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冰

沁格外爱吃冰。

海绵冰、外面一层冰里面一包水的冰、四方的冰块、大片的排冰、圆圆的冰球，冰有很多种。冰块就像蛋糕，粘稠、浓厚的冷气常常被误认为甜味。吃着吃着，仿佛每一根汗毛都染上了冰霜，睫毛上挂着白色的霜，皮肤上覆盖着冰冷的雪。

沁打开了直播界面，点击“开始直播”。（这当然是一个现代的故事。）沁把冻好的冰块摆了出来，大大的蝴蝶结形状的粉色冰块，四方的五彩冰块，浅棕色的可乐海绵冰，乳白色带一点黄的奶茶海绵冰。冰易碎、易化，冰凉冰凉，而在沁看来，却是一种温暖的东西：它意味着衣食、温饱、钱财和权力。沁的面前是一条冰雪铺成的道路。

“姐姐，怎么剪开瓶子呀？”

沁把手剪刀尖对准瓶身凸起的钝角，咔嚓一下：“这样就可以很容易剪开了。” 接着她小心地剪开瓶子，露出里面凸起的海绵冰，湿润，沁凉，仿佛马上要融化--但是当然不可能，现在是冬天，太冷了。室内只有三度，沁怕自己显得臃肿，穿着件浅紫的毛衣。好在冰块进嘴之后，沁就不再冻得打战了。彩色的冰块就像珠宝，沁想象着戴上珠宝的样子。

如果冰块能变成珠宝就好了。

如果能像吃掉冰块一样吃掉烦恼就好了。

沁默默地张口咬了一口蝴蝶结冰块，她的手有点发抖，大概是太冷了，毕竟只有三度。她喜欢吃冰，她不喜欢开空调，她喜欢直播挣钱，她喜欢坐在冰冷的屋子里，身体从37度变成三度。她真的很喜欢。

三个小时之前，她刚刚把冰块送进冰箱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她身后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浪费水啊，不要吃那么多冰。” 她忘记了回头质问，只是说：“好啊，我下次少做点，这次直播用。”

六个小时之前，有个婴儿在屋子里哭，那时候她还在录视频。她想，也许多点哭声，视频播放量会高点，能多挣点钱，兴许这个冬天，就能买一个空调。但是空调要少开，用电可费钱了。

九个小时之前，有个老人尖声问她：“衣服洗了没？孩子哄睡了吗？饭准备好了没？床铺好了没？”

十二个小时之前......十二个小时之前的事，沁已经记不清了。沁最近记忆力很不好，做冰块也越来越慢，沁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红色的色素，明明记得做好的冰块是五彩的，现在看着却成了血红的，硬硬的有点硌牙。不过还好，蝴蝶结不就是红的吗。奶茶冰也味道有点怪，特别甜，甜到她头发晕，甚至吃到一股腥味。可乐冰看着倒没什么问题，只是放那久了，颜色有点发黑。沁很放心，整个屋里除了她，都是冰冷的。

沁眼见着吃完了冰块，抹了一把嘴，和观众道别，然后关掉了直播。沁这时候觉得自己真要结霜了，手指甲已经成了淡紫色，面色发黑，嘴唇发白，两股战战。屋里安安静静的，没一丝声响，没有男人、婴儿和老人的声音，再也没有了。

沁忽然哈哈哈笑出声来：果真能像吃冰一样吃掉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