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白化的黑猫《星落之子》尾声
尾声 五分硬币
鹿镇又添了些木柴,这让篝火烧得更旺了。东方既白,院子里也变得亮堂起来,逐渐爬高的日头顺着屋檐泼下清冷的日光,照得地面微微发白。小宇的头枕在鹿镇的腿上,稍稍偏侧着脑袋,双手轻轻交叠在胸口,刚刚睡着。他哭了很长时间,现在终于放松下来了,只不过让鹿镇的腿稍有些发麻。鹿镇脱下胸前湿了一片的棒球外套,盖在小宇身上。黎明时分是最寒冷的时候,只剩无袖汗衫的鹿镇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向火堆伸出手去,感受那小小的温暖。
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小片黑乎乎的粘稠物质。那是装棉签的小塑料袋,现在已经烧得完全熔化了。刚才,它被连同棉签棒、蛇鳞一起丢进了篝火中。鹿镇将蛇鳞投进火中时,一道奇异的紫色光芒从火焰中闪出。多年之后,鹿镇都对这件事好奇不已,这也成为了本案中最后唯一未知的事情。不过,闪着紫光的蛇鳞很快跟棉签棒一起化成了灰烬。
鹿镇非常清楚,销毁证据以让犯罪嫌疑人逃脱法律的惩罚,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正义的。他应当如实将这些东西交给警方,由他们做详细的鉴定,制作出详尽的检验报告,构建起证据链来。可是,在那之后呢?他们会很快知道,祁小宇就是真正的凶手。他们会拘传小宇,将他关进狭小逼仄的讯问室,让他签字画押,将他剃光脑袋送上法庭受审,最后投进监狱或者少管所,就像投进一团黑色的火焰一样,让他经受十几二十年的折磨,最后变成一个落魄的中年人被放回社会。鹿镇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经历如此的遭遇。他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他自己的私心,但是人又怎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而将自己全部的理智与情感交由法律去裁判呢?于情,他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在高墙内度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于理,他认可小宇复仇的正当性,虽然在法律中故意杀人为罪,但是在鹿镇的信条里,复仇的正当性不是一个法律上的条文可以抹除的。
我就是我,要让我亲手把朋友送进监狱,我做不到,理由就这么简单。我的正义观也许和主流迥异,但我确信我做的是对的。鹿镇这样想道。
火苗在眼前不停地跃动,鹿镇感到睡意也如同火苗的跳跃一样不停地撞击着大脑。他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就这样坐着睡着了。在意识的混沌里,他莫名地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怪梦,小宇对他说:“狍子,咱们赢了。”他和小宇又成了一个战壕里的伙伴,但是,这次还能获胜吗?一切该做的事都做了,最终归宿如何,鹿镇并不知道,但他希望能顺利过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鹿镇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揉了揉眼睛。原来是蒋叔。他拍了拍鹿镇的肩膀,在他睁开眼睛之后说道:“你俩怎么睡这儿啊?晚上这么凉,别感冒了。”
鹿镇笑了笑,指着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的那堆火,说道:“待在这儿的最后一天晚上了嘛。跟小宇在外面搞个篝火,看看天上的星星,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哦。”蒋延兴奋地说,“好消息,隧道刚通,你可以回家了。”
“那太好了。”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鹿镇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感到有一股压力压在心头。
“哦,这位是县公安局的陈警官,他答应一会儿用警车带你们到县里。”
蒋延侧过身子,鹿镇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一名穿警服的中年男子。鹿镇也挪了挪身体来挡住小宇,以免被警官看见他脸上一塌糊涂的泪痕。
陈警官倒是没怎么注意小宇。他的目光在鹿镇身上不停移动着,看得出来,他对于那顶沾血的棒球帽很感兴趣。鹿镇冲他打了个招呼:“陈叔叔好!”
“你好。”他挑了挑嘴角,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也是不带任何感情。他的头似乎也点了点,不过鹿镇并不确定,只能回一个稍大一些的颔首。
“我在村口,一会儿你们收拾好了过来就行。”陈警官说完,独自走出了院子。蒋延本想跟上,却被鹿镇叫住了。
“什么事儿?”他走过来。
鹿镇轻手轻脚将小宇从腿上托起,把外套的袖子折好垫在他脑袋下面,脸朝内,然后拖着有些酥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进了堂屋,拿出那张誊抄好的A4纸,递给蒋延。
“这是咱们说好的,结案报告,嗯……不如说是建议吧。”
“哦?”蒋延接了过去,浏览起内容来。虽然鹿镇的字依旧像小学生一样丑,但已经相对工整一些了。两分钟后,他从纸上抬起头来,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来:“很有意思。看来所有点都打通了,应该就能结案了。”
“能有帮助,咱就很高兴了。”鹿镇补充道,“您可以照这样给县局报告。还有,您尽管说这些意见是您想出来的,不要提到咱。咱参与调查的事情,也不要提。咱可不想回到家还被一堆人追着问。这封信您先留着,这几天会用到,等雁文哥回C市的时候,您就把信交给他,让他捎回给咱。”
“行,明白了。”
蒋延答应之后,也离开了院子。
天光大亮,原先苍白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浅黄色,质感更加厚重。和鹿镇与老猫那天早上散步时的感觉很像,安静闲适,温暖柔和。也和那天一样,老猫早早地来找他们了。
他先是扒在门框上,朝里探进脑袋看了看。鹿镇发现了他,招招手叫他进来。
“我来送送你们。”老猫看了看小宇,“你们今天就要走了吧?”
鹿镇点点头:“一会儿就要走了。”
老猫的嘴角耷拉下来。他走到台阶前,俯视着小宇的脸。“他哭过。”
“是。”鹿镇说,“他有点儿舍不得这儿和你们。”
“我也是。”
鹿镇搓了搓手:“该叫他起来了。”
“让他再睡会儿吧。”老猫说,“怎么睡在外面?”
“看星星。”鹿镇说,“还是叫他起来吧,不然要感冒了。”
鹿镇推醒了小宇。
醒来之后,小宇好像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红彤彤的、挂着泪痕的脸颊轻轻动了动,恬淡地朝老猫笑了笑。虽说如此,鹿镇仍觉得他有些忧郁,不过,一番清洗之后,他的神情明朗了些。
小宇说:“狍子,我想上山再看看周老师。”
“老猫会陪你去。”鹿镇说,“咱还有些事儿要去办。代咱向周老师道别。”
鹿镇在村子迷宫般的小巷子里穿行着,几天过后,他对这里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了,不过,也将很快再次陌生起来。阳光浮动在房顶上,巷道里仍然潮湿阴蔽,散发着泥土、青苔以及沤肥的味道。他要前往邱雁文家。
邱雁文今天还没打算走,但是他很早就起床了。在井边洗漱完毕之后,他就站在院子里抽烟。鹿镇站在院门口,轻声将他唤出院子。
“你们今天要走?”邱雁文开口问道。
“对。”鹿镇看了眼他指间夹着的香烟,“隧道已经修好了。你们什么时候走?明天吗?”
“嗯。该返校了。”
“咱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帮咱捎一封信。”鹿镇说,“你要走的时候去找一下蒋叔,也有可能是他先找你。他手里有一封信,等你要回去的时候,你一并带上。回到C市,麻烦捎给咱。”
“他不能今天直接给你吗?”
“今天蒋叔还要用那封信。”
“好吧。我帮你带过去。”
鹿镇愉快地说道:“太好了。谢啦!”
“地址呢?”
“送到小宇住的福利院就行。”
“哦……”邱雁文顿了顿,“福利院……在哪儿啊?”
鹿镇报上了详细地址。邱雁文找了支笔在烟盒上草草记了下来,然后又复述了一遍。“放心,一定帮你带到。”
“谢谢!”鹿镇灿烂地笑着,“对了,顺带把你手上那枚五分硬币也寄来吧。”他说得轻描淡写。
邱雁文像是在空气中凝滞住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反问道:“什么硬币?”
“你肯定知道。”鹿镇盯着他,说道。
“我不懂。”
鹿镇的语气变得狡黠:“就是计划信里附带的,那枚五分硬币。这下懂了吧?”
他沉默了。鹿镇又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阵儿。
“你……”他瞪大了眼睛。
“是的,咱知道一切。不过尽管放心,咱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咱是不会让小宇冒任何风险的,明白吗?”鹿镇拍着邱雁文的肩膀,“除了硬币的事儿,一切照计划做就好。”
邱雁文低下头,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鹿镇丢下他,慢悠悠地顺着小巷走了回去。
坐在屋里等了大概半小时,小宇和老猫就回来了。小宇的眼眶又红了一片。老猫轻轻抿着嘴,把手搭在小宇的肩膀上,像是在支撑他。休息十分钟后,鹿镇和小宇背起了行囊。
最后检查窗户是否关紧的时候,小宇格外仔细认真。他的视线细致地审视着房间和院子的每一寸角落,不时伸出手去,抚摸着屋中的陈设,目光中充满了留恋和不舍。鹿镇来到院子里,仔细检查了一遍院子里燃尽的木柴,确认没有火星残留后,将它们一股脑儿地抱进厨房的灶洞里。
在小宇同院子中央的大槐树“告别”之后,三个人退出了这座小院落。小宇缓缓掩上铁皮院门,将一把小小的铁锁挂在上面,咔嚓一声扣紧,最后把钥匙郑重地放进兜里。
再见了,承载童年回忆的,曾经的家。
老猫陪他们走到村口。那位陈警官靠在警车旁,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睛望着在树林里忙活的同事们,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他又瞅了瞅鹿镇头上染血的帽子,伸手打开了车门。鹿镇道了谢,带着小宇坐了进去。他事先通知了小宇,警车不是来抓他的,只是帮忙带他们去县城而已,所以小宇显得很平静。
老猫站在车窗边,忧伤地看着鹿镇和小宇。在将要分别的时候,哪怕心里有再多的话,也总是说不出来的。陈警官抽完一支烟,坐进驾驶位,发动了汽车。警车向后倒了倒,调了个头,缓缓加速向北开去。
“再见!我会去找你们玩儿的!”
老猫跟在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喊着。
“再见!老猫!”
小宇忽然精神过来,从车窗探出脑袋,朝老猫招手。鹿镇也伸出手臂,朝车尾挥动着。开出一段距离之后,老猫的身影就看不见了。很快,警车就淹没在了隧道的阴影之中。
到了县公安局,两人并没有被过多关注。经过一番简单的询问之后,两人便被告知可以离开了。一出大门,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和来时一样,两人去到县汽车站买票。十一点左右到达汽车站,吃过午饭之后,十一点半进展,下午两点半就到达了Z市汽车站。回C市的火车晚上七点钟开,两人没有到处闲逛的心情,于是早早就进了站,准备在候车室小憩一会儿。国庆假期将尽,候车室里满满当当的。两人抱着行李,找了一根柱子,坐了下来。
小宇伸出手去,摘下了鹿镇的帽子。“看起来倒像是你杀了人,”他捏着帽檐,“刚才被安检员盘问了半天。”
鹿镇笑了起来:“是挺像的。说到这个,咱又想起了在C市进站的时候,咱因为带了根球棒,还有那把假刀,安检员给我围得死死的。哈哈哈。”
小宇也笑了,他的脸色也红润起来:“狍子,多亏了你,带了那把假刀,不然我就真的永别了。你怎么想到带刀的?”
“武器有两种作用。真刀真枪用来干仗,假模假样用来威慑。一虚一实,才叫人难以分辨。”鹿镇将手掌交叠,枕在脑后,“就像咱用球棒假装猎枪一样,不是真的要当场敲碎邱云龙的脑袋,只是为了让你脱身而已。带那把刀也是这样,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到呢,有备无患嘛。”
“果然,和你一起来是对的。”小宇说道,“不过,作为侦探,跟我这个罪犯站在统一战线,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侦探和罪犯?咱可从来不觉得咱是什么侦探?你做出这些事儿也是情有可原。你就是你自己,咱也只代表咱自己。”鹿镇认真地说道,“咱们俩是好朋友、好队友,要让咱把你送去蹲监狱,还不如被你杀掉呢。”
“我不会的。”小宇摇起头来,“就算你把我交给警方,我也认了。我不后悔。”
“咱会后悔。”鹿镇说道,“这样做,也是图咱自己心安。”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小宇有些担心,“万一失败,你也会被牵连。”
“管他的!”鹿镇满不在乎地说,“要进局子就进呗,咱无所谓。不过呢,咱还是有信心搞定一切的。”
“我相信你。”小宇看着鹿镇,眼神异常坚定。
晚上十二点多,鹿镇回到家时,家里面空无一人。他用手抹了一把餐桌表面,已经积了一些浮灰了,看来这几天不在家的,不止他一个人。鹿镇早已习惯一个人待在家了——老爹工作忙,其他人也很少回来,一个月可能都见不着他们一面。鹿镇敢断言,肯定没有人发现他消失了好几天。
他回到自己房间,把书包和棒袋随意地甩到地上,脱下脏衣服准备去洗澡。拿着脏衣服经过饭厅的时候,玄关的门开了。是老爹,今晚他居然回家来了。
老爹瞥见了带血的衣服和帽子,什么也没说。这也不是鹿镇第一次挂彩回家了,老爹已经见怪不怪,也不会关心地问这问那了。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鹿镇惊讶地发现,老爹居然还没走。更稀奇的是,他在厨房里颠勺。
过了半个小时,餐桌上就摆上了两碗米饭和两盘儿卖相差劲的菜——一盘是西红柿炒鸡蛋,鸡蛋带着糊斑;另一盘儿酱油色的土豆片炒青椒,之所以切成片,是因为老爹不会切土豆丝。能吃到他做的菜可是件稀罕事,而且,因为没吃晚饭,鹿镇已经很饿了。于是,两人坐在餐桌前,默默往嘴里扒着饭菜。
消灭完桌上的饭菜之后,老爹起身准备回屋睡觉。鹿镇叫住他:“老爹,帮咱打听点儿事儿。”
“嗯?”老爹又坐回到椅子上,“什么?”
鹿镇说明了意图:希望老爹能帮忙打探邱谷村案子的后续进展,他毕竟是系统内的,打听起来也方便。
老爹皱起眉头。或许他以为咱杀人放火了,不过倒也不是不可能,鹿镇这样想着,正要解释一下,老爹就点了点头,表示他答应帮忙。
“你去Z市了?”他后知后觉地问道。
“对。去同学老家玩,结果碰着案子了。”
“哦。”老爹并不喜欢多说话。他丝毫不关心鹿镇遇着了什么事儿,鹿镇倒也喜欢家里人对他不闻不问的感觉。两边儿都自由自在的,省去了许多家庭烦恼。
“还有件事儿要你帮忙。”
鹿镇回到房间,拿出那包黑色的粉末,还有周老师遗物里的那只布袋。
“老爹,还得拜托你找人鉴定一下这些到底是什么成分——粉末,还有布袋上可能残留的东西。”
他先接过那包粉末,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儿,凑到鼻尖闻了闻,皱起眉头。“这还用鉴定?你闻不出来吗?这就是烧过的海洛因嘛。”
鹿镇说道:“咱当然能判断出来是海洛因。不过,严谨起见,还是需要做个鉴定。重点是看看里头还有没有其他的物质。”
“哦。”他拿起布包,“这个呢?怀疑是泡水货?”
“嗯。”鹿镇点头道,“得空了就鉴定下。这两天能出结果吗?”
“我尽量吧。”他说,“过几天得去广州出差。忙着呢。”
“哦。拜托了。”
他打了个哈欠,把那两样东西收拾好,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鹿镇清洗好碗碟之后,也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中间放着一张床,被子马虎地平铺在床上。床左边,靠窗摆着一张书桌,右上角是一摞课本和作业,左上角则是一台电脑,机箱搁在地上,一大团电线凌乱地盘踞在地面上。这台电脑几个月前才成为家里的一员,因此现在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鹿镇坐到电脑前,打开了电源键。瓦片一样的四色方块和大大的单词“Windows”出现在了黑色的屏幕上,发出一声电子提示音后,屏幕上出现了蓝天和绿色的草原。
几个月来,鹿镇已经把这个大屁股的家伙摸清楚了。他熟练地接好网线,点进浏览器,在搜索栏键入关键词“历史天气”。进入相关网页界面,选择地区Z市H县,选择时间为一九九一年八月。结果显示,H县全域在那年八月天气情况良好,除了月初时下过两场小雨,其他时间都是万里无云。
接着,鹿镇又查询了一九九一年九月与十月H县的天气记录。果然,如本地人所说,入秋之后,H县就进入了雨季。九月下旬至十月中旬,县域内普降大雨,雨势连续而强烈,中间仅几天没有降水。与往年同时期相比,一九九一年秋天的雨水格外丰沛。
鹿镇靠到椅背上,眼珠转了转,默思片刻。随后,他返回搜索引擎,以“1991”“H县”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并不理想,弹出的界面一片荒芜。意料之中,那时国内还没有互联网,因此,线下资料尚未传送上网,倒也正常。不过,没关系,气象资料已经够用了,明早去市图书馆看看吧,他这样想着,关了电脑,熄灯,上床睡觉。
2004年10月2日至10月5日,Z市H县邱谷村连续发生多起死亡事件,死者共七名。因案发时发生滑坡,进村道路封闭,县公安局于10月6日派警力展开全面勘验和调查。因气象原因以及人为因素干扰,现场痕迹已破坏殆尽,基本无勘验价值。经派出所警员蒋延保存,一些证物得以存留。经过调查,初步确定,死者之一的金海昌即是犯罪嫌疑人。
物证鉴定的结果表明:1、一号案件死者邱武的血液中遗留有乙醚分解物,且其成分同相关人邱万三血液中的乙醚分解物成分相同。2、一号案件中,从死者左手中指指甲中提取的枣红色衣物纤维同群众捡到并上交的枣红色卫衣材质可做同一认定。3、枣红色卫衣兜帽中发现的毛发属于金海昌。4、三号案件现场发现的五四式手枪上留有金海昌的指纹(可能是因为该枪本就是金所非法持有的)。5、四号现场提取的悬吊死者的尼龙绳上留有死者本人的指纹。6、四号现场衣柜中提取的烟灰与金海昌所吸兰州牌香烟的烟灰可做同一认定。7、金海昌家中地窖发现手斧一把,上面沾有二号死者邱钊的血液,伤口形状可做同一认定。8、金海昌家中发现胶鞋一双,鞋底经过清洗,仍检测出少量属于二号死者的血液。9、法医尸检结果与卫生室医生李敏初步鉴定的结果无合理误差以外的出入。
走访调查的结果表明:1、一号案件发生时,金海昌自称在山崩现场,但并没有他的连续在场证明。2、二号案件发生时,金海昌行踪不明,没有不在场证明。3、三号案件、四号案件发生时,情况同2。4、有群众举报,金海昌与另一名死者邱云龙有贪污村小财政拨款及村内款项的嫌疑,并涉嫌三年前一位村小教师的死亡案件,一号、二号案件的死者疑似也参与其中,有目击证人(四号案件死者)证言录音作证。5、经调查,金海昌、邱云龙的银行账户中有大笔不明现金流,合计约有百万之多,而目前账面上仍有三十余万;邱云龙账面款项较金海昌更多;三年以来,邱武与邱钊的账户中亦有大量现金汇入,汇款者为邱云龙。
综合物证分析和走访结果,警方认定,金海昌为四起案件的真凶。动机为分赃不均及杀人灭口。因犯罪嫌疑人意外死亡,案件撤销。邱、金二人涉嫌经济犯罪及三年前故意杀人的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
三天后,还是在快到午夜的时候,老爹回了家,把以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鹿镇。当听他说到金海昌在第二件案子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鹿镇就知道他写的那份结案意见大获成功。县局的警察大概接受了蒋延提供给他们的意见,结合调查到的其他情况,此案大概就能以此完结了。鹿镇暗自松了口气。
“我托人鉴定了那些粉末。”老爹接着说,“成分的确是烧灼过的海洛因,布袋上也有海洛因的成分残留。如你所愿,那堆黑灰中还有别的物质,不过十分微量。是炸药的颗粒。”
“是吗?”鹿镇听完,并没有过分惊讶。
“看来你也早就想到了。”老爹说道,“你托我鉴定的理由,我不会过问。鉴定的人也不会说出去的,我嘱咐过了,你也可以放心。不过,如果是涉及什么案子,我希望你还是能告诉我。”
“谢啦。”鹿镇没有正面回应,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老爹房间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是玄关的门关上的声音。等第二天早上鹿镇起床的时候,家里又变得空无一人了。老爹出差去了广州。
十月十号,周日。
在二〇〇四年的时候,还没有调休的制度,所以,在紧接着国庆小长假的这个周末,学生们依旧不需要上课。然而,早上八点钟,十五中学的操场上却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今天是全市中学生棒球赛的决赛日。毫不意外,又是十五中对阵十六中、水与火的较量,这与一个月前那场比赛一样。水蓝色的队员和火红色的队员都在操场上热身,为一会儿重要的比赛做准备活动。
柴剑星反戴着红色的帽子,将一根红色的球棒搭在肩上,走了过来。“狍子,听说你肩膀受伤了,没事儿吧?一会儿可别掉链子了。”他揶揄地笑道。
鹿镇翻了个白眼:“靠,咱是右投,伤的是左肩,掉个屁的链子啊。”
“那左肩好了没?”
鹿镇做了几个绕肩运动:“没什么大问题。”
“怎么受伤的?又去打架了?”
“算是吧。”
柴剑星又笑了笑:“挺想看你挨揍的。”
“呵,你又不是没看过。行啦,该上场了,再说下去,小心等会儿投你触身球。”鹿镇狠狠地扯了扯柴剑星的脸。
两方队员集合,在操场上列队,脱帽致意。根据掷硬币的结果,十五中队先行上场防守。大家围做一圈,戴手套的手叠在一起,大声加油打气之后,各自上场站好位置。鹿镇站在投手板上,小宇从他身边经过。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一件黑色的七分短裤,戴着蓝白色的帽子。看起来,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表情也像往常那样稍显羞涩。鹿镇冲他点点头,抓起地上的防滑粉包捏了捏。
总的来说,这场比赛与一个月前的并没有很大区别。柴剑星依旧玩了一些幼稚的小把戏,鹿镇也一一看破并进行了相应的回击。虽然如此,两方的力量毕竟势均力敌,比赛依旧僵持了三个多小时,从九点一直到中午。十月的秋天,天气非常舒爽,正适合进行比赛。比赛也到了关键时刻——九局下半。
七局下半的时候,出了一件意外。四棒击出了一球,落在二垒垒包与中外野手之间,后者接到地滚球,迅速传回二垒,游击手接到球,俯身去触击——还好,他最终安全上了二垒,然而,这也使得他在滑垒的时候扭伤了脚。第八局的时候,他还暂时可以休息一下,不用上场防守和打击。但是,最关键的九局下半来了,他得上场了,但是扭伤的脚让他既不能跑垒,也难以打击。这时,两出局,二三垒有人,落后一分。成败在此一举。
四棒显得十分着急,可是也只能坐在板凳上,皱着眉头。“狍子,怎么办?”
鹿镇思考片刻,说道:“就让小宇上吧。”
“啊?”大家都有些惊讶。
“狍子,现在是九局下半两出局,最重要的时候啊。”四棒说道,“可是,小宇从来没有上场打击过啊,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鹿镇摇了摇头:“平时训练的时候,小宇也跟着咱们练挥棒、打棒,效果并不差,只不过没有上场经验。咱们现在需要再回来两个人,得两分,就能拿下比赛。小宇只要能成功上一垒,三垒的人就有机会跑回来。下一棒只需要再打上一垒,那就万事大吉了。而且,小宇也跑得快,就算打不远也没关系。咱们就给小宇一个机会吧。”
鹿镇说完,朝候场的队友们环视着。一个、两个、三个……紧接着,大家都点了头,表示同意让小宇上场。有缺憾又如何?就算最后输掉又如何?至少我们同所有伙伴一起奋斗过。
四棒摘下头盔,交到小宇手中,用希冀的眼神盯着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小宇点了点头,接过头盔,紧紧地扣在头上戴好。他又接过队友们递来的手套和球棒,向前走了几步,使劲挥了两下。此刻,他的坚毅和热情已经取代了犹豫和羞怯,如同一名战士一样,大踏步地走进打击区。前方就是战场,退无可退。
“小宇!加油!”
大家呼喊着。
“Play ball!”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神情紧绷,不单是场下候场的队友,还有在场上防守的对手。柴剑星先是向鹿镇这边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然后便全神贯注地盯着将要面对的对手了。现在,这个小个子男孩儿成了全场的焦点。
小宇看起来不慌不忙,在右肩上支好球棒,神情泰然,似乎整个场上只有他和即将投过来的白色小球存在。那副状态像是在说:放马过来吧!
柴剑星撇了撇嘴,合上了手套。抬腿。甩臂。球像一束光朝小宇射了过来。
啪——
球进了捕手的手套。Ball。
“好选!”队友们喝彩道。
看来,小宇并没有被柴剑星的架势吓到。他一只脚站出打击区,稍稍活动下身体。
紧接着,又是一个坏球。小宇依旧没有急,只是默默等待着机会。
柴剑星用手背拂去额头上的汗珠,弯腰,又捏了一把防滑粉包。九局下半,对于两队来说,都是能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关键时刻。这家伙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了,甚至可以说,有些急躁。
机会来了。
他抬起腿,投出了本回合第三个球。
刷——
一道更为迅疾的闪电划过本垒上空。柴剑星认为,小宇的优势在于敏捷灵活,所以希望用力量优势来一举获胜。
但是他想错了。
砰——
就在闪电进入本垒区域的一刹那,清脆的金属声传来。随后,全场的防守队员都动作起来。
那颗白球又高又平地越过了二垒手的头顶。外野手在全力奔跑。小宇冲向一垒。中外野手眼看球即将落下,全力伸出手套向前扑去。可是,那颗球擦着手套的上缘,继续朝后飞去。漏接了。
三垒跑者见状,拼命向本垒冲去。二垒跑者也已经跑过了三垒。当守场队员捡到球传向内野的时候,小宇已经跑过三垒。他丝毫没有减速,像一只真正的猎豹那样冲向本垒,同在空气中游动的白色小球一较高下。
当他敏捷地滑上本垒之后不到一秒钟,捕手持球的手套就触到了他的小腿,或者,应该用“才”。
“Safe!”
虽说在刚才二垒跑者抵达本垒时,比赛就已经结束了,不过裁判还是大声宣布了小宇安全上了本垒。就这样,小宇第一次上场,就敲出了一支全垒打,十五中队也因此拿下了全市比赛的冠军。
一阵狂啸从蓝色的一边响起,那是胜利的欢呼声。队友们抱住小宇,欢庆着,最后索性将他托了起来,抛向天空。大家笑着叫着,眼角都涌出了眼泪。他们抬着小宇,沿着跑道来回游行着。
狂欢过后,大家平静下来,列队站定,向对手、裁判和场地脱帽鞠躬致意。
大合照留念的时候,柴剑星看起来闷闷不乐。照完相,他带着队准备离开。鹿镇走过去,对他说:“过几天请你吃饭。”
柴剑星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不是为了比赛的事儿啊。”他郑重地补充道,“你们队多了个猛将,打起来更有意思了。但是,下一次切磋,赢的一定会是我们。”
两人相视一笑,伸出手,紧紧地握了握。
回到队友旁边,鹿镇提议道:“今天打了个胜仗,咱们去庆祝庆祝?”
“赞成!”
“好啊好啊!”
大家纷纷欢快地叫道。于是,鹿镇跟大家约好,今晚六点在那家熟悉的烧烤大排档见面。前任队长就是在那儿将球队交到鹿镇手上的,而在今天,全队也没有辜负前辈们的期望,打败了十六中,夺得了冠军。选择在那里开庆功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这个季节,太阳下山得很早。快到六点的时候,日头已经低垂下来。C市西边有座小山丘,因此,整座城市投入黑夜怀抱的时间也要稍早一些。在西边的天幕上,红色的日光与白色的浮云交互穿插,呈现出绚烂的橘红色,而在天空的另一边则变成了纯净的蓝色,并且在不断地向深夜的墨蓝色过渡。
日落之前,城市夜晚的生活就先一步到来了。大排档的老板提前排出了桌子和座椅,其中几桌已经坐上了客人,摆上了啤酒、花生、毛豆等,待烧烤一上桌,就开始大快朵颐,开始划拳、喝酒、闲扯。露天烤炉的炭块已经加好点燃,远远地站在路口,就能闻见烟火和食物炙烤的香味。
先到的人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这样就能坐下全队的人。六点左右,大家陆陆续续都到了,围坐在桌前,传阅着菜单,讨论着要点些什么串儿。小宇坐下之后,大家便纷纷询问小宇想吃什么,搞得小宇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随手指了两样菜品。
鹿镇是最后来的。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方形盒子放在凳子旁边,趁着大伙儿去送单子,飞快地落座,然后参与进叽叽喳喳的闲聊之中。
“看来大家今天都见识到小宇的厉害了。”鹿镇笑道。
“是啊。”四棒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唉,以后我的位置要拱手相让咯。”
“不会不会。”小宇连忙说道,“今天能打出去,都是因为有大家的鼓励,加上有些小运气而已。”
“不,那就是你的实力,小宇。”队里的捕手说道,“你站上打击区的时候,那种气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也许,你的潜力被激发出来了,以后肯定会更强。”
“对啊,小宇,自信点儿啊。大家都相信你。”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意。
“看吧,”鹿镇对小宇说,“大家都认可你的实力。今天,你是咱们球队的英雄。今天是重要的一天,不只是比赛,还有,这个……”
鹿镇将刚才一直放在旁边的盒子端上桌来。盒子是天蓝色的,用白色的丝带扎着,顶端打了个蝴蝶结,一看就知道,这里面装着蛋糕。大伙儿都凑了上来,鹿镇解开丝带,打开盒子,奶油的香味冒了出来。白色的一层奶油上,覆盖着蓝色的糖浆,点缀着几只蓝莓。蛋糕和球队的颜色一样,没有做更多装饰,整体看起来十分简约。
“这么好啊,狍子,还给小宇买蛋糕啦?”
“我上次也打了全垒打,我怎么就没有?”
“今天特别,双喜临门嘛。”鹿镇看了看队友们,“小宇在他十四岁生日当天,打出了人生第一支全垒打。这不值得特别庆祝吗?”
“啊?”一片惊呼声,其中也有小宇的一份。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几个人对于不记得小宇生日表示歉意,还有些人表示自己记得小宇的生日已经过了。一阵喧嚣之后,大家达成了共识:不管今天是不是小宇的生日,他都是庆功宴的主角。于是,大家忙活起来,在蛋糕上插蜡烛,给每个人分纸碟子。
小宇似乎从没有这么隆重地过一次生日,对于生日的所谓流程全然不知。队友们折好附带的王冠型生日帽为小宇戴上,然后鼓动他闭上眼睛默许愿望。小宇闭上眼睛,过了快两分钟,有人提醒道:“小宇,愿望不能许太多,不然不能实现。”
小宇忽地睁开眼睛,又赶紧闭上。这下只用了十秒钟。
接着,大家唱起了跑调的生日歌,引得别桌客人注目,甚至有人叮叮当当地敲起啤酒瓶来伴奏。最后,大家让小宇一口气吹灭蜡烛,然后七手八脚将蜡烛拔出来,就开始切蛋糕了。小宇被分到了最大的一块儿,足足有四分之一。在烧烤上来之前,那只蓝色的蛋糕就被风卷残云般消灭一空。
昏暗的街灯亮了起来,预示着夜晚的彻底来临。这条街算是大排档一条街,店家们纷纷在人行道上摆出露天的档位,等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所有档位上几乎都坐满了人。大排档店面上的照明灯在亮度上力压街灯,这条街似乎也因此成为整个街区第二亮的街道,仅次于不远处的步行街。
桌上很快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烤串儿,上面撒着辣椒面和孜然粉,散发出炭火炙烤的味道。鹿镇起身,去点了一箱子啤酒。喝过酒之后,大家的热情更加高涨,东拉西扯。和上次在这里接班的情况一样,这些初中男孩儿在烟雾缭绕之中,一直闲聊到十点半。等所有人都有点儿晕晕乎乎的时候,方才觉得满意,然后道别,各自回家。
鹿镇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这时候公交车也超过了运营时间,于是他让小宇坐在后座,骑车送他回福利院。凉爽的夜风掠过地面积累的落叶,形成一个个小小的风涡,在车轮的辐条间来回穿梭。自行车沿着街道行进着,灵巧地穿过大街小巷,经过有昏黄灯光的街道、白色刺眼灯光的街道,从城区的万家灯火中兜转出来,最终隐入郊区人迹罕至而毫无光亮的街道。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这条路两旁是未开发的荒地,草木枯黄,福利院就在这条路的末端。
忽然,小宇拽了拽鹿镇的衣角。鹿镇偏过头去看了看他,然后继续专心朝前看。小宇问道:“狍子,你为什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记得在火车上告诉过你我的生日,是九月三号,不是今天啊。”
鹿镇回答:“这么说吧。你当然没有搞错自己的生日。当然,咱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啊?你还没明白吗?”鹿镇有些惊讶,“咱们每个人都有两个生日啊,只不过不同的人习惯过不同的生日而已。”
小宇看来是明白了:“你是说,农历生日和公历生日?”
“对啦。”鹿镇愉快地说道,“你说你的生日是一九九一年九月三号,这没错,不过那只是你的农历生日。而按照公历,十月十号,也就是今天,才是你的生日。”
“是这样啊。”小宇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儿。狍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话长。现在骑车,不方便解释。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咱再细细跟你说明,”鹿镇神秘地说道,“连同那些案子幕后的事情。”
“幕后的事情?”小宇疑惑道,“你不是把真相都推出来了吗?”
“那只是咱俩都知道的真相。还有一些事情,是你这个关键人物也不知道的,咱也是回到C市之后才得知的。”鹿镇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最近收到过一封信吗?邱雁文给你的。”
“有,昨天他到这里来,拜托传达室大叔交给我一封信。”
“你应该没看里面的内容吧?”
“没有。”小宇摇头道,“信封上写着转交给你,我就没有拆开。”
“你应该看看的。”鹿镇说道,“这样你刚才就不会那么吃惊了。一会儿把信给咱吧。此外,你自己应该也有一封信,里面装着周老师死亡的调查报告、犯罪计划书以及一枚五分硬币,对吧?”
“你怎么知道?”小宇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跌下后座。
“一会儿说吧。”鹿镇说道,“前面就到了。你把那封信也一并给咱。”
福利院的两栋赫鲁晓夫楼在十月的秋风中更加萧索,连表面上画着的卡通形象也不能掩盖它们在黑夜中显出的阴郁气质。传达室还亮着灯,保安大叔揉着眼睛给他们开了大门。小宇先去找了管理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回到宿舍楼,取出一封新送来的信和一封藏得严严实实的信,回到楼前的那片小小的绿地上。
两人在木制长椅上坐下。小宇打开手电筒,给鹿镇照亮。鹿镇先是看了看邱雁文捎回来的信,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纸和一枚五分硬币,他将其中一张纸甩到一边,认真地看起了另一张A4纸上的内容。纸只有正面有满满的打印字,背面是空白的。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那张纸,从信封里倒出那枚五分硬币,放在长椅上。
他拿起另一只信封。这只大号信封鼓鼓囊囊的,应该放了三张以上折叠起来的纸。寄信人一栏没有内容,只有收信人处打印着祁小宇的姓名与福利院的地址。“是个很规整的人,信封上打出来的字儿都是齐平的。”鹿镇说道。他抽出信封里的几叠纸,同时,一枚五分硬币掉了出来。同样地,它也被排列在长椅上。
看过信件里的所有内容之后,鹿镇笑了笑,把信纸叠整齐,重新装回信封。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第三枚五分硬币,排列在另外两枚旁边。
“三枚硬币……”小宇自言自语道。
“是它们让咱明白,整件事背后还存在一个幕后故事。只不过,这个幕后的主角仍然不清楚到底是谁。但是,咱可以确定,他不是咱们认识的人里的任何一个,所以,这个策划者的身份,对于案件结局的影响并不大,至少对咱们来说如此。然而,这个幕后故事还是值得说道说道的。
“咱就先从你的生日问题说起吧。”鹿镇说道,“首先,咱需要跟你道个歉。小宇,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咱向老猫和陈婶打听了一些你过去的事儿,以及你父母的情况。在怀疑你之后,咱需要多知道点儿关于你的事情。请你原谅咱。”
“没事儿。”小宇说道,“反正大概情况也已经告诉过你了。”
“根据他们的说法,你的父亲因为突发的地质灾害而意外去世,这与你所说的情况一致。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信息,你没有提到过,那就是你出生的时间与你父亲去世的时间。陈婶说,在你父亲去世后几天,母亲生下了你。咱去蒋叔那儿查看了户籍档案,你在上面登记的出生日期也的确是一九九一年九月三号,这也和你说的一致。然而,回到C市之后,咱上网调查了Z市H县的天气状况。数据显示,一九九一年八月的天气十分晴朗,几乎没有降水。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矛盾,那就是:你父亲的死亡是因为强降水引发的地质灾害,但是在九月三号之前的半个月里,H县全域都没有任何强降水与地质灾害报告。是哪里出问题了呢?是时间。老猫和陈婶在这种与案件无关的小事上应该不会撒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搞错了出生日期。当然,气象资料的查询只是事后补充,咱在查阅户籍档案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由这个问题出发,咱给蒋叔写了一封结案建议,帮助你成功脱险,至少在目前看来是这样。你暂时安全了,H县警方已经将金海昌认定为犯罪嫌疑人,基本上盖棺定案了。”
“真的吗?”小宇小声叫道。
鹿镇点点头,继续说明:“说回生日问题。咱在户籍档案册里发现了一个人,由此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那个人的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的出生年月日被涂改过。十几年前操作还不是很规范,因此,涂改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那一处涂改却很不同:原先的笔迹和划去它的笔迹,明显不是同一支笔,而且相隔时间应该很长。这也就是说,这个人知道自己出生年月日写错并进行更正,已经距离登记时间很长了。被涂掉的笔迹写的是‘一九八一年二月二十九日’,而更正后的笔迹则写着‘一九八一年四月三日’。为什么有趣呢?因为一九八一年根本不是闰年,二月不可能有二十九号,而四月三日怎么看也不可能被误写为二月二十九日。咱在借用青峰哥的手机查看过日历后明白了,一九八一年二月二十九日与四月三日其实是同一天,只不过前者是农历,后者是公历。这样一来,你的生日问题也就解决了,九月三日是农历,而十月十日则是公历。天气状况也印证了咱的猜想,一九九一年的九月下旬,H县迎来了建国以来最大的雨季,滂沱大雨连着下了一个月,一直到十月中旬才结束。这样一来,你父亲的去世时间和你出生时间之间的矛盾就解决了。”
“原来如此。”小宇恍然大悟。
“你的生日也救了你,因为咱从中知晓的现象解决了你原来计划缺陷造成的问题,那就是金海昌具备的不在场证明。”
“他有不在场证明?”小宇又吃了一惊,“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是的。雁文哥的父亲同另外两个村民证明,金海昌在邱钊被杀当晚和他们一起打麻将,不可能犯案。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被咱‘破解’了。”
“计划缺陷?”小宇拿起匿名人寄来的那封信,“这个吗?”
“是的。那天晚上,咱在篝火前又把所有事情复盘了一遍,发现你们作案的行动有太多的不和谐了。比如说,在树林里放出毒蛇杀死金海昌之后,何必大费周章地砸死毒蛇,直接逃离现场不是更好吗?又比如,火烧连营的时候,为什么要在祠堂特地放一把大火,烧掉山门和戏台?那一片明明不是人家,放火起到的调虎离山的作用也很小,而且目标也太过明显,被人发现的风险也太高。还有,邱云龙的案子,做得太过轰轰烈烈,其实采取更加隐秘的方法,就像开头两件的暗杀式方法一样,不是会更好吗?那些树林里的三色小旗子,也有点儿过于招摇。在整个计划中,兼具着谨慎和粗心、严密与随意,但是严谨是占据主导地位的,而随意和粗心则展现得过于刻意。就好像是,有某个人特意做了这样的计划,让另一些人去实施一样。
“想到这里,咱想起了十月二日晚上在戏台下发现的一枚五分硬币。一路解出真相之后,咱竟然没有找到这枚突兀的五分硬币跟案件的任何联系,但是,十月一日晚上邱万三在祠堂里看见的人影、戏台下清扫过的痕迹、五分硬币、祠堂大火,这些事件似乎在案件之外串联出了一个平行的幕后故事,需要咱去理清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所以,在大火过后,咱再一次进到祠堂里搜查,并在戏台的木质结构下发现了一些带着酸臭味的黑色粉末。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海洛因的味道,这一点也得到了鉴定结果的证明。此外,在那些粉末里,还掺杂着微量的炸药颗粒。炸药!这又将祠堂的事情与山路被炸断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而另一件证物,则改变了咱之前对周老师案件作出的一些推论,并将三年前的案子与祠堂的怪事联系起来。是那只布袋。在它表面,也检测出了海洛因的成分。”
“海洛因?”小宇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周老师跟毒品有关?”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这一证物,周老师遇害的动机,以及现场的一些不自然的情况可以有更完善的补充推论。”鹿镇说道,“咱得承认,调查这个布袋,是咱在猜出黑色粉末是海洛因之后灵光一闪的结果,当然,这其中有什么科学原理,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跟什么感性材料、经验分析有关……呃,说回来布袋。在勘探完河滩后,咱的第一次推论就是基于这只布袋。当时,咱们推测,邱云龙和金海昌在杀害周老师后,取走了布袋里的某些文件,比如财务报表,不拿走布袋是因为害怕有人会对消失的布袋产生怀疑。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如果仅仅是害怕因为布袋的疑点牵出财务报表中的贪污行径,是否有些小题大做呢?布袋是敞口的,就算被发现时里面空无一物,也不会有人过分怀疑。于是,咱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问题,布袋为什么会被留在现场。答案还是在不引起疑点的进一步扩大的基础上产生的。重要的或许不是布袋里的内容,而是布袋本身。他们不能确知,有没有人知道周老师离开家时带着那只布袋,所以,如果拿走布袋,可能会有人提出疑问,同时,他们也不能假设警方会轻易断定布袋被河水冲到了下游而放弃搜寻。于是,把布袋留在现场比较保险,因为谁也不会突发奇想检测布袋里的成分。咱猜想,这可能是怕警方地毯式搜索那只布袋。”
“他们为什么会害怕?难道是……”
“应该是怕搜出来更多的布袋或者其他衣服之类的东西吧。”鹿镇说道,“在毒品运输交易中,有一种方法就是将毒品溶解后,把衣服之类的东西泡在溶液里面,最后晾干,以此为幌子,方便运输。到了目的地,再放进水里,蒸馏提纯。那只布袋应该就是被邱云龙和金海昌用来运输毒品的工具,只不过阴差阳错被周老师带走,还装上了一件证明他们另一项罪名的物证,两个因素共同作用下,周老师才惨遭毒手。小宇,他们秘密搜查你的家,翻找你的物品,不仅是为了确认有没有指控他们贪污的证据存在,还是为了确认周老师有没有带走其他运毒的工具。周老师可能并不知道那只布袋的奥秘,但是,这确实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顺带一提,邱金二人运输毒品的流程,大致可以从村子的构造窥见一斑。首先是进村的道路。村子南北各有一条隧道,北边的很早就贯通了,而南边却迟迟未能修好。这很奇怪,因为北边通往邻省,而南边通往与村庄各种联系都更密切的H县城,理应南边先于北边修好。两边地质条件相同,那就只能是人为因素干预。北边邻省是毒品犯罪猖獗的地区,而北边隧道的先行贯通,正是让村子为毒品犯罪服务的重要工具。村子四面环山,地理位置相对封闭。各种毒品从北边运进村子存放,再分批次由人带出,销往本省各地。存放地点应该有两处,祠堂和村小,分别是邱云龙和金海昌的领地,这两处也是一般人不会经常去的地方,相对安全。河上的那道木桥靠近北边,位于村子的边缘,大概也是出于方便运输毒品的考虑。那座桥实际上没有达到危桥的程度。应该是邱云龙放出了危桥的假消息,以减少甚至阻止村民使用那座桥。祠堂禁止外姓人进入,这是习俗的阻挡力量,而且,除去节日祭典,邱姓村民也很少进去祠堂,这对于藏匿毒品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戏台下为什么有海洛因残留呢?因为那里就是一个藏毒的地点,会有毒品粉末残留也就不奇怪了。那么,为什么会有炸药残留呢?
“炸药的残留就将假期发生的案件与邱金二人的毒品交易彻底联系起来了,戏台下面不仅存放过毒品,还存放过这次案件里用于炸毁出村通路的炸药。谁放在那里的?当然是邱万三看见的神秘人影,他也是放置那枚硬币的人,同时,也是寄给你们犯罪计划的人。这样一想,就能解决一个很大的疑点:如果你是案件的策划者、筹备者和实行者,有一样东西是你极难获得的,那就是炸药,很难想象,一个涉世不深的初中生要如何取得大量的炸药。李敏姐和雁文哥呢,他们有可能从黑市买到炸药放在祠堂。但是,在邱万三看见祠堂人影的事后,你们三个人都是不可能出现在祠堂的。所以,那个人影是你们之外的某人。他没有参与实行犯罪,但是帮助了筹备工作,一手策划了整个计划。在被邱万三看见时,他正将炸药存放进戏台下,等待你们中的某人稍晚些来取。为了防止被邱万三发现,他钻进戏台下面。等邱万三离开,他爬了出来,清扫了藏身之处,留下这枚五分硬币,”鹿镇捏起一枚五分硬币,“并迅速离开了。当晚,计划如期展开,村庄因爆炸而隔绝,而这位策划者早早地就离开了村子,不知所踪。
“从表面上看,整件案子只是你为了复仇而做下的。但是,当这个神秘的幕后人物逐渐浮现出来之后,这件事就没这么简单了。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是在咱们听完老李的证词之后。老李先前找过咱一次,简要地说过,他知道三年前案件的凶手是邱武、邱钊、金海昌、邱云龙四人,然而,在听他细细说完之后,咱意识到,邱武、邱钊二人实际上并没有参与杀害周老师的行动,不应该成为复仇的对象。”
“是的。当时我听完老李所说的,也感到十分震惊,也非常后悔杀害了他们两个。”小宇垂下头去。
“所以,”鹿镇继续说道,“咱意识到,你的动机被误导了。这更坚定了咱对于整件事有一个幕后策划者的想法。”
他拿起小宇的那只信封,说道:“这里面的内容也印证了这些想法。这个人在信里告诉你,那四个人都参与了杀害周老师的行动,这激起了你报仇的欲望,而没有细细追究其中是否有不合理的因素,你只看见里面有你认定的两个仇家,就不加怀疑地将另两个也认为是凶手,这样就掉进了他的圈套,成为了他借以杀人的刀。从整件事情来看,咱认为写这封信的人,是邱金贩毒活动中更上层的人或者他们派来的人,动机应该也是三年前的案子。他们获知了三年前案子的前因后果,认为邱谷村可能不再安全,当然也可能有其他隔阂的因素,他们最终决定放弃邱谷村这个据点,与邱金二人断开联系。但是,这两人并不是省油的灯,贸然动手恐怕会横生事端,于是,他们从三年前的事情出发,打算借刀杀人。除了邱金二人,他们计划将邱武、邱钊也一并清除。他们相中了你,在信里诱导你去报仇,给你制定了计划。这个计划有双重保险,第一重,他们将金海昌设计为凶手。金海昌是外姓人,和邱云龙关系非比寻常,甚至可以说依附于他。根据蒋叔的说法,金海昌在村子里的地位十分尴尬。除此之外,两人之间还有着分赃不均的现象,金海昌只得到了部分贩毒与贪污的收入,但是大头被邱云龙取走了,并分了一些给邱武、邱钊二人作为封口费。这将是一个很好的动机。顺带一提,火烧祠堂甚至也具有双重意义,一重是尽可能清除掉毒品存在的痕迹,另一重则是暗示金海昌对于邱姓人心中的不满。在这一重保险的剧本里,金海昌杀死了同伙与知情者,并在逃跑的事后意外死亡,一切都顺理成章。警方会侦知邱金二人经济犯罪的事实,但是这根本牵连不到幕后的这些人,因为贪污的事情这些幕后的人员根本就没有参与。第二重保险,就是在第一重保险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无法令人满意的情况下,将你这个实际实行者抛出来,背上一切罪责顺利结案。这是更加保险的做法,因为你的确实行了犯罪计划,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况且,即使你说出了计划信的事情,也是很难追查到这个寄信者的身份的,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线索都对指明此人身份起不到丝毫作用。你的归案将完美地拉下幕布。不过好在,咱帮你把案件停在了第一道保险之内,当然是利用幕后人员本来就埋下的工具。”
“什么啊?是金海昌不在场证明的事情吗?”
“正是。”鹿镇点点头,“计划者利用的工具十分简单,一件日常生活用品就足够了。”
“是什么?”
“挂历。”鹿镇说道,“这个计划是直接告诉邱雁文的,你不知情也正常。不在场证明里,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只要时间因素能被击溃,不在场证明也就随之瓦解了。在蒋叔询问雁文哥父亲关于邱钊被害当晚牌局的事情时,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他问的问题是‘十月二日晚上你是不是跟金海昌打牌’,而雁文哥的父亲则是去看了一下挂历之后,给了肯定的回答。这是一个疑惑的点,既然已经说明了日期,他为什么还需要去查挂历呢?答案就是,他需要去看农历日期来确定公历的‘十月二日’对应的是哪一天,也就是说,他的日期概念是农历的,对于公历的日期感觉很陌生。咱在脑中迅速回忆起来,之前还有一个人也有类似的表现,那就是陈婶的丈夫邱新海。十月一日晚上咱们去陈婶家吃饭的事后,谈到日期,他说‘今天是八月十七,三年前的那天是中秋节’,很显然,他用的也是农历。再到后来查阅过户籍档案,咱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的正确性:邱谷村的人习惯使用农历纪日。这也很正常,那里地形封闭,很多村民一生都没有出村过。所以,那个户籍档案中不存在的二月二十九日也就非常合理了,因为那一年农历里确有那么一天。你把九月三号当做公历生日,也是因为来到C市之后不加换算就将农历当作了公历。
“咱跟蒋叔去找金海昌问话的时候,曾经在他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些今年的挂历。据他所说,村子里会印制挂历分给村民,而玄妙就在于此,挂历被动了手脚。农历历法中,一个月的天数有二十九天或三十天,称作小月和大月,但是和公历不同,农历大小月的规律极其复杂,很难知道某个月究竟是大月还是小月。即使邱谷村村民惯用农历,他们对于这些规律也是几乎不了解的,只能依靠日历来察知。可以说,人们的时间实际上是一种人为约定的产物,久而久之,最初约定所依据的科学道理可能早已不被人知晓,只剩下社会约定俗成的习惯,日历就是这样一种习惯的象征。回到挂历的玄机上来。既然村民使用农历,而农历的大小月又极不规律,那么,是否可能在某一月减少一天,而在另一月加上一天,编制出一本错误的日历呢?事实上,幕后计划者的道具就是这样造出来的。
“在农历七月末添上一天,让小月变为大月,再在八月末抹去一天,让大月变为小月。原本的九月十四日对应农历八月初一,变更过后,就成了七月三十。农历八月整体被推后了一天。这件事还是邱新海提醒咱的,他认为十月一日是农历八月十七,但是,咱借青峰哥的诺基亚查了日历,十月一日应当是农历八月十八。看吧,村民们对那一个月的时间认识与外界惯用公历的人们就产生了一天的错位。那么,金海昌的牌友们以为他们在一起打麻将的时间就不是所谓十月二日晚上了,原本的十月二日对应八月十九,而村民们会认为十月二日对应八月十八,于是会把十月一日做的事情当做十月二日做的,所以,他们的确一起打过牌,但是是在十月一日,至此,金海昌在十月二日彻底没有了不在场证明。”
“但是,如果金海昌真的在二号晚上有不在场证明呢?”
“不,从雁文哥的这封信看来,金海昌早就在计划之中了。”鹿镇说道,“策划者给雁文哥的任务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拆穿金海昌的不在场证明,其余的事情,都在你的计划书里。这也就说明,策划者一开始就让金海昌有一个不在场证明,事后再被拆穿。策划者应该算是金海昌的上峰,他给金海昌的指令,金海昌应该会去做。于是,他被要求在十月一日和牌友们打牌,也是他将挂历带回村分给村民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干脆让他一开始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不是更好吗?”
“因为金海昌死后,你们留下嫁祸他的证据有可能并不够有信服力。这时,如果警察发现他有一个不在场证明,就会暂时打退一些对他的怀疑。在进行一番调查之后,雁文哥假装刚刚发现日历的奥秘,这样,警方就会杀个回马枪,再问一遍牌友们,金海昌的不在场证明就会粉碎。接着,警方还会发现,那些挂历也来自金海昌,他的嫌疑就会急剧上升,这样一段波折,会让警方在心理上推定他就是凶手。加上那些物证,就很容易以金海昌是凶手结案了。也就是说,这样一个来回,实际上是鲁迅所说的拆屋效应,当事物的程度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波动的时候,人们会更容易接受次一点的解决方案。
“于是,金海昌的作案过程就明晰了:十月一日晚上穿着红色衣服上山,偶遇邱万三,迷晕了他,他本来打算翻乱学校的桌椅来误导警方对凶手体格的判断,但是节外生枝,时间不够了,他赶忙下山去赴牌局。十月二日凌晨,他在雷雨中引爆炸弹,断了道路。这不仅将谋杀对象困在了村里,还让警方在一段时间内不能及时询问村民们,如此,警方在询问的时候就会采用几月几日的问法,也就会掉进日历的圈套。早上,他先跟着村民去北边隧道抢险,等到人多了之后,偷偷溜走,从木桥过河,在那里迷晕赴会的邱武,翻乱现场,杀死了他。之后,他沿着山坡脚下的死角地带,避开咱们的视线,原路返回,把犯案时穿着的红衣服直接藏在某处,回到山崩地点,希求大家能认为他一直在场。到了晚上,他先去找了邱钊,发现他不在家,四处寻找一番,发现他在邱雁文家喝酒。暗中观察一番,等他们快要散场的时候,便去到树林里埋伏,等邱钊一到就杀死了他。因为在打斗中掉了鞋子,他清掉了本不会留下明确线索的寻常的黄胶鞋印和自己的脚印。十月三日晚上,他用自动点火装置四处点火,调虎离山,顺带烧掉了被人看见的红衣服。然后,他趁乱用他假称被偷走的枪杀掉了邱云龙家里的人,并在广播室放好录音带,设定定时播放,希望制造拙劣的不在场证明。——这些的拙劣的手段应该也是策划者计划的一部分,如果金海昌在整个犯罪中都漏洞百出,那么最后遗留下如此明显的物证也就不足为奇了,这说明金海昌有一定反侦察能力,但是警方技高一筹。——因为这一件案子行事匆忙,可能在现场留下证据,他便挑唆一些村民到现场找事儿,破坏现场。然而,他‘漏洞百出’的犯罪终究还是让他进入了怀疑范围,他打算逃跑。在逃跑过程中,他也许碰见了老李,而老李则展现出害怕他的感觉,他起了疑心,于是翻墙进入老李家蛰伏起来。他在衣柜里留下了兰州牌香烟的烟灰,那是他在家里抽完后鞋底沾上的——实际上,那些烟灰应当是老李抽烟时留下的,他抽的也是兰州烟——果然,他听到了老李叙述目击场面的话。于是,他在老李落单的时候,用屋里的麻绳勒死了他,并伪装成上吊自杀,随后,就用蒋叔开伞的一瞬间翻墙逃跑,对于参加过真正战争的人来说,隐蔽、匍匐前进都不会是难事。他逃上了西山,沿着之前准备好的退路逃跑——这条标记出来的路线,应该是策划者为他准备的,当他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就被要求顺着这条路去往林子那头的公路,并声称有人会在那里接应,这也是他会逃走的原因——结果被毒蛇咬到,他在杀死蛇之后不久就气绝身亡了。整体看下来,这个解答也是合理的。咱在结案建议里大概就是这样写的,幸运的是,真的过关了。”
说完这些,鹿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抬起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分,已经是十月十一日了。
“十四岁的第一天。”鹿镇看向小宇,愉快地说道。
“开始新的生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