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立怎样的人设
今天早上来科室查房,我先坐在电脑前浏览一下床位患者的情况。这时有位患者家属走了进来,问我怎么吃药。我故作严肃地说,您先回病房,待会我查房时再说。
轮到他的床位时,我告诉他这个药出院当天再吃,现在不急。我看了一眼患者家属,面相和善,对于在临床上差不多待了近十年的人,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很多时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对方人如何,虽然偶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是越来越相信,相由心生不假,转而又对刚才摆出的高冷态度有些后悔。
继而又遇到一床家属,用手指着我说就是这个医生。我心想没和她打过交道啊,怎么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样子,她和另一男性家属气鼓鼓地拿着外院借来的病理切片说要会诊,上级医师早就和她说过,周末病理科不上班。我说只能等到下周一,她又没好气地问我怎么保存,举在她手中的切片差点要怼到我的脸上,我说这个得问一下病理科,接着没再和他们多说话。
我有两位同事,都是公认很好的人,但他们有时对患者很冷冰冰,甚至会稍显不耐烦。一开始入职的时候我不理解,秉承着我妈教育的要把患者当亲人的原则处事,结果发现老是被人欺负,不得不也摆出一副姿态来。
由于我是女性,常在科里被认为是护士,被患者和家属追在后面要打针换水,我说找护理部,对方还生气,反问我你不就是护士吗?有时我跟他们解释好几次,还喊我护士。原来读研时有位脾气火爆的师姐,被人称呼护士时直接怼他,你才是护士,你全家都是护士。这么一说,在场的护理部老师全部一脸黑线,不过师姐一直言语无忌,她有很多事迹在科室流传,活得着实令我羡慕。
由于我看起来年轻,常被认为是实习的,如果态度过于和善,就会被认为是水平不够的表现。有一次给某位患者换完药,我扶她起来,结果她问我,你态度这么好,是不是刚来啊?我听完吃了一惊,没想到会被这样想。
原来做小手术时我会主动帮患者放她们脱掉的病号服以及结束手术后帮她们穿衣服,有一次我接衣服时不小心,将患者放在衣服口袋里的亚甲蓝掉了出来(她事先也没和我讲里面放了东西,将衣服倒着拿给我的),玻璃外壳的亚甲蓝自然一碰就碎,患者立马很凶地看着我问这要多少钱。当她得知亚甲蓝才1.2块钱一支的时候神情又迅速恢复了正常,才对我说,那就没事。自此以后,我再也不帮患者弄衣服了,怪不得刚开始帮患者穿衣服时,手术室的护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虽然现在自己变得老油条很多,却还是会想到以前自己去医院时的遭遇,念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愈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我考研时因为压力大和心情郁结,左乳短时间内长了一个纤维腺瘤,考研结束后我打114电话挂了省内排名第一的乳腺专家号,他也是我本科院校的第一附属医院的医生。我早上去的时候门诊里乱得像菜市场,一起瞧病的大妈大姐压根不跟你讲顺序,全部挤在诊室里面,那老主任听了我的描述直接给我开了一个彩超单,让做好再来。
去超声科排队,轮到我时里面做超声的医生和学生在聊天,我等了半天才让我躺上治疗床。接着那学生说最近她颈部淋巴结有些大,老师说那我帮你看看,她们就把我晾在床上,等老师给学生细致地检查完,才给我做。那超声科医生一边做一边凶我,特别大声地说你把衣服弄上去啊,你这么搞我怎么做,你快点啊,我后面还有好多病人(她自己刚才耽误那么多时间怎么不着急)。我为了使关系亲近一点,还说自己也是这里的学生,那老师怼我,医大的学生多了去了,做检查就做检查,说那么多干嘛!
我无语地拿着超声单回刚才老主任的诊室,他扫了一眼单子,二话不说就说要手术,要做微创,开了条让我去约手术,让我准备六千块钱。我先准备去约,打电话让我爸打钱,我爸说,马上你就要去北京读研了,去北京做岂不是更放心?我想想也是。最后我在北京做的普通手术,门诊报销完只要五毛钱。而当我现在自己成了乳腺外科医生后,我才庆幸当初没有听那个老专家的话做微创,因为我的纤维瘤就长在乳晕后方,位置表浅,而乳晕后面的乳管集中,微创使用的旋切刀很容易戳破乳晕乳头,会造成更大的乳管损伤。
所以当患者来咨询病情时,我也很想跟他们解释清楚,但很多时候我发现无论怎么解释对方还是听不懂,总是说ta又不是学医的,一旦涉及到可能的利益,很多人翻脸翻得像是四川的变脸戏。
所以当患者要求我给他们做什么事时,我也很想满脸微笑地去快速解决,不愿意像那个给我做超声地医生一样。不过我很快发现,一旦表现出了善意,就会被后续无尽地琐事叨扰。原来有一位大妈,总在晚上8点左右找我聊天(我有时走得晚),聊了两次后我实在想干点自己的事,不想听她絮叨,她反而一脸不高兴,说白天我们都有事,晚上闲下来的时候陪她怎么了。最后她出院的时候悄咪咪地将我喊了出去,说自己带了两箱石榴让我转交给主任。我说这事我不经手,你自己去找(之前有医生退特产时,患者诬陷医生说特产里有钱,让医生赔钱的)。她后来又喊我过去,我说你有事就在这里说,她竟然说给我一箱,让我只用送一箱给主任,我说谢谢,我不吃石榴。
前段时间有一位读者给我留言,他说很喜欢我写的非虚构作品,不过对于医生来说,过于敏感敏锐可能不是一件好事。确实,我至今也掌握不好在工作中的人设,她究竟该高冷还是热情还是不冷不热呢?高冷非我所愿,热情招致不必要烦恼,而不冷不热又不太像个活生生的人。但医院,最缺乏的是人文精神和关怀。
不知道,在求索,所以絮叨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