云一样的白。就连少女们的超短裙都有够味道。恐怕距台湾近,每每对岸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此端便咳嗽上风。操正牌的闽南话,说不标准的国语,去街头巷尾吃一碗甜甜的沙茶面,再到奶茶店买两倍对味的烧仙草,去篮球场等自己喜欢的男生。不解释的话,很难跟台湾区分开来。
每每台风来时,便能听见大叔大妈操持闽南话,紧紧张张地收拾水果。因为品种太过丰富,怎样也不能一下解决,空气中便始终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蕾元素。每当新雨初歇、狂风卷浪、山崩海摇过后,厦门的模样,却又变了一层。厦门没有太多高楼,房子却是精致得出奇。
道路的规划也很有特色。有些逼仄的街区和宽敞的海天一色融在一起,就好像软软的蛋挞。第一口,鲜香甜脆;第二口,蛋香四溢;第三口,醇如醉梦。那些有些起伏的山势小街,远远看去,颇有日本箱根温泉街的架势。我最喜欢混迹成本地人,用蹩脚的闽南话问那些滩头的小贩。边吃边走,边走边看。
我始终是喜欢听那些温软的闽南话的。就好像少女们自发的娇嗔,语言本身的魅力,附在每个人的真诚和善良之上,将交流的难度降到最低。听老一辈人说不流利的闽南式普通话,却亦有别样风味。能感受到亲切的乡音,能倾听到爽朗的笑语。如此最好不过了。
高考的时候,没有选择厦大。那时正是雄心勃勃,元气满满的时候。一心想的是浪迹天涯,去漫步自己的人生路。因此狠狠心分了手,跟厦门和女友,带着不舍的心情和感触,满脑袋是装着对未来毫无预计的好奇。每每回思于此,不禁感怀唏嘘,长叹人生如梦。那时的我,若不是选择了离开,现在又会如何?真是不敢想。只是每每踏入凤凰花开遍的厦大,在陈嘉庚先生雕像前回答那些游客的询问,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建南大礼堂前徘徊,有时候跟哥们去白城海滩上捡贝壳,说些有气无力的胡话,便会忽然间清泪两行。并不是被海风迷了眼,被沙滩侵了眸。只是想起那些所有的曾经,不仅怅惘总觉青春似寄,人生如梦。
厦大的凤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新生来时开,老生去时开。多少人装出可爱的姿态,像要把青春留在定格的那瞬间,拿到照片时,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叹息的眼泪,往昔的美梦似倒影般全全袭来。情侣们偎依在芙蓉湖两侧,说些你侬我侬的情话;走出后门几步,就到了白城海滩。环岛路也不远。那便是厦门马拉松举行的地方。每每所经此地,总会想起一起的日子里,牵着手说什么永不分离。在斜阳下,在朝霞里。濡湿的红唇抵住脏兮兮的脸庞,青涩的少年用稚嫩的臂膀挡住海风的侵袭,把爱人一股脑儿埋在怀里。是怎样的一种幻境。
每每一回厦门,我都要去看海。因为唯有海,才是厦门的灵魂。然而看海的时候我便要流泪。本是个敏感的人,为何要如此触境伤怀?我真是不明白。因为我不想在其他地方撞见旧相识。每到情人节的时候总单身,自己好像从来置身事外,一个人漂在城市的天涯。电话停机,脑袋停摆,人生停转。像孤魂野鬼,像游尸荡蛆。昏沉沉地顶着硕大的脑袋,走在满是恋人的幻境里。微笑地一咬唇,轻蔑地一拒绝。
拒绝那些卖花少女的嗤笑,拒绝那些趾高气昂情侣们的炫耀。拒绝走到每一个触发支线爱情线索的场地。在公园遇见曾经的恋人,在公寓撞见熟识的旧识。我只是害怕在厦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城市的每一个地方,看见曾经的恋人说那些海誓山盟,只是对方不是我,只是过去的我和今天的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