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日记

2号床的病人很特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是紫色的，一种暮气沉沉的紫色，一种鲜活的人身上不可能看到的颜色，然而脚心又是惨白的，她躺在病床上，时不时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继而轻轻地哈气，气若游丝。常年化疗，没有头发和眉毛，很难想象出她原本的容貌。一个面露倦色的中年男子正在按摩她的身体，这是她的老公。

之所以说她特殊，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大限将至的状态，此前，我从不敢想象，人的皮肤竟然可以是紫色的。而我在这个病房待了几天，却是为了陪伴同样身患癌症的母亲，我的病房日常，就是招待来访的客人。

与寂静的病房有些格格不入，看望妈妈的客人络绎不绝，我也使劲浑身解数在妈妈面前耍宝逗她开心。说实话，我有点害怕2号床的阿姨，我不敢看她的面容，也害怕她突然坐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呕吐声。更怕她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模样，已经三天了。

看着她和她老公一语不发就这样配合着，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我换着花样在病房整活，唯一不变的是我陪妈妈入院那天在路边买的一大包红薯薯片，巨大的红薯薯片，我不得不一有空就啃上几片，咔嚓咔嚓的，我实在无法忍受这哑剧一般的寂静。

转折在今天，2号床的阿姨被要求转院，转去中西结合医院，医生很委婉地告知她，建议保守治疗。病人也了然，明白自己已经药石无救，他老公出去待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这个阿姨露出表情，她今天的状态似乎非常好，她笑着说，你是不是偷偷出去哭啦？她老公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开始给她收拾行李，然而行李还没收拾完，新入院的病人就进来要住院了。一时间，在病房叽叽喳喳了几天的我也默然了，我正想着，果然每个人只有对自己的家人来说才重要，对医院来说，只是不要耽误床位罢了。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2号床阿姨转过来对我说:“小姑娘，你的薯片看起来真好吃啊，这几天我真想吃一口”，我愕然地抬头看着她，阿姨笑得很灿烂，戏剧的却是，几天没出太阳的成都，突然从窗户里投进了阳光，然而阳光斜射在我身上，却止步于她脚边，只照在了我和妈妈身上，而她在照不见太阳的那一头却笑的很阳光，这下我好像突然看清了她的长相，我低下头感觉想哭，她只是想吃一口薯片，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最后的这些日子，她不能喝水，不能吃食物，只靠输液维持体征，或许她会在某个病房输着液离开，也或许会奇迹降临痊愈了。如果有奇迹，我希望发生在所有这些，努力想活下去的人身上。

护士进来催促她了，她又回头对我说:“小姑娘，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几天我看到你给你妈妈讲笑话，有时候我也想笑，但是我一想动，就会吐出来，怕你们恶心，我就忍住了，你这么爱你妈妈，她一定会康复的”。脚下的阳光界限就像生死边界，但是她的笑容又仿佛打破了这个边界，我说阿姨再见，你也会康复的，转身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