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毒品?(1)相识相知
此时此刻,为诸多事项所困,却依然感觉不把这些写下来,恐怕会一直牵绊左右。“Why do you write like you’re running out of time?”这句话很是应景。
2023年5月4日晚,在经历了折磨人的课程项目小组讨论后,按照和袁雉的约定,会和他一起出去喝酒。是对酒吧的好奇驱让我应下这个邀请,也许还夹带着些私心吧。
清吧在二楼,一楼入口处我们甚至还看到了情趣用品无人售货机……
这个所谓清吧的环境很是不怎么样,整体布局做成了餐厅的样子,摆满了桌子,感觉有些逼仄,音响声音太大,播放的音乐多是十年前的流行乐,一点也不清雅。加之有客人在抽烟,空气也受到污染。奈何到达时已经过了22点,再寻其他地方就太大费周章了,姑且将就吧。
点单结束后,袁雉问我,“永凡刚是紧张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搓手了。”沉默片刻。“所以是吗?”
“嗯。”一阵笑。

饮酒半途,他突然说,“有点上头了。我感觉自己现在心跳加快了,永凡要不要感受一下?”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不想小题大做,敏感的我认为直接拒绝可能会暴露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便故作淡定地把手伸到桌子对面他的心口感受片刻。我又怎么能知道他平时心率如何,便不可能知道心跳到底有没有加快。真是个无理又奇怪的要求。我能做的只有敷衍一句“嗯,确实有点”了。
伴随着聊天的深入,袁雉开始向我诉苦。他问我有没有注意到他这学期为什么突然花很多时间打麻将(软件)、有没有感觉他突然颓废了,我点了点头。他说自己这学期突然感觉越来越学不懂了,可能是之前基础没打好。又说自己觉得很痛苦,我根据自己的经历问了问他的家庭情况,话题自此转向原生家庭和童年经历。一个大学之前没有住过校的孩子,一个一直被溺爱的孩子,一个被父母管太多的孩子,一个童年经历几乎没有太多有趣活动和幸福快乐的孩子(至少从他的描述来看)。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用我说,问题的根源不就在他父母身上吗?我对他现在诸多生活表现和性格特征进行分析、溯源,试图推导出一切和他父母的逻辑联系并提出一些可行的解决办法。但他一直告诉我,他家庭和谐、父母关系很好,执意认为父母把一切都奉献给了他、对他那么好,问题怎么可能出在父母身上呢?一切都是他自己懒惰懈怠,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后来话题又转向他对自己现在专业的不喜欢。这便又叠加了一层问题。我告诉他“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的话,你可以换专业呀,即使现在也不迟。继续这样做无用的坚持,你有可能挂科,反而影响更大。”但他始终觉得这个想法太天真,不了了之了。
出了清吧,他开始反胃,在卫生间吐了。是对酒精的不适。
在路上吹冷风清醒时,他又说自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曾思考过,我的结论是:人生没有意义,有的话那就是在于体验生活吧。我对他说了自己的看法,也提供了一些可能的生活动力,但收效都不大。我说的他似乎曾经都想过,但都不足以作为他生存的理由。全是痛苦和绝望,凭当时我的认知根本帮不了他。但我个性倔强,一直在思考其他人生解读方法,想帮他打通这个似乎并不重要却对他意义重大的死结。最后以他一句“别想了永凡,没有意义了。自己的事情还得靠自己解决”而告终。
虽然最后也没能帮到他什么,但这种深层次的交流总能让彼此更加了解,拉近关系。
走到一处黑暗的角落,一个有些“邪恶”的想法冒了出来:“我能掐一下你的胸吗?”(袁雉作为一个胖子,这种肉感一直让我很向往)
“啊?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讲真,可以吗?”
“行吧。你轻点,我怕痒。”
得到他的允许了。我以最块的速度撩开他的T恤,把手放在他的胸上。他当场就一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我的手晾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没想到你会伸进去。真的很痒。”他笑着说。
“啊,我甚至还没有感觉到。”
“没事,没摸够可以继续。你动作轻点就行。”
又一次机会。这次按照他的要求,轻一点,慢一点,我的手也得以在他胸上驻留了相当长的时间。可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让人快乐。这个动作上一次发生已经是初中的时候了,当时我的同桌的胸那叫一个软。我的癖好应该是从那时开始就有了。
“好了吗?”他问。
“Emmm……这样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
他一脸淫笑:“你还想怎样?”
我……只能一笑带过。
以后的生活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他的举动,越来越发现他的异样:生活习惯很乱,每天只吃一顿饭;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到凌晨3点才能入眠;情绪反复无常,有时候对待我的态度很冷漠,好像我根本不是他的好朋友,只是一个陌生人。这些都让我难以理解,经受了很多思想折磨,这种我从未见过的生活习惯和待人方式给了我很大冲击。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也接受了,即使接受的结果是无限的跟着他一起的情绪反复折磨。
5月7日上午有英语竞赛,考完后我和另外几个同学讨论刚才的奇怪题目,袁雉在边上蹦出一句话:“我不理解为什么考完了还有人在讨论题目。……我求求你们别说了。”这句话已经激起了我的同情,让我很想维护他,让其他同学别讨论了。但我们的关系算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的离谱要求。其他同学还在继续,我能做的只有缄己口,至于其他人,我就管不了了。
关于为什么他对考完后讨论题目反感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在最后的最后我也都明白了。
5月12日周五上完课后,一起步行回宿舍。路上顺带需要体育打卡,他一再抗拒,甚至给我飙出五种语言:“不要!”“No!”“Нет!”“Nicht tun!”以及“やめて(亚麻跌)”。我……我当时完全不能理解,打卡是学校硬性要求,他次数也还没有达标,为什么这么抗拒。可我偏偏个性执拗,屡次执着让他去,终得应允。要命的是,我不仅想让他陪我一起去打卡,还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去。
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态啊,后来让我经受了太多太多。
“你为什么想知道?”
“这还用问吗?你自己没打完,去一趟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抗拒?我很不理解啊。”
“永凡啊,很多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妙。好奇心害死猫。”
“怎么会啊?多知道点能有什么坏处?”
“是吗?我还特想问你一个问题尼。”
彼时我脑子一阵懵圈,两腿都顿时僵住了。为了保持正常的步行,硬是拖着自己的腿挪着,好在没被看出破绽。这一僵是因为“心里有鬼”:当时还没对学校的任何人出柜,性取向问题向来是心里的一个结。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他很可能会问我性取向相关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我努力想表现得淡定一点,以免漏出马脚,被诈出来。
“欸算了算了,我突然问不出口了。”
“嗯?怎么回事?到底什么问题?神神秘秘。有啥问不出口的?”
“我感觉这个问题太隐私了,还是等你自己说的比较好,我这么直接问不礼貌。”
“说吧说吧,我不在意。”太隐私……不礼貌……这个问题已经越来越和我想的贴近了。
“Emmm……我实在不想问……这样吧,先打卡,打完卡再说吧。”
“好吧。”
走着走着,我突然一通狂笑。每每遇到这种尴尬的局面,我基本都会动用大笑这招。其实那时候虽然依然没有向学校里的任何人出柜,但其实心底里一直很渴望有人能知道,毕竟2023年初已经和母亲大人出柜,按照自己既定计划,下一步就该逐步扩大范围了。在学校,按照交情和对袁雉的了解,即使他不问,我也早已把他选定为自己在学校的第一个出柜对象了。那一笑,饱含着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欣慰和释然,也掺杂着同性恋的身份居然是“被”看出来的吃惊和滑稽。
这一通笑自然会招来“永凡你怎么啦?”我拿“没有没有,就是感觉很滑稽”草草搪塞过去了。
打卡结束后,我问:“来吧,你想问什么?”
“欸我还是说不出口,算了吧。”
“嗯??不可以,说吧,到底是什么?”
“你刚才笑应该是已经知道我想问什么了吧?”
“不知道啊,你到底想问什么?”那是最后的倔强,也是为了避免自曝。
“就……What kind of people do you like? ”非母语向来是化解害羞、尴尬情绪的良方啊。
“Huh? What do you mean? ‘What kind of people?’”我继续陪他演戏,这真的是最后的倔强了。
“Emmm, I mean…………Fine. Are you homosexual? ”
终于来了,那一刻,我心潮翻滚。但,外表从不显现:“Yes. I am a homosexual. ”
“欸不行了,今晚你得出去陪我。我现在心情很是五味杂陈。”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不好再推辞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上学期有一次你离开宿舍,电脑没关,我瞟了一眼,看到你在查surrogacy相关的文献,那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啊?!我怎么可能没关好电脑啊!”
“我怎么知道?”
……
“你对这个事情没什么看法吗?一点感觉都没有?”一般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位性少数群体,多少会感到惊奇吧。即使再稳重的人也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安慰鼓励的话也是必要的。
但他的反应实在是平静到异常的地步,仿佛一起都没有发生,也仿佛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好朋友。
虽然当时情绪已经很激动了,但按照我的生物钟,那时身体很累、需要休眠了,为了不影响后面的事件陈述和情绪调整,我还是回宿舍小憩。但如我所料,没能睡着。
醒来后,我们一起去三四公里外的森林公园。往校门口走的时候,我让他看了共同好友曾经给我发的消息。很是滑稽,他的外在表现已经比homo都homo了。

那个森林公园我们之前有去过,这次是第二次。第一次去时积雪还未化,那天他情绪有些亢奋。当时因为走在河边有些滑,他曾问我“要拉手手吗?”彼时我还没有说出我的性取向,一样是为避免小题大做,应了他的要求。
在公园里,我对他讲述了自己作为一个同性恋的心路历程:何时发现自己是gay,曾经喜欢过的男孩,还有年初跟母亲出柜的故事。
后面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话题逐渐过渡到他身上。记得当时他说过“我觉得我是无性恋吧,我不相信有人会爱我,也不相信自己会爱上别人”。这句话只会越来越让我难以理解,开始围绕这句展开交流。我给了他很多正向积极的思考,劝他自信点。但最后似乎没什么用,他还是很自卑。我觉得他很是可怜,但也恰恰是这些同情为后来发生的一切埋下祸根。
后来我开始问他关于自杀的一些事情(这个事情他在宿舍公开讲过,是在家里服用化学试剂自杀,后来被家人发现抢救回来了,他说的自杀原因是考试考砸了),他说自己中学时代写下了很多自杀的理由、记录了很多让他想自杀的事件,也想过无数自杀的方式,都留在QQ小号的空间相册里。这个事实对当时的我来说过于费解,我求着他让我看一下那些所谓让他想死的事件,他百般拒绝。我只好用尽各种办法求着他把一切都删除掉,以免他再看到会做出极端行为。
记得当时我还问了一个问题:“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一般重要吧。……我还有一位学长,他是当我想死的时候能把我拉回来的人。”
问这个问题源自于我小学时候一个幼稚的想法:想要在朋友心里占据第一的位置。这个想法伴随了我很长时间,当时已经不是很强烈了。知道自己对他不是那么重要,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准备回学校时我觉得这一切太滑稽了,当日明明是我在学校第一次出柜,心情很是波动,需要有人陪伴,但结果却是我在安慰他的情绪。这样的情况会在以后一遍一遍地重复发生,让人受尽折磨……
那夜,金、火二星在夜空格外闪耀。
下了地铁往学校走时,我看到他QQ聊天列表置顶有一个头像和他很想,是情侣头像!他很是抗拒告诉我这位情头的身份,我只知道是一名男性,也正是那位能在死亡关头把他拉回来的人。袁雉说他们这么做只是玩玩,我当时选择相信,毕竟自己初中时也和好伙伴挂名情侣空间。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又拉起手了。并且是他的手包住我的手,还恬不知耻地告诉我:“永凡的手好小啊……这样一看就知道谁是1,谁是0了。”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快到学校时,我问他:“待会到了学校你还敢这么拽着我?”
“谁说我要一直牵着了?我本来计划到学校前就松开的。”
“好好好。”说着我就甩开了他的手。
5月19日周五晚上一起出去看《银河护卫队3》。
在地铁上我瞟到他给那位共同好友发了“想XX(他的名字)了。”我很是不理解这种行为,明明是和朋友出去看电影,我就在他身边,却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给另外一个朋友发这样的话语。好像和我出去玩是完成任务,好像和我出去玩一点也不开心一样。这种行为也深深透露着不尊重。但终究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有问太多。
影前吃饭时,我问他:“我一直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能成为好朋友。其他朋友之间都或多或少有些共同点或共同爱好,可我们兴趣点不一样,即使都喜欢音乐,但曲风完全不重合。到底为什么呢?”
“我们是同学啊。”
“这算什么理由?还有那么多同学,为什么偏偏和你关系好”
“Emmm……让我想想……我们都喜欢英语。”
“好吧。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吧……别想了别想了,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个问题后来困扰了我很久,所幸最后的最后终于有了解答。
影片结束回去时一路他情绪很差,路上一言不发,问他也不说,带得我也情绪低落。此事无解。
5月25日周四下午上完课后晚上去学校附近吃了焖锅。当天袁雉心情有些亢奋,席间拿着塑料小叉子扎了一块菠萝送到了我面前。这个举动……已经完全可以界入flirting范围了。按照自己一贯处变不惊的态度,送到我面前的就冷静咬掉吧。
“这是干什么?很有意思吗?这和我自己吃有什么区别?”嚼完后我问。
“不一样,这个是我喂的。”
他依然保持着以往的姿态,大多时间自顾自看手机。期间跟我表达晚上想出去玩,商量着出去玩什么。他在美团上看到了胶囊舱漂浮沉浸体验,紧接着向我展示了“双人漂浮”项目,问我“想去玩这个吗?”
我先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跟他说:“说实话不是不想,但马上要考试了,压力这么大,你确定现在去经历感官剥夺,自己不会疯掉吗?”
“有道理哦。”
又刷到了“男色一号”给我看。我本以为是为了吸引女性客户,结果居然宣传图上有彩虹……相视一笑……
最后决定去玩密室逃脱了。吃完饭已经19:30了,鉴于夜还早,就前往市中心寻找地点了。
有意思的是,那家密室逃脱我似乎去过,结构布局极为相像。上一次是和我高中时代的好朋友、特别喜欢的男孩——景杭一起去的。那是在2021年国庆的时候,玩的主题是哆啦A梦相关解谜。
这次也是日系主题,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各种动漫大杂烩吧。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因为脑筋急转弯经常卡壳,问了很多次host,这让袁雉十分焦躁,“问得人家都不耐烦了,肯定觉得我们怎么这么笨”是他的原话。这句话也让当时的我很不能理解,明明自己是客户,自己花钱娱乐,却说得感觉被施加了很大压力一样。
从密室出来走在路上,我告诉他,他和景杭有着一样的姓氏(笔者不是脑抽;为保护隐私,文中名字全部做了替换)。他的回应是:“懂了懂了,我就是个substitute. ”这句话他曾经跟我说过,之前还给我举了个例子,说比如别人问他作业问题,他会觉得问问题这个行为的对象并不一定非得是他袁雉,可以随便换成另外一个人。当时我告诉他,“怎么会呢?你就是你,你是不一样的烟火。你给出的解答和别人给出的解答肯定不一样啊。你又怎么会是个可替代品呢?”袁雉两次提起这个问题,已经说明这是他的心结之一了。我又开始了一轮开导,但最终也没能起到作用,转变不了他的底层观念。
好在当晚他情绪的主基调是高昂的,返程地铁上很愉快地和我讨论刚才密室逃脱的滑稽之处,甚至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开始摇摆。
从地铁站出来,我们看到一个歇斯底里不知道对着什么大喊大叫的女子,不知道是因为感情纠纷还是家庭原因。说来可笑,自己在京已经遇到太多在公共场合情绪爆发的事件了,北京年轻人的精神状态啊……就是因为看到这一幕,袁雉的情绪也跟着瞬间崩塌,神态一下子就变了,惶恐、惊惧、痛苦一拥而上。他告诉我,他有时候也会变成这样,比如上次他和妈妈一起去大连,在飞机起飞前因为他妈突然发现他手机里的飞机退票讯息(事实上他在上一周已经去过一趟大连了,是上周因为误操作多买了一张机票),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当场就心慌、情绪崩溃了,对着他妈妈当众大喊。
回到宿舍已经是22:30,紧接着又陪他看了他想看的电影《希特勒回来了》。电影风格于我而言有些偏“黑暗”,不是我的菜。但当时也不知是因为孤独太久了,还是已经对袁雉有强烈好感了,很想增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陪他一起看完了。结束时,他坐在我旁边从侧边抱住我,说了一句“谢谢永凡”。这句“谢谢”我不理解,但当时太困了,也没太在意。后来也终于明白这句“谢谢”背后饱含的意义。
5月27日周六上午和他去校外吃早饭,席间我们聊起撒谎这件事。
“永凡有跟我撒过谎吗?”
“没有吧,一般我都有啥说啥的。”既然他问出来了,我也好奇地问:“那你有没有对我撒过慌?”
“Emmm……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森林公园,我跟你说我可能是无性恋吗?”
“啊?你不是啊?”
“我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可能是双性恋吧。”
我顿时脑子有点僵。愣了一会回应道:“你不该告诉我你是双性恋,万一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尼。”
我告诉他,他有着和景杭一样的体型。
……
忘记是什么时候,我们决定了放假后去港澳旅游。5月30日上午去公安局办理港澳通行证。拍照完后,我想看看他的照片,他不给,说自己很不喜欢看到自己。
6月3日周六,一起自习。下午去教室前我给袁雉带了一盒冰淇淋。自习是沉默的,我们在围桌两侧面对面坐着,自己干自己的事。
晚上因为教室锁门,我们需要转战其他地方。为了避免麻烦,我计划直接去一楼的通宵教室(晚间大部分学生会从其他教室转移过来,人比较多);他十分抗拒,说自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当时觉得这怕不是他社恐发作了,就鼓励他挑战极限,好说歹说终于把他拉到了通宵教室。
那个教室同时也是个音乐教室,有一架钢琴,有个同学在弹。袁雉告诉我:“要是弹成那样都能上,我也能上了。”我对这个态度感到不满,我钦佩那位同学的勇气,袁雉却要挑她的毛病。我反击道:“那你上呀”。没有回应。袁雉似乎对完美有着病态的追求吧,这也是他痛苦的一个直接原因。
落座时我刻意和他隔了一个座位,他很兴奋地问我:“为什么不和我坐一起?”
“我不习惯学习的时候边上有人。……欸,行吧行吧。”说着我往他那边靠了过去。
“那算了。”
但我已经准备坐了,就没再继续理会他,在他旁边坐下了。
当天我一直在整理评奖答辩PPT。他想看看,被我拒绝了。我担心凭他要强、追求完美的性格,恐怕看完之后会直接情绪消沉下去。我了解这一现象,恰恰是因为自己也曾深深为其所困。
没学几分钟,他突然伸出右手从下面穿过我的右胳膊握住了我搭在桌子上、垂在胸前的左手。一阵电流穿身而过。即使如此,我,依然是那座喜怒不形于色的泰山,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说着他放下了手,支支吾吾得没有了后文。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感觉到他的情绪又崩溃了,表情开始僵化,频频叹气、摇头,消极气场甚是强烈。我问:“怎么了?”
“感觉快考试了,不该这么兴奋的……”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他不愿意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硬把他拉出去绕着教学楼散步,想帮他解决消极情绪。谈话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围绕他情绪波动的原因展开,便自然地过渡到对他诸多问题的分析,事实上,我们之间的深度谈话似乎多是这个主题。但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没有人在我身边!”
这句话出来时,我愣住了。紧接着是一贯地大笑。
“为什么笑?是挫败感吗?”
他认为我会挫败的逻辑是这样的: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很多不曾对别人说过的事情、想法,理应算是他的好朋友了,但这句话却仍然把我排除在外,挫败由此而生。但,友谊又怎么能用成功失败来衡量呢?
这一笑,既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奈,也是在笑自己,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笑自己的愚,笑自己的痴。
回去继续自习。我为了平复心情,自己去楼上找了个空地联系答辩陈述了。
晚上回去时,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心情的不好。百般询问,他终于说出来了。他爸那天来看他了,但他一直没见。袁雉给我看了和他爸的聊天记录:他爸早上就到学校了,还带了袁雉妈准备的水果。但袁雉一直在推,说现在不想见他,会影响自己的复习,让他把水果放到宿舍一楼管理员那里就行。但他爸一直在坚持,说等他一起吃饭。结果就是无尽的等待,袁雉爸一直在校园里待了一天,都没见到袁雉。
对于这个事件,我就更不能理解了。一般再忙着复习,见一面又能花多少时间呢?
袁雉晚上回过神来,回想当天的所作所为,感觉自己做错了、对不起他父亲,便开始了消极情绪。我不理解归不理解,但也告诉他:“你的做法虽然很奇怪。但这个事情也很简单,待会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说明白就好了。”他说时间晚了,担心他爸已经睡下了,第二天再打吧。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实际上是潜意识的拖延。
第二天,我问了情况。他确实给他爸打了电话,但是根本没提及前一天的事情。我……
6月8日周四下午有一门考试。那门课是我那个学期学得最没底的课程。拿到试卷扫一眼,不会的太多。会写的写,不会写的尽量结合记忆瞎编上去,实在不会的只能空过了。硬着头皮慢慢答。收卷那一刻心里很是怅惘。
收拾好书包我就开始寻找袁雉,只见他自顾自地出去了,丝毫没有等我的意思。我追上去询问:“为什么不等我?”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考试考砸让我心情很差,这句话直接把我的火激起来了。“什么?!你不知道我和你都选了这门课?你不知道之前我们一起复习这门课?你不知道我也坐在考场上考试吗?……本来考得就不好,想找个人求安慰,结果却要听这些话、被你折磨。”
“是吗?我看见你一直在动笔,以为你应该考得不会太差。”
“一直动笔和会不会是两回事!……你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好。那你一个人待着吧,我也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我就加快步速往食堂走了。袁雉可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路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一起到了食堂。我头也不回地完成了打饭、端汤、拿筷子、卸书包、落座的过程。坐下后再环顾,已经找不到袁雉。带着生气、郁闷,早已没有胃口,但为了不打乱生活节奏,只能逼着自己慢慢一口一口嚼着。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贴住了我的头,是袁雉。他在我身边坐下了,接着就趴在了饭桌上,侧头看着我。
“还没吃完?”他打破了沉默。
“没心情吃。”
继续沉默。
我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没注意到’?为什么想一个人待着?”
“待会出去再说吧。”
我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了,倒掉了剩下的饭菜。
出去走到学校的小花园,我问:“现在能说了吧?”
“你想听什么?”这句话以后我听过很多次。袁雉不仅行为怪异、总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总是意识不到自己什么地方激起了他人的不满。
“还需要我问吗?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每次你眼里都只看到自己,把别人的感受全部抛诸脑后?”
“对不起永凡,我以为你考试没事,心情好着。但我感觉自己已经考崩了,只想一个人待着。”
且不论他读错我心情这件事,已经道歉也就结束了。最让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会有人考差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着。
当时我们坐在学校马路沿上,一个学弟骑着车子溜了过来,问:“诶,学长!你们坐这儿干啥?”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袁雉一贯地“变脸术”:总能在有外人出现时马上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把自己内心的情绪全部掩盖。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真是当场要把我气炸。
“考试考砸了。”我定了定心说道。但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说出来就太复杂了。
“没事儿,一次考砸而已。还有那么多考试呢。……那学长我先走了。”学弟简单安慰两句后就走了。
他走后,我对袁雉说:“装得真好。”
“我没装,我现在心情已经恢复了。我们走吧。”
我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不能走,你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关于这诸多不解,最后都有了答案。但当时袁雉还是在做一些隐藏,没有告诉我最核心的想法。
已经不记得他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后来话题逐渐过渡到他曾经的好朋友。这个话题我似乎早在自己出柜那天晚上就问过他。但一提起这个,他就死活不愿意说。这更激发了我的“求知欲”,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为什么别人开来很轻松就能开口的话题他却反应这么大。我的一再哀求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不欢而散。
晚上,他突然发讯息给我说可以告诉我了。
“为什么下午死活不说,现在突然能说了?”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有朋友探知过我人生中的其他领域,你下午问的问题一下子让我慌了,就让我想逃。”
这个回答还是不足以让当时的我信服。我依然心有怨念,毕竟下午花了那么多时间,他都没有坦诚相待;不光是下午,之前我和他的那么多交流,都不足以获得一个好朋友应得的真诚吗?我问他:“现在你说出来对我有好处还是对你有好处。”我已经在犹豫到底还要不要听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因为他就像个无底洞,我听得越多,就越想知道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这种逼迫式的交流过程也让我很不舒服,却被一份不理解和想成为他的好朋友、了解真实的袁雉的想法一直推着继续下去。
“我也不知道。看你想不想听了,你不想听也没有关系。”
“那就不听了。”这是为了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在说真话,还是只是在故作宽宏。毕竟一般分享欲是很难克制的。
“好。”
看来是真话。
“我以后再也不要主动地问你这么多事情。你想跟我说就说出来,不说我也不想再问了。”
“嗯。”
可惜,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执念。“说吧,你曾经的好朋友都发生了什么?”
初中或者高中刚开学时和一个男生关系很好、走得比较近,也会经常用QQ聊天。但某天他妈妈打开了他的手机,看到这些聊天记录,觉得他们俩关系太不正常,硬是逼着他删除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家长还问他是不是同性恋,被他一口否决。
高三时和一个学长大吵一架,对方告诉他希望他遇到事情能说明白,但他一直做不到。吵架让他认为学长要离开他了。加上当时考试考砸,自己在家服用诸多化学药品企图自杀。后来被妈妈发现,送去医院洗胃、抢救回来了。
另外一位朋友在他被抢救回来、回到学校后主动和他绝交。
也许还有其他对他比较重要的人,已然忘记。这些事件让我越来越觉得他生活过于惨淡,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情有可原,也特别想帮他走出黑暗。可惜,我对自己太自信了。
他身边的好朋友一个一个地离去,我也有类似的经历,那几年饱受孤独的折磨。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晚,我们对彼此承诺,永远不会离开对方。我也在他手机里留下一段音频,告诉他,我、包括现在他身边的好友都爱着他、会永远在他身边。这段音频是为了让他陷入消极情绪想自杀时能及时脱出身来。
记得那晚,他告诉我,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似乎已经攀升到了和他的情头一样高的位置。我多少觉得有点可笑,回了他一句“我真行”……
准备回去时已是凌晨。他却还要去自习。
第二天他告诉我,还在楼顶看了日出。
这又是一次本该是我心情不好,却逐渐转变为帮他解决一众心结的“生动实例”。
某天中午一起吃饭时商量买港澳电话卡和插座转换接头,期间他表现得很不耐烦,一直自顾自地看手机。如此简单的事情反复拉扯,他的漠不关心让我很是火大,好像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一样。有几句话也相当冒犯人,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
6月11日周日下午按照日常惯例我们会一起自习,但他没去了。一开始我觉得自己算谁,为什么要管那么多:一起自习并没有提前说好,只是之前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心,一个下午一直焦虑他去哪里了。发了微信也没有回音。
晚饭后我还是没有看到他,又是打破日常的一个现象。微信依然没有回音,我更加担心了,担心他突然情绪崩溃、想不开在外面自杀了。(我永远也不知道生活中什么样的小事就足以让他突然情绪崩溃)连着打了两个电话也没有音讯。
心急如焚……
晚上他终于回讯息了,自己去KFC自习,说是太困了,在那里睡了一下午。他丝毫没有关心我因为他而担心焦急的情绪,只想快速把事情交代清楚就离开。这个举动让我感觉他在说谎,也让我感觉到很强烈的不真诚,他不把我当好朋友,也不会关心别人的想法和情绪。
继续纠缠问清楚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他总会说他说的就是真的,反过来PUA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多,把这些都归结到我身上,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这样的PUA已经发生太多次了,每次他不想解释得很清楚的时候就会全部怪到别人身上,一个幼稚不负责任的行为,甚至在打压别人的自尊自信。
6月14日晚到点上床后,我没有太多困意,看到袁雉也没有睡,在刷手机,就给他发了微信消息。
-袁,陪我说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呢?
-随便吧。……Are you bored?
-Maybe. Everything is boring.
-You think I’m boring, too?
-Maybe.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心已经彻底凉凉,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关了手机努力平复心情,睡觉。
第二天早上,我跟他说昨晚他的话让人很生气,也很让人伤心,作为补偿,让他请我喝茶。我拽着他到学校咖啡厅外面坐下,试图搞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说我很无聊?”
“我说的不是你很无聊,我说的是我很无聊。”
“我后来明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很无聊,你说也许吧。”
“那不是针对你,是‘我’很无聊。”
又是一波强词夺理、混淆是非。
“你这样做很影响我的心情。”我指责道。
“你明知道我很无聊,就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
呵呵,又是反向PUA。(可惜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PUA我,甚至也会PUA他自己。这些觉悟都是在后面几个月才想明白的。)
后面又像往常一样,我开始探寻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东西,他则用尽各种手段逃避。期间出现了手里一直捏着喝完的纸杯的动作,直到把它捏扁。我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他让我松开,说不想让别人误以为他是同性恋。我???都到了这个份上,我在试图让你冷静,你考虑的点就是怕别人觉得自己是同性恋???
我做一切都是为了彻底解决问题,让他彻底想开。可在他看来却是我总没脑地去挖他的生活、挖他的思想。我也不是闲得没事干给自己找麻烦,恰恰是因为和他的相处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我已经从心里认定他是我的好朋友,便不会轻易离开,尤其是想到那个永远不会离开彼此的承诺,我就更不能放弃了。为了解决交流的所有困境,营造更舒服的相处模式,我做了太多努力。现在想来,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后续的交流他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不了了之。
一起去旅行的约定既然已经订立,不好再取消;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期待着这场旅行,不想让它早早夭折。那时我就有了旅行结束后就减少和袁雉接触的想法。和他交流太让人心累。
6月16日周五,上午最后一门课考试结束。袁雉想去吃学校附近新开的淄博烧烤,本来还计划叫一个同学,被拒绝了,只好我们两人出去了。正巧半路碰到了另外一个同学,他和原本计划叫的那个同学关系比较好,最后就都拉着一起出去了。
淄博烧烤我向来觉得没什么特色。吃饭时平平无奇。袁雉基本没怎么说话。
快吃完时,我想晚上去看期待已久的《疯狂元素城》,那两天正好刚上映。在桌上问了一圈都不去。我还再三邀请袁雉陪我一起去看,他说他真的很累,想回去睡觉了,我只好作罢。
我和袁雉2021年9月成为同班同学。除了这个身份,他同时还是我的——对床室友。
(这一部分内容由于聊天记录的删除,只能凭其他生活痕迹记录做些许回忆,诸多细节已然忘却,时间线和事件顺序有可能混乱。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我和袁雉能回想起来了;如果袁雉也全部忘却,一切就不可能理清楚了。这,就是不公开的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