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如虎》
《妄念如虎》
1
我闻到了枕头上残留着口水气息，还冒着热气。
我睁开眼，媳妇正把手从我额头上拿开。
媳妇问：“你刚才梦见了什么，还在梦中哭喊。”
我说：“原来是你呀。我做了一个梦啊，我讲给你听。”
于是，我给她讲了起来。
我和三个同伴，一起走过一个高大的屋檐，旁边是一间古屋。
我觉得有点熟悉，仔细一想，原来是一部电影，我看过这部电影，我还记得情节。现在，我们进入了一部电影之中。
这时，我们后面果然传来声音。那是电影中，一个鬼在追赶我们。
我们赶紧逃跑，变成了电影中的四个小动物，从大门底下小洞中，钻进了房子的堂屋。
穿过堂屋到后院，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在走廊中，每过一个转角，就可以找到一所藏身之处，就可以藏一个人，很快，就藏好了三个朋友。
长廊尽头，我已经无处可藏，于是从长廊中，折回堂屋，藏到堂屋中左前侧的一个房间，那是个磨房。房屋中间是一架老石磨。
2
按照电影情节，我应该藏到磨房角落，然后那个看不见的鬼会进房间找我，另外几个小动物在外面将它引开，我再跑出去…剧情展开，最后我们四个安全离开。
但我还没来得及找到那个角落，鬼就抓到了我，我瞬间死去。
然后它转身出了磨房，我躺在磨房，听到了外面有惨叫，然后是搏斗声。那应该是它遇到了电影中来救我的其它小动物。
整个电影都改变了。
我挣扎着向门口爬，想看看什么情况。
门轰然打开。来了一个人，是一个陌生人。
他眼神面目狰狞，活脱脱像鬼一样，迎面和我撞上，一把捏住了我的脖子。
我再次死了过去。
死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努力回想，他是谁，又熟悉，又陌生，怎么跑这里来了。
然后觉得脸颊发热。
我瞬间恍然大悟，这是他在附身穿越。
问题是我不明白：是他要附身于我，还是我要附身于他？他是那个鬼吗？还是我是那一只鬼？
我的脸越来越热。我开始哀嚎。我与这个鬼在挣扎搏斗。我将再次被媳妇唤醒。
3
果然。我睁开眼，媳妇的手刚从我脸上拿开。她手掌温热的余温，还停在我的额头上。
准确的位置，是左眼眼窝与额头这一块。温热的感觉一直都在，好像还有点烫。
黑暗中，媳妇在问：“你梦见了什么了啊，又哭又喊的。”
我说：“原来是你把我喊醒了呀。我做了一个梦啊，我讲给你听。”
于是，我重新讲了起来。
我注意到，我的额头还在持续发烫。我闻到了枕头上，残留着的口水气息。但已经有点冰凉。
我说：“我梦到我们四个朋友，走着走着，被一只鬼追赶，变成四个小动物，进入一部我看过的电影…”
…我再一次醒来，她的手正在从我额头拿开。我开始觉得身上有点冷。整个时间，正好把梦和现实完整衔接了起来。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我们深陷其中。
这时，她笑了：“你梦到什么了呀，在这里哭喊。”
我有点疑惑：“你不知道吗？我做了个梦。这个梦，是我看过的一部电影。我们无意中闯了进去。”
4
我重新讲这个梦，慢慢发现，之前我忽略了好多细节。虽然一直在循环，但每一次其实并不相同。我开始注意那些细节，而一旦开始注意，梦和现实之间，就出现了间隙。
不知在哪个间隙，我和媳妇就开始了谈论这一切。这个让我们深陷其中、无法摆脱的循环。
我觉得这有点像《土拨鼠日》，不知道这是祝福还是诅咒。区别在于，每一次我都无法自知。我已经无法自拔。
“你看见这个循环，就是觉察到了念头。只是你知道吗，觉察，也是一个念头而已。一个念头带起一串念头，你觉得会怎么样？”
“会像现在这样。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连绵不断。这像一个因果循环。我可以讲故事，讲着这个梦。一直讲下去，一会在梦中，一会回到现实。我们会长生不老。活在因果循环当中。”
不用吃唐僧肉，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我并不信因果。其实也不是不信，而是觉得，因果是循环、连绵不断。因是状态，果是结果，但它们不固定。无数因，才能形成一个果。不是像你日常说到，一个因形成一个果。一旦这个果出现，它就成为一种状态，重新变成一个因，开始循环，如此循环不断。就像 1 到 2，有无限循环的小数点；就像人一生，你无法分割它们，它们连绵不绝。就像我们在梦和现实之间穿行。”
“梦也是念头啊。”
“的确是念头。可以喝止。你以前不是教过我吗？想终止恶念，就念阿弥陀佛。这不就是觉察当下念头吗？但我并不知道，我该怎么在梦中觉察到这个梦只是念头，我进入梦的时候，知道看过这个电影。我遇到鬼的时候，知道与原先的情节，发生了改变，如果我当时能觉察，我就应该按照电影情节表演下去，不去改变这个电影。”
“你不要去解梦啊。”
“这不算解梦吧。这是一个念头带起另外一个念头。就像一个原则：一个人一生只是 10% 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剩余 90% 都是你在如何面对这个 10% 。”
我真心觉得，这正好和修行之道吻合。
也和我理解的因果之道完全匹配。我有我自己认知出来的世界。
用念头打开念头，就像用念头止住念头。
4
有时候，再次出现的讨论并不一样。
“这部电影中的藏起来的三个动物，其实应该是蛇、鸽子与猪。你知道吗，电影今天才开始上映。《周处除三害》。佛教中说到的贪嗔痴，正好对应这藏起来的三个动物。”
“佛教中是贪嗔痴慢疑。”
“那另外两个动物是什么？虎和牛吗？你知道的，我最初梦见我们变成的四个小动物…。”
“我不知道啊。”
“你不觉得，这个贪嗔痴很像我们三个人吗？我们孩子是嗔。你看，这孩子常常无缘无故忿怒。蛇一样。这孩子正好属蛇。而你是痴。痴迷于修来生，是猪。偏偏像牛一样犟，你不正好属牛吗。贪是我。鸽子。怎么吃都不会饿，念头纷杂，深陷我执。妄念如虎啊。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弄清楚。”
我正好属虎。
“是贪嗔痴慢疑。”媳妇说。
“那就更对了。我老爸是慢。你说什么，他都不知道了，那还不是傲慢。我老妈是疑，你知道，这最合适了。”
我忍不住想笑，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4
其实任由念头兴起，有点百无禁忌了。
“我得想办法记住这个循环梦，看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不要想多了。这些都是虚妄，只有阿弥陀佛是真。”
“那可不一定。没有虚妄就没有真实。真实不虚，才有对境。”
我意识到，她说起了阿弥陀佛了。就问她。
“阿弥陀佛是谁啊。”
“就是阿弥陀佛。不要太多妄念。”媳妇问，“几点啦？”
“四点两分。”
我拿起满是口水气息的枕头，找出下面压着的手机，打开看了下时间。
“那我打坐一会。五点起来念阿弥陀佛。把祖先、先人们，爷爷太太爹爹婆婆爸爸妈妈，都请来一起念佛。”
“你请得动他们吗？”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加持。”
“好吧。”
我闭上眼，开始迷迷瞪瞪，重新回到梦中。正像一个长长的念头，重新在牵起此刻。我已经知道了。无数个我，会以不同面孔，在不同的空间穿行。
我会在另外一个崭新的清晨醒来。那时，这个陈旧的夜晚，将已经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