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与玫瑰——写给婷婷
小岛与玫瑰——写给婷婷
亲爱的婷婷：
见信如面。虽然尚在春节的欢欣之中，可事实上转眼又要投入到新一年的工作了，无止境的忙碌与身心疲惫必然是生活的主旋律，可以安安静静地想一想安放于心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如此刻，又变得稀少而可贵起来。嗯，不知你何时会回到这个小镇，是不是要过了正月十五呢，总之，等你回来了，阿阔和我会一起来看你的，我们可以聊聊天，也聊聊梦。说起来，自从来到了今年，我的失眠就好了一些，不必在时钟的倾听下睁着夜的眼睛凝视一动不动又辗转反侧的自己，取而代之的是做梦，做了许多梦，不过那些梦没有如梵高写给自己弟弟提奥的信中所表达的“人越年老，色彩越鲜艳”的意思，多是灰色调的，接近于现实的颜色，深的是山谷、铁轨、原野，浅的是天空、阳光、所念之人。虽然是梦，但没太多的情节，而是以长镜头，定格某一刻内心低回又绵长的独白。我看着置身其中的自己，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梦，然后，在醒来之前，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折成了纸船，放进了潮汐安静的心海里。有一些，就这么随风偶然漂入了字里行间，不再离开，于是就作为了写给你的信的一部分，从我的小岛上投递给你。
嗯，婷婷知道么，在我的小岛上，有一个邮局，一爿书店，一家花店，一个面包房——邮局会帮我把写好的信交到你的手中，当然，有时也会把远方的包裹和信件交到我的手中；书店里都是此生不容错过的好书，虽然自己心里只有一些是偏爱而始终想念的；还有花店，虽然我很少进去买花，可每次经过时，里面飘出的芬芳依旧会大方地送我一天的好心情；至于面包房，热乎乎与香喷喷的气味就算谨守着美味的秘密，我和邮局、书店与花店里的精灵们还是会不自禁地被吸引过来，与会做面包的精灵们一起共享美餐。对了，忘了和婷婷说了，在我的小岛上，除了有些孤独的自己之外，其实还住着许多精灵，有的喜欢骑着小车哼着歌送信，有的戴着眼镜一声不响也在看书，有的长着透明翅膀在花上舞蹈，还有的用烤箱钻研着拥抱味蕾的面包。说起来，在这个能容纳下我内心世界的小小的岛屿上，拥有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事了。可事实上除了我做的那些梦，这里的一切也是灰色调的，只有深浅之分，信件，书籍，花朵，面包，连精灵们亦如是。我常常坐在小岛的最高处，看日出，看日落，天空的浅和大海的深在目力所及的远方，像留下了一道折痕。几乎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场景，连两只海鸥都是在同一个飞行轨道里完成一百二十三次飞行，不多不少。唯一期待的是落雨的日子，雨水会润湿干燥的感知，可后来渐渐发现，落雨都在每周日上午八点五十九分到中午十二点零一分，显然与单调也签订了契约。
直到与你写信的今日上午，当我看完了早已印在心里的日出，又告别了海鸥，准备起身去书店看会儿书时，一支鲜红的玫瑰被逐渐涌向小岛的海水卷了过来。不可置信的是心，可那一点点的红色已点燃了我的眼睛。从层叠的礁石上连续跳下去，再跑过一小片沙滩，那支玫瑰离我是那末近，它让我跃入大海，在即将被海水带走之前，终于来到了我疲惫的手中。当我再次回到小岛上，想看看时间，可手表停在了与我入海的那一刻。我浑身湿透了，可忽然发现一切还在继续——一场没有事先约定的雨就这样倒了下来。我手持着玫瑰，望向天空。嗯，我确信今天不是周日，因为，今晚还有一封信要写给你。
就这样，鲜红的玫瑰跟着我行走在这个小岛上。经过芬芳的花店时，长着透明翅膀在花上舞蹈的精灵忽然停下了，一下子飞到了我的跟前，说这支玫瑰真的红得太迷人了，胜过她花店里所有的花，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片花瓣，送给了她。经过喷香的面包房时，正钻研着拥抱味蕾的面包的精灵忽然怔住了，又一下子跑到了我的面前，说这支玫瑰真的红得太醉人了，让人能想到玫瑰味的面包，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片花瓣，送给了他。经过安静的书店时，戴着眼镜一声不响也在看书的精灵忽然抬头一看，就一下子跳到了我的眼前，说这支玫瑰真的红得太可爱了，把书里晦涩难懂的感情大胆直接地表达了出来，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片花瓣，送给了她。经过忙碌的邮局时，喜欢骑着小车哼着歌刚送完包裹信件的精灵远远就望见了，一下子骑到了我的近前，说这支玫瑰真的红得太美好了，带在身边感觉整个世界都生动活泼起来，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片花瓣，送给了他。接着，更多的住在小岛上的精灵向我涌来，就像我追寻玫瑰时涌向我的大海，我把鲜红的花瓣分给了他们，还发现新的花瓣很快又长了出来。终于，在快要日落的时分，所有的精灵都拥有了玫瑰花瓣，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而我的玫瑰也就不再长出新的花瓣了，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模样，在海里，在心里。
我在小岛爱上了玫瑰。
我带着玫瑰一起看了今天的日落。两只海鸥停落在身边，我以手中的玫瑰画出了它们的飞行轨道。虽然很希望有玫瑰的日子，碧海青空，同在眼前，而太阳把金色洒向人间，可除了鲜红的花朵，一切还是灰色调的，浅的天空，深的大海，白色的阳光又一次低下头去，随后海鸥也离开了。天色将晚，小岛上的精灵们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那些微光，让我和玫瑰之间，凝视了很久。我不知道它来自某个不经意的过去，抑或是很远的未来，为甚么它不在花丛中兀自开落，不在某个送花之人的手中轻轻颤动，而在茫茫大海里漂流着，就这么来到了我的心里，我也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这个小岛上从未有过的色彩，是带给所有精灵的快乐幸福，还是仅仅与之在一起的特别美好的时光。玫瑰不言不语，我便永远在自己的时空里祈盼，猜想，纠结，自圆其说着此中的浪漫，而无法将之轻轻地放进它的心里。虽然留在这里，便可结束接下来不确定的旅程，可就像日出，日落，像每周日上午八点五十九分到中午十二点零一分的雨，我也会成为它在小岛上照见孤独的镜子。想了很久，海风不停吹拂着夜色，耳畔的涛声依旧拍打着沙滩与礁石，大海一步步吞噬了我的双脚，膝盖，胸口，喉咙，唯有眼睛还浮在海面上，直到看不见那支漂向远方的玫瑰，才慢慢沉没了下去。
是的，今夜，我告别了这支玫瑰。回到岛上的我，像白天追寻到它那样，浑身湿漉漉的——只是这一次，少了一场雨的庇护。
我不知道今夜的梦中还会不会记得小岛与玫瑰，所以此刻就写在信里，万一忘了，想你可以提醒。
万一你也忘了，惟愿玫瑰梦见——
你的小岛，也在那里。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开开
2024年2月17日夜于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