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二〇二三年,坂本龙一和米兰·昆德拉在这一年春夏交替之际死去。
其实世间并不存在永恒轮回,生命只有一次,并且从一开始,它就头也不回地向着终点奔走。人们常常感叹生命的沉重,活着总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为什么会感到沉重?是因为相信生命可以永恒轮回吗?认为今日的选择或者是现在所做的事会对以后抑或将来甚至是来世都会有着深刻地影响和必然的联系,所以,当你面对眼前的事情并且作出选择的时候,才会患得患失,忧虑重重,使每一次的选择变得沉重,以至于使生命也变得沉重。真的是以为这个缘故吗?
二〇二三年,坂本龙一和米兰·昆德拉在这一年死去。没有多少人记得,纵使记得也转瞬即逝。当我意识到对我而言最沉重的“死”于世界而言也是轻飘飘之时,我开始重视自己。我把世界看得轻盈起来,我开始学着划开火柴,叼着烟,把火苗吸得燃烧起来。开始胆大妄为地做我不敢做的事情。如果一切都是一种轻飘失重的东西,那我自己就是唯一能确证自己活着的证明。七零八落的弗兰肯斯坦拼凑出了一个我。懊悔过去二十七年的怯懦。
加沙,被点亮的夜空不是因为某个盛大的节日而不眠。满脸水泥灰的少年眼神清亮地说当我长大以后要……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们在巴勒斯坦长不大。青春与貌美被人们过分高估,其实毫无价值。一个人一条命,一把尺子,在刻度里结绳记事。伟大的政治人物死了,伟大的文学家死了,伟大的音乐家死了,什么样的纪念才算是纪念?不过一声叹息。
人生的悲剧总可以用沉重来比喻。人常说重担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背负着这个重担,承受得起或是承受不起。我们与之反抗,不是输就是赢。‘她的悲剧不是因为重,而是在于轻。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直至此时,她显然仍未明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追求的几只永远是朦胧的。期盼嫁人的年轻女子期盼的是她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追逐荣誉的年轻人根本不识荣誉为何物。赋予我们的行为以意义的,我们往往对其全然不知。”去打了一枚戒指,手艺人问需不需要刻字,一时语塞,想了很久告诉他“I live only once。”
如果一件事情取决于一系列的偶然,难道不正说明了它非同寻常而且意味深长?在我们看来只有偶然的巧合才可以表达一种信息。凡是必然发生的事,凡是期盼得到、每日重复的事,都悄无声息。唯有偶然的巧合才会言说,人们试图从中读出某种含义,就像吉普赛人凭借玻璃杯底咖啡渣的形状来做出预言。
二〇二三年,坂本龙一和米兰·昆德拉在这一年死了。不再愿做一个“大和弦”的人。假若人还年轻,他们的生命乐章不过刚刚开始,那他们可以一起创作旋律,交换动机,但是,当他们在比较成熟的年纪相遇,各自的生命乐章已经差不多完成,那么,在每个人的乐曲中,每个词,每件物所指的意思便各不相同。我觉察到正从浅薄的乐章缓慢滑入更复杂的阶段。惯于用“您”,是为了郑重,不至于轻薄。就像勒紧了领带,才不至于变成猫咪,蹭到丝绒的裙角。
“她对着一面肮脏的镜子,重新把耳环戴好。”追逐众多女性的男人很容易被归为两类。“一类人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找他们自己的梦,他们对女性的主观意念。另一类人则被欲念所驱使,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的无尽的多样性。前者的迷恋是浪漫型的迷恋: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找的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的理想。他们总是不断地失望,因为,正如我们所知,理想从来都是不可能找到的。失望把他们从一个女人推向另一个女人,赋予他们的善变一种感伤的藉口,因此,许多多愁善感的女人为他们顽强的纠缠所感动。后者的迷恋是放荡型的迷恋,女人在其中看不到丝毫感人之处:由于男人没有在女性身上寄托一个主观的理想,他们对所有女人都感兴趣,没有谁会令他们失望。的确,就是这从不失望本身带有某种可耻的成分。在世人眼中,放浪之徒的迷恋是不可宽恕的。”拥有足够经验还不够还必须没有足够经验
刘索拉说艺术要有唐璜精神。“他无须准备,无须谋划,无须耽搁;他时刻准备着。在他身上,能量源源不断,欲望有增无已;只有当他欲求时,他才适得其所。”“……他没有稳定的存在。露面——消失——露面——消失,他就这样匆匆而行,好比音乐一样,随声音而逝,随声音再起。”
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惨,而轻松便真的辉煌吗?最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重,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的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春风沉醉的夜晚,波光粼粼的河边,抛下金色的鱼线,他其实什么也不想钓上来,他只是想和命运拉扯拉扯。“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
二〇二三年,坂本龙一和米兰·昆德拉在这一年死亡。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眼睁睁看着时间之轮断成两截,沉入海底。匍匐在倾斜的甲板上,仍旧声嘶力竭用匕首在甲板上刻下名字,用指甲撕出爪痕。
每当钟楼打鸣,我都会站定,像一个从前线退役的士兵服从一座巨钟的钟摆。“我只是在发出声音,我想要听到永恒。”夜晚的罗马亮起了灯。“他们随着钢琴和小提琴的旋律翩翩飘舞。特丽莎把头靠着托马斯的肩膀,正如他们在飞机中一起飞过浓浓雨云时一样。她体验到奇异的快乐和同样奇异的悲凉。悲凉意昧着:我们处在最后一站。快乐意味着:我们在一起。悲凉是形式,快乐是内容。快乐注入在悲凉之中。”希腊的蓝和土耳其的绿。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