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ve, shave, slice
拖了快3个月的稿借Annaleigh Ashford和Josh Groban 14号closing night表演的契机终于能发出来了。哎，没机会去纽约再看一场他们dual的表演了。
到目前来开，Sweeney Todd无疑是我在Broadway看过舞台效果最震撼，剧情把控最恰到好处，演员演技最到位，观众氛围最热情的表演，没有之一（其他候选者包括Once On This Island, Aladin, Hamilton, Chicago, Cat)。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9年级的合唱团排练的时候，当时就被音乐老师简单几句对于多层立体舞台设计的描绘所吸引，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种可能的效果。寥寥几句对于故事的情节概括就已经让我听得神魂颠倒，那个周末便熬夜看完了Johnny Depp和Helena Bonham Carter饰演的电影版。哥特风的装束和安魂曲般的音乐几周后仍历历在目余音缭绕。这次秋假纽约行第一时间就把这场broadway提到了日程上（加上Chicago两场broadway直接花光前两个月打工的积蓄，但现在看绝对是值的）。
表演前因为跟朋友吃饭，跑的气喘吁吁得压着关灯的cue坐到座位上，舞台上的布景几乎没时间仔细欣赏就匆匆忙忙的准备开始。风琴的协奏直接把观众带入到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街道上。Stephen Sondheim在Sweeney Todd里创作的音乐在评论家间被称赞为最复杂的百老汇sound track之一，复调和angular harmonies的使用直入主题，描绘出阴森恐怖的气氛。整个Chorus在第一首Ballad of Sweeney Todd的表演结合恰到好处的灯光设计和绝对到位的演唱功底。当时在现场还对Josh Groban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他出场时光站在舞台上就得到雷鸣般的掌声就能看出这位演员绝对不简单。事实证明，Josh Groban 整体能力确实值得每一场登台都能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Groban 男中音强大的穿透力让全剧真正达到了视觉和听觉的绝佳享受。
整个剧组为了能达到Sondheim对于声乐频繁的大幅度跳跃要求，演员整体唱功绝对是现在百老汇数一数二的（但是这部剧是否能被归纳于歌剧在音乐界也有一定的争议）。主题曲中反复出现dies irae曲调（主要是在罗马天主教葬礼mass上常用的一种曲调）直接暗示和构建了整个故事的死亡主题。这首ballad在整个sound track中零零星星反复出现也暗示Sweeney Todd的每一步来自当下和过去的选择将影响他之后的命运。每个人物在之后也会有自己的leitmotif，音乐前奏响起便提醒观众下一个上场的角色（e.g. Pretty Woman相对Judge Turpin，Balled of Sweeney Todd 对应Sweeney Todd，Johanna对应Anthony，Pirelli’s Miracle Elixir 对应Toby，等），这也让百老汇舞台上出现了少有的多线叙事故事情节。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剧情太熟悉了还是有音乐的加持，整个观看过程完全没有不知道场上在发生什么的情况。
全剧最强高潮（个人来说），一定是Annaleigh Ashford的 The Worst Pies in London。从浮夸俏皮，但完全符合人物设定的表演，到道具制作之细节又真实地还原故事情节，再加上AA本人给Mrs. Lovett 搭配的浓重英国乡村口音让整部维多利亚时期的melodrama添加了浓墨重彩的喜剧效果。（一句题外话，据演员采访里说，这些道具派确实是worst pie。主要是为了考虑不同演员的需求，有gluten free，有vegan，还有一堆乱七八糟其他的过敏，最后就是一团没味的死面团😂）道具的使用和音乐打击乐的结合让整体故事和歌曲更加自然的融合在一起，成为人物性格刻画的一部分。相比之下，Helena和德普的电影版整体情绪就显得更加片面和单一。Mrs. Lovett 一出场就自带的喜剧效果，就让观众很难忽视这个人物在故事中的重要性，同时使得整体剧情不再仅仅是Sweeney Todd一个人的复仇计划，其中还包含了Mrs. Lovett对于Sweeney Todd奇奇怪怪的一见钟情的爱。此外AA 整体控场能力可以说是我看过所有百老汇表演中最大气也最细腻的一位演员之一。尽管坐在二层balcony最靠右的座位也能感受到人物自然但又富有感染力的情绪变化。
说到Mrs. Lovett对于Sweeney Todd奇奇怪怪的爱就不得不提到整部剧主要笑点的来源。Todd看似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复仇大反派，但是在Mrs. Lovett面前只得顺从这个不得不接受的妻管严。Todd满眼的无奈和Mrs. Lovett无时不刻的自娱自乐（详情参考By the Sea）让整体紧张的气氛时不时也有一些小息。但对于Mrs. Lovett来说，从见到Todd的第一面时，她明知道Lucy就是beggar woman还是跟Todd说Lucy已经被毒死了。而这之前Mrs. Lovett对于Todd的了解只有口口相传的故事和楼上的一盒剃胡刀刮。就此我们也不难猜测，Mrs. Lovett爱上的只是她心里所设想的Benjamin Barker，而她一直在做的也是企图将Sweeney Todd 变成这个Benjamin Barker。
相比之下，Johanna 的表演就逊色不少。演唱的功底肯定是不用说，音色和节奏把控在这么强大的一组cast里还是能脱引而出。但是Johanna在整部剧里的表演感觉都有些用力过猛，和剧中从小丧父丧母，还被一个“恋童癖”关押十几年的少女形象有些违和。
整个舞台两层的设计既是对于Todd 和 Mrs.Lovett 三无馅饼加工场故事情节的刻画，同时也打破了西方传统对于社会阶层的定义。一般来说，表面看似高大上的装扮（换到剧中对应 Mrs.Lovett 生意兴隆的馅饼店）应该在三维空间中至于更高层。相反，光鲜背后肮脏的刑事犯罪应发生在“地下”。剧中相反的设置也让观众对于早已老生常谈的阶级问题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Todd确实是通过犯罪的手段来剥夺无辜者的性命，但有钱承担刮胡子服务的贵族，如Judge Turpin，是否真的无辜却并没有观众设想的那样清楚。到底那群人物应该站在道德的更高层也变得模糊不清。
当Josh Groban被问起整部剧中他最喜欢的曲目时，他说，“毋庸置疑是Act 2的Johanna。”在一首曲目中，几位不同人物主线的交叉蒙太奇标志了整部故事的转折点。Todd开始大批量残杀顾客，Johanna在疯人院等着与Anthony私奔，beggar woman（aka Benjamin Barker 老婆）预知整个城市将沦陷到混乱之中，再加上 Mrs.Lovett 站在血红的灯光下，机械且无情地搅拌着“人肉馅饼。” 整体黑色和白色的光影让顾客脖子里流出的鲜血和Mrs.Lovett 背景的红色变得格外突兀。现场第一次观看时那种恐怖的气氛尽管坐在几十米开外还是能让人提心吊胆。（题外话，道具组说这里故意用到糖浆加食用色素来做人血道具，一是因为从外观上两者非常相似，二是因为糖浆粘稠的状态可以预防打扫不到位而导致演员中途摔跤）Barker一家人多年后以这种方式“团聚”也在下半场欢乐的开头后再次奠定了悲剧的基调。一切看似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好似只有Mrs.Lovett一个人乐在其中。
类似Sweeney Todd这种关于“食人”题材的故事在欧洲传统维多利亚时期的故事中并不少见，但是这部篇故事的独特处在于对于传统戏剧元素和新颖人物关系结构的结合。传统元素例如借鉴与古希腊悲剧作品中的chorus。这群由十几位群演组成的小团队主要负责对于台下发生的故事或是设立在时间主线之前事件的讲述。而不同于古希腊戏剧中的chorus，在Sweeney Todd中chorus并不是将发生在台下的杀人故事告诉观众，相反所有人的残杀都发生在台上，而chorus大多出现在场景的转换中，同时通过一遍遍重复Balled of Sweeney Todd的曲调来揭开或强调Todd的人物特征。
此外beggar woman的人物设定也类似于A Streetcar Named Desired中卖“死人花”的瞎子墨西哥老太太。这样半疯的人物通常也有着先知的能力。Lucy在剧中预知了“City on Fire。”一方面代表了一个个活人被Todd杀掉，同时被烤炉制成人肉馅饼，literally city on fire。同时这也可以被理解为，穷人崛起，社会“秩序”被破坏，之前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其实暗藏危机。此外，在最后当beggar woman一遍遍重复“evil is here”从字面上的理解可以为Judge Turpin马上要来了，同时也暗示Sweeney Todd的原本只是为家人报仇的初心也将因为他无休止的欲望让他从被同情变为彻头彻尾的邪恶。
Sweeney Todd 的原版故事来自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畅销恐怖小说集Penny Dreadfuls，现在看到的音乐剧版剧本来自Christopher Bond在1970进行的改编版，配乐由Stephen Sondheim在1973年完成。相比于原版的畅销恐怖小说，Bond更加细致地呈现了Todd心理上的跌宕起伏以及复杂的犯罪动机。虽然是音乐剧，Bond剧本中不论是歌词还是台词整体的韵律和节奏犹如一首首诗歌，将本身只能单纯在感观上体验的血腥和快感变得更加柔美和富有底蕴。同时Bond版改编也具有Jacobean period （1603-1625）的悲剧特点。在17世纪早期，莎士比亚几部著名的悲剧和悲喜剧就是这类戏剧的代表作品，包括李尔王，麦克白，暴风雨等。正如上文所提，作品中的悲剧故事不仅仅是人物最后死亡的结局，人物各种行为的动机丰满了整部作品的内容。虽然Sweeney Todd故事情节错综复杂，众多主要人物包含在故事的多条故事线上，但是整体故事并不让人感觉松散，而这背后将所人物串联在一起便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共同点：欲望。每个人物都是试图用伪善来掩盖自己内心真正的欲望和目的。Mrs. Lovett 好似在帮助Sweeney Todd来完成复仇计划，但真正的目的却是希望得到对方的芳心。Sweeney Todd好似在帮女儿和老婆复仇，但是最后被他自己对于Judge Turpin的恨冲昏了头脑，导致家破人亡。这同时也让他符合了tragic hero的评判标准 — 一位本身帮助穷人奋起反抗，为家人复仇的英雄最后因为自己人性弱点（对于复仇的着迷）导致家破人亡以及自己最终的死。Judge Turpin就不用说了，好似对Johanna仁慈，其实别有其他目的。
作为在整部剧中占据超过80%的音乐部分也为故事提供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Larry A. Brown 曾评论说Sondheim在剧中做的最大且成功的尝试是将全剧最悲愤的曲目“Epiphany”和轻松幽默的“A Little Priest” 作为前后dual。Bond版原剧本在不到半页的篇幅中将剧本的情绪从Todd第一次失去刺杀Judge Turpin的机会后的崩溃转换到Mrs.Lovett提出人肉馅饼计划，这并不能细致地呈现人物内心的变化。而这两首歌曲的搭配能更佳清晰地体现出Todd和Mrs.Lovett急迫的心情。
Sweeney Todd的第一代导演Harold Prince曾说，Sweeney Todd并非单纯只是工业革命时代下的牺牲品，他具有更伟大的跨时代意义。Todd对于个人复仇计划的执着多多少少与我们每个人都能产生共鸣，而这并不与故事的历史背景相关。作为之后许多恐怖类音乐剧包括：Little Shop of Horrors，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和Jekyll & Hyde的鼻祖为这类艺术效果的剧本在West end和百老汇打下了具有革命性意义的战绩。恐怖类故事并不只有血腥和妖魔鬼怪，它更是对于人性和欲望的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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