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风云（565）：拔刀相向

阿骨打越发强势之际，他的兄长完颜乌雅束也是非常识趣地选择了主动让贤，而且是主动得非常彻底——直接就去见了自己的老祖宗。公元1113年12月，乌雅束某天醒来后对部下讲起了他做的一个梦，他说自己在梦里梦见逐狼，但他连发数箭都没能射中那头狼，谁曾想阿骨打突然冒出来并一箭射杀了那条狼。左右之人闻听此言便对他说道：“这是个大吉大利的梦，这预兆着你没得到的东西阿骨打能够得到。”

也不知道说这话的老兄是不是当场会被乌雅束给一口唾沫吐在脸上，这种梦对阿骨打是大吉大利，可对乌雅束来说哪有半点吉兆之象？没过几天，乌雅束一命呜呼而去，完颜阿骨打接替其位正式成为女真完颜部的首领。不过，由于完颜部在名义上仍然是辽国的附属部落且其首领是辽国赐封的节度使，所以阿骨打的权力继承在形式上必须得经过辽国的官方认证才能算是合法继承。李继迁祖孙三代无一不是在其父过世后就立马派人去向宋朝和辽国报丧并请求两国对其进行正式的册封，可阿骨打根本没打算这样做，他反而是让辽国人主动到他这边来奔丧。

更绝的是，当辽国方面的人前来质问阿骨打为何乌雅束死后不到官署报丧时，阿骨打的回答简直让这位辽国老兄三观尽碎：“你们既然知道我哥哥死了，那你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派人过来奔丧？现在你们来人了，不但不对此表示歉意，反而还责怪起我们了？我们还没有追究你们的失礼在先呢！”

我的老天爷！你女真完颜部算个啥？到底谁是谁的附庸？到底谁是主子谁又是臣子？好在这位辽国老兄也像他的皇帝那样不打算跟阿骨打这种没见过世面更不识礼仪的野蛮人一般计较，他甩开阿骨打转而去到乌雅束的灵堂向其致哀。到地方以后，这位辽国使者估计平日里也是在女真各部里骄横惯了，他连一根香也没上就将目光聚焦在了为乌雅束运载遗体的马车上。他当然不是看上了那辆车，而是看上了被套在马车上的一头白色的骏马，他还明确地表示自己非常喜欢这匹马而且非常地想要。

见此情形，阿骨打大怒，他抽出刀子就准备干掉这位辽国老兄。倘若这一刀子真的下去了，那么往后的历史或许跟他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这一刀绝对会让整个女真完颜部都跟着阿骨打一道陪葬。关键时刻，完颜乌雅束的长子完颜宗雄死死地拉住了自己的这位暴脾气二叔才让事态没有升级。

经此一事，阿骨打对辽国的愤恨又加深了一层，而辽国却依然没有把完颜部当成一盘菜，对于阿骨打继承完颜部首领一事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后患和隐患。按照正常的思维和眼光来说，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实力对比就摆在那儿，你完颜阿骨打再怎么厉害难道还想起兵公开跟辽国拼个你死我活不成？要知道这时候完颜部的可战之兵撑死也就一两千人，虽然都是常年厮杀的百战之兵，但毕竟缺乏大规模集团作战的经验，而且他们之前的对手其实力也着实相对有些弱鸡，反观拥兵百万幅员万里的辽国，这简直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蚂蚁能打得过大象吗？就算再夸大一点，即使完颜部是一头凶恶嗜血的狼，可你打得过辽国这头大象吗？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让人忍不住捧腹大笑的是，阿骨打还就是动了这个找死的念头，自打成为了完颜部的首领之后他就时刻都在琢磨着在何时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向辽国公开发起挑战。当然，阿骨打的所谓挑战未必就是说要灭掉辽国，这种事在当时来说绝对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他的愿望顶多就是能够自立一方再不被辽国人像奴仆一样使唤和对待。

或许，党项人的现状就是阿骨打所追求的最高目标，强如李继迁和李元昊其终极奋斗目标也不过就是与宋辽三足鼎立，倘若李氏一门说他们想要覆灭宋朝继而统治整个汉地，这种话估计连他们自己做梦的时候都不敢说。然而，天选之子的威力和魔力是不能用常理去分析和理解的，如果说公元12世纪这人间出现过奇迹，那这奇迹就只能是一个名叫完颜阿骨打的中年大叔以几千人起家仅用十年就彻底覆灭了一个带甲百万的超级大国。

辽国对阿骨打的册封在第二年的公元1114年6月姗姗来迟，但辽国人不但没能得到阿骨打的一句谢恩，反而被阿骨打强烈要求立马归还逃入辽国避难的女真族叛徒（也就是被完颜部抢掠了人口和所有财富但又成功脱逃的其他女真部落的首领），此外阿骨打还断绝了对辽国的例行朝贡。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反叛之象，这下辽国应该君臣上下集体大怒了吧？应该立马派兵过来平叛了吧？遗憾的是，辽国的君臣们对此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连申饬或警告一下对方的念头都没有，反而是阿骨打几次三番派人去向耶律延禧索要他们的“叛徒”。耶律延禧当然不会给，这种事可是涉及到了尊严的问题，堂堂辽国竟然会畏惧于一群野蛮人的压力和威胁而乖乖就范，这种事如果传到周边部族或是宋朝和西夏那边指定让辽国颜面扫地。

事实上，阿骨打派人前去向耶律延禧索要“人犯”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用意是借机刺探辽国对完颜部近来种种举动的反应，这些人回去之后都说耶律延禧是个既昏又懦的大蠢货且辽国根本无意对完颜部用兵。于是，阿骨打彻底坚定了要起兵反辽的决心，他开始命人在各个险要地段设置守备并修缮城堡和军械以备来日之需。从中可见阿骨打并未产生主动对辽国发起进攻的打算，他首先立足的还是防守，也就是说他在准备迎接辽国接下来可能会对完颜部采取的军事惩戒行动。

面对完颜部上下一副整军备战的架势，驻守边境的辽国东北路统军司直接派出了当地的节度使捏哥前来问罪。捏哥向阿骨打质问道：“你们真的想反了吗？我看你们又是修缮兵器又是加固堡垒，这是在防谁啊？”

阿骨打回道：“我们就是设险自守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休要多问！”

辽国方面当然不会相信阿骨打这话，但他们又实在是不敢相信阿骨打会真的要跟辽国翻脸，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事简直就是太过魔幻了。几天后，辽国方面再派人前来进一步地求证阿骨打如此秣马厉兵究竟意欲何为。这一次阿骨打没有再遮遮掩掩，他对来使说道：“我们完颜部是小部落，我们也不敢在辽国面前恣意妄为，但你们辽国不但不施恩于我们反而对我们索取无度，另外还收留我们这边的逃犯，这难道是我们礼数不周吗？如果你们肯归还我方的逃犯，那么我们一定像往常一样继续对辽国进行朝贡，如若不然，我们自当做最坏的打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战争宣言了，辽国使者回去之后便将情况如实奏报，耶律延禧这才意识到一场平乱战争已是不可避免。然而，耶律延禧仍然觉得此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完颜部绝对抵挡不住强大的辽军，而要灭掉这群化外之人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耶律延禧下令：边界统军司立马集结兵力于宁江州（今吉林省松原市北部）并等待合适的时机择日对完颜部出兵进剿。

看样子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面对历经一百多年前后共计八代首领辛苦经营才一步步壮大起来的女真完颜部，面对阿骨打麾下的千余名百战之兵，自信心爆棚的辽国人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帝国前期纵横东亚无敌手的契丹铁骑，还以为女真人不过就是任由他们肆意宰割的牛羊，正是这种盲目自大的毛病让他们在不久之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辽国人有多自大呢？经过数月的调兵遣将，他们终于在宁江州完成了战前的集结，而他们的兵力则是只有当地统军司的原有驻军以及宁江州的守城州军，唯一从外地派来驰援的仅仅只有一支由原渤海国后裔组成的约八百人的渤海军，三者相加也就是三千人左右的规模。

这就是当时辽国人的思维。在他们看来，以这些兵力对付一个半原始半奴隶社会的女真部落绰绰有余，可他们却忘了对方是怎样的一群人。此时的完颜部其常备兵力虽说只有两千人左右，但他们都是百战精兵，他们都是常年在深山老林和冰天雪地里与各种飞禽野兽打交道的超级猎手。这些人弓马娴熟且个个堪称悍不惧死的亡命之徒，他们打起仗来其单兵作战能力不但不输于所谓的契丹铁骑，反而有可能在其面前呈碾压之势。这种说法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完颜部的这支军队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堪称一支特种兵作战大队，这其中诸如完颜宗翰、完颜娄室、完颜活女、完颜谋衍等人在战场上皆能以一敌百堪称无敌杀神一般地存在。

历代王朝或政权在初兴之时无一不是猛将如云，此后立国两百余年的金国同样如此。有鉴于其民族生存的特性，那些未来鼎鼎大名的金国名将和猛将在此时全都是冲锋陷阵的大头兵，以这样的一群战力非凡的军队去攻打看似装备精良但实际上却是初上战场的辽国太平老爷兵，这场战斗的结局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不过，这是后人的视角，当时的情况是女真人没有必胜的把握辽国人则是自信满满。

在探知到宁江州的兵力情况以后，阿骨打顿时就松了口气。特种兵从来不怕单挑，但最害怕的就是集团作战，如果辽国一开始就派出一支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步骑混杂大军对完颜部分路进剿，那么即使阿骨打手下这些人个个都是万人敌也难逃最后被杀个精光的命运，但辽国人这次竟然很讲武德地只派了两三千人来玩单挑，这难道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对于阿骨打来说，挑战辽国这个巨无霸的首战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和影响，输了可能就会导致士气一泻千里，然后就会在随后的交战中屡战屡败直至灭亡，但如果是胜利了就将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结果。所以说，对阿骨打和他的士兵们来说，对辽国的首战即是决战！

在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并权衡出这其中的种种利弊之后，阿骨打决定对辽军主动发起攻击。他对手下诸将说道：“辽国人现在已经在开始准备对我们用兵了，我们不能等到他们集结起大军之后再动手，那样无异于是在坐着等死。现在他们只是在宁江州聚集了几千人，我们应该对其先发制人，而不是等着他们主动来攻击我们。”

公元1114年9月，阿骨打率领本部精兵抵达拉林河畔的寥晦城（今黑龙江省双城市），不日之后各路援兵相继前来会师，阿骨打的兵力由此达到了两千五百人。在誓师大会上，阿骨打做了战前动员。他对众人说道：“我们世世代代都毕恭毕敬地侍奉辽国，但辽国却只知道一味地压榨我们且对我们反复欺辱。今天我将带领你们向辽国兴师问罪，特请诸路天神护佑我们！”

在做完了祭祀祈祷活动后，阿骨打命人抬出了一根大杖，然后再又对众人说道：“汝等此战务必同心尽力，凡有功者，奴婢部曲将成为平民，平民则将被授予官职，有官者则按军功大小论功行赏。若有违此誓则身死梃下，家属亦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