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随笔

年初二,表哥一家带我去老火车站,水瓶座的小侄女不顾寒冷,不断地要开车窗去呼吸外面的空气,像极了小时候的我。
小时候讨厌坐汽车,因为总是会晕车,晕车的原因,也不是这种交通形式特有的行动模式或颠簸感,而是汽车那令人窒息的包裹感,挥之不去的皮革塑料味,汽油味,密不透风的车窗,腿脚无法动弹的仄逼。越是高级的车,包裹感越窒息。
孩童应该是天然的抵触这种包裹感的,他们并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怕冷,怕热,怕受伤,他们更怕的是与生俱来的自由受到了威胁,空气代表着自由,以风的形式被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代表着可能性,它们在速度中逝去,也在行驶中到来,不断涌动着永远无法被抓住,那些自以为是的抓住,都是因渴望确定性而构建出的幻影。当幻影的线条和轮廓越来越清晰而“真实”,我们就逐渐失去了感知真实的能力,而真实,不是那种我们描绘的符合认知逻辑的事件—那只是语言的符号秩序;也并非任何我们可把握的一成不变 - 那只是我们从整体剥离出来的主客对立,真实就是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在所有的认识和判断之前,它约同等于自由。
未被规训的孩童对这包裹感的威胁是及其敏感的,因为生命力本身就是一股涌动的自由之泉,而孩童的生命力是最为旺盛的,被规训的我们或早已麻木,或迷于建构,我们为了一个个目地疲于奔命,从个人的工作目标,到组织的愿景,到更宏大的战略,系统裹挟所有人奔向它的目标,没有人知道这目标真正是什么,但总有人会给予这样或那样的定义,因此它也从来不那么纯粹。工具理性带来的那极强的窒息感,让我们白天衣冠楚楚,夜晚鬼魅魍魉。此时火车正经过南昌,我想起了凌晨两点半南昌街头的空酒瓶,飞舞的垃圾袋和歇斯底里的烂醉男女,让人触动的是某种无意识的反抗,也难怪侠盗飞车那么好玩,并不是它的血腥暴力色情,而是它的反抗意味,就像霓虹灯下那些见不得人的角落,危险又诱惑。
也不知是我们构建了系统,还是系统构建了我们,更快的速度,更高的效率,更便捷的模式,更多的信息,无处不在的包裹感,孩童感受强烈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选择叛逆,被动的叛逆,在主流的井井有条下,内心早已如凯鲁亚克那样成为精神的弃儿放逐流浪,而他们的生命力越发孱弱,就像是被阿兹卡班监狱的摄魂怪亲吻过那样,奄奄一息。 大人们更为狡邪于是他们用词语构建了价值和意义,想象的共同体,这个和欺骗全然一至的东西,成为了冠冕堂皇说辞,成为了奋斗的动力和方向。谎言是永远都不能被揭穿的,所以只能不断地去构建,一套庞大的系统,无与伦比的精致,复杂,人们仰望着那巨大的光环,在同样巨大的阴影中无法自拔,也再也没有人去看看它的根基到底是什么,也再也没有人去在意夕阳余晖洒落山顶的光影变化。
此刻下午5点48分,赵雷正唱着“欲望请放过脆弱的我”,我们也放过欲望吧,哪怕一小会儿。
闭上眼睛,绿皮车鈧锒鈧锒的回荡很是治愈,赵雷后。耳机中播放的是那种颓废感很强的后摇,带着某种冷漠和距离的躁动感,在旋律和白噪音的边缘游走,有时很爽,有时又让人抓狂。我们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音乐?为什么凡是和“现代”关联的事物都如此的怪诞,现代音乐,现代艺术,看不懂的人都说他们出自于神经病,无意义,无价值,宣传不良价值,带坏年轻人 - 他们不了解,他们恐惧,他们害怕自己的某些掩盖的部分被不小心打开,他们害怕阳光普照之处也有阴影。这种怪诞,或者让人有那么点不舒服,害怕的感受,恰是时代精神的某种补偿,年轻人为之着迷,因为年轻人最为敏感,固守成规的人害怕,是因为他们是结构的既得利益者,他们知道这里面孕育着某种对秩序的反抗和重构,因此也孕育着威胁,而他们为了既得利益失去一切,因此必须如汪洋中的浮木那样紧紧抓住。
回忆的画面接踵而至,10岁,20岁,30岁,每个年龄段都有它的画面,有些被强化,有些朦胧,还有些交织着分不清彼此,结合着这片熟悉的大地上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虚虚实实,如梦如幻。
那些现实目标的总总实现以及对于未来的宏大目标在当下都变得好像可有可无了,只是回忆的画面零落而至让我感受到了某种意义,令人神驰向往,因此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感官触碰,那些有意无意的细节中,带来了巨大的抚慰。我不再是去实现某个目标的被社会定义的客体,我就是我自己全然的主体,我也不再追寻意义是什么,因为它从来都不能是我认识的对象,任何智性的理解,言语的描述都会将其遮蔽。
我很愿意用语言去描述一些回忆的场景,也不需要在意是否客观准确,甚至虚构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借助这些画面抵达某种状态,这画面被时间扭曲,被记忆扭曲,甚至那具体的状态是什么我们大概都不全然清晰,唯一不变的是我们有抵达这些状态的原始冲动,手段是什么并不重要,照片,可以P的面目全非,画,可以支离破碎, 文字,也可以虚虚实实 — 也正因此我才对文字如此痴迷,因为对于我而言它是更自由的载体,它不像照片或者图片那样受限于有形,它也不像音乐那样受限于时间的顺序且转瞬即逝,它本身就是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符号,它内涵的语法和逻辑不受限于时间也可以全然被打破,除了教科书里写的,它也没有绝对的对错,它可以穿越时间的秩序和空间的虚实,最终都能让我们去无限逼近全然主体的自由。炎热夏日头顶的电风扇和树林铁路中的一束光,泛黄的牙齿和辣死人的辣椒,分叉的锤子和黄土的刺,以及白皙脸庞的蛔虫癍。
太自我总是被人批评,但全然的主体性本身才是生命最根本的动力,那些克奇煽情带来的感动远没有体现生命意志的涌动来的深刻,无论是西西弗还是大闹天宫,是希腊悲剧还是聊斋的鬼神,伟大的作品都在描述生命本身,时代道德是那么孱弱,历史评价是那么的无力。全然的主体性所带来的全然的掌控感带来的全然的安全感,才是真正爱和理解的前提,而非规训,规训总是会维持一段时间的表面和平然后分崩离析。所以,越是工具理性,我们就越应该用某种方式去平衡:如果白天人间清醒,晚上不妨做个疯子;如果总是沦于道理,不妨去胡说八道;如果平时西装制服,不妨去跳跳魅邪舞蹈;如果太乖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不妨多看看哲学搓破那些不愿面对的自欺。
快到了,火车已然驶向黑暗。车上的人都倦了,乏了,也陷入了柔软,唯铁姐还在忙碌,她待人眼神的热情不同于高铁的那种商务试的礼貌冰冷,大概和绿皮车慢节奏的气质有关吧 — 目地的东西不那么显而易见,目的地也被拉得更远。 远处点点灯火闪烁,某些觥筹交错的画片再一次飘过,把酒言欢,人生能有几回真正的醉又有几次真正的清醒。
写到这,底色还是脱不开苍凉,但这苍凉中有星火,有温暖,更有一些永远无法实现却永不放弃追求的努力, 闭上双眼,奔驰的鈧锒声从未停止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