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V小姐的不可思议之事
The Mysterious Case of Miss V.
原作:Virginia Woolf
翻译:015
创作时间不明,属早期作品(1917年以前)。
世上最大的孤独,莫过于在人群中发现自己形单影只。这是常有的事,小说家翻来覆去地说;这种悲伤也是无可置否的。自从V小姐的事发生后,我至少开始相信了。像她和她的姐姐的故事——写下她们当中的一个名字,似乎自然就能代表两人——我们可以一口气说出十几对这样的姐妹。这样的故事只能发生在伦敦。乡下有屠夫,有邮差,有牧师的妻子;然而在文明开化的城市里,人们的教养只能压缩到极点。屠夫把肉扔到案板上,邮递员把信投进信箱,牧师的妻子把牧函也从那近在咫尺的裂痕中丢进去。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们都这样说。因此,尽管肉没吃完,信也没读完,牧函被置之不理,也没有人会察觉;直到某天,这些公事公办的家伙都心照不宣地想:无所谓,16号或者23号就让它去吧。他们走过的时候略过了这些地方,可怜的J小姐或者V小姐,就这样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那根紧紧编织而成的,连接她们和人间的锁链,就这样断裂了。
这种命运可以轻而易举地临幸你。你不得不维持自己的存在,使得你免于陷入被无视的境地。如果连屠夫、邮差和警察都决定不理睬你,你怎么能回到社会上呢?多么可怕的命运,我想,我现在就应该撞翻一把椅子,好让楼下的房客知道我至少还活着。
让我们回到V小姐的这件不可思议之事。之所以不可思议,是在于这个字母中也藏着珍妮特·V小姐这样的人物。要把一个字母分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们在伦敦已经游荡了大约十五年;你会在某些画室或画廊里遇见她们。你说: “V小姐,您好”,仿佛你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她。她回答: “今天的天气是很不错”,或者 “这天气真讨厌”。你继续走着,她似乎与某把扶手椅或者抽屉融为一体了。你不会再想起她了,差不多一年时间过去了,她从家具中脱身而出;这样的对话又在你们身上发生了。
某种血的联系——或者说在V小姐的血管里流淌的液体——使我那特殊的命运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逆流而上——穿过了她,稀释了她,无论用什么词形容——或许和其他人比起来这种事情更频繁地出现在我身上,直到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那个熟悉的灰影,一切聚会、音乐会或者画廊都不完整了;前些日子,她没有出现在我的途径之路上,我便隐约感到少了些什么。我不会浮夸地说:我知道,她消失了;但仅是淡淡地形容,也无不诚实之意。
在人头攒动的房间里,我发现自己怀着无名的失意开始四处张望;每个人都在这里——但家具和窗帘肯定少了——或者,墙上的某幅画被移走了?
某天清晨,我醒得很早,正是黎明时分。我大声哭喊着:玛丽·V,玛丽·V!我深知,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坚信不疑地呼喊她的名字;一般来说,名字只是一个无色的语汇,一个用来画句号的圆。但我的声音并没有像我半信半疑的那样,将V小姐本人或是她的幻影召唤到我的面前;房间里仍是一片模糊。我的哭喊在自己脑内回响了整整一天;最终我确信,我会像往常一样在某个街角遇见她,然后看到她渐渐消失,我就会心满意足。然而,她仍然没有现身,我想我有些不高兴了。已是深夜,但我还醒着,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自然的白日梦般的计划;一开始我只是异想天开,但这念头逐渐变得越来越认真,越来越刺激:我要自己去见玛丽·V。
现在想起来,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古怪,何等有趣的事情啊!——循迹她的影子,寻找她的住所,如果她活着的话,就和她说话,仿佛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
设想太阳高悬半空之时,乘公交车去邱园一朵蓝色风铃草的荫蔽之处;或者是午夜,在萨里郡的草地上追逐蒲公英的绒毛。然而,我所计划的远征比这些事还要精彩。我穿上衣服准备出发,想到我的任务竟需要如此充分的准备,不禁大笑起来。靴子和帽子,为了玛丽·V。太不合理了。
终于,我到了她住的公寓门前,看了看布告栏,上面模棱两可地写着——她和我们一样——既不在这里,又在这里。她住在这栋楼的顶层。我敲了敲门,按了几下门铃,等了又等,四处仔细查找她的痕迹。没有人来开门。我开始思考:影子也会死吗?死了要怎么下葬呢?这时,门被一个女仆轻轻地打开了。玛丽·V已经病了两个月。昨天早上,在我呼喊她的名字的那一刻,她死去了。因此,我再也见不到她的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