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想三
我曾在一次安静的午睡前奏中,进入潜意识,捡拾了一块记忆碎片,视如珍宝。
那是幼时老家厨房的一种日常场景,当时已经觉得说不出来的喜爱与伤感,担心有朝一日这看似寻常的视觉、味觉与触觉如同山涧里涔涔的流水,顷刻之后便不再归自己所有。成年之后,我日益成为一个谨小慎微、怯懦胆小的庸人,那些片段果然都已经悉数遗忘,睁眼就是一堆堆不想做必须做的事务。
潜意识还帮着保存着。果然人其实什么也不会遗忘,只是没有机缘和时间想起。
那时候院子还没盖满箱屋,很大很敞亮,坐北朝南一溜五间房中,东边第一间算作卧室,第二间便是厨房,也是进入房间的入口。我还是幼时的身高,从院子大片的阳光中踏进厨房,阳光从南到北铺满了半间地面,我身体的阴影边缘非常清晰。脚步踏起的尘粒喧嚣着包围我,上下两顿饭之间沉默静息的锅台如街头的老人,微笑都要用些力气。我闻着自家与别人家绝不相同的烟火味道,心里非常舒服和安宁,同时也非常伤感。没有比看着一个房间里的明朗阳光一点点变化移走,整间屋子被抛弃在黑暗阴冷中更令人清楚时光的流逝的,哪怕是一个孩子也知道,这会过去,很多事情会过去,因为当前的时光是美的好的,所以并不期待难以预测的未来。
曾经以为既然这个世界准备好了这幅样子,让我认识,接待我,就应该一直是这幅好客的样子,除非我亲手去改变,但后来,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里的一切也已经随意变换,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狂妄。曾经被家家户户拾掇得豆腐块般溜光水滑的菜地,而今随便种了些杨树,一人高的杂草肆意丛生,我大着胆子走进去,被苍耳作为猎物捕捉;曾经大片走不透的老苹果树林,而今挖成了水沟,农药瓶子青蛙尸体聚集在水草边上;曾经曲曲弯弯坑坑洼洼的上坡土路,中间永远被一种强悍的野草霸占,那草种子在秋季阳光下闪闪发亮,蚂蚱被推车吱吱扭扭的声音惊起在草种子之间乱窜,而今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山梁上,我不敢驱车上前,觉得奢侈。
归根到底我还是农村人,骨子里热爱着土地,不喜欢说很多话,几个常用的语气词就足以表达情感。但怎么办呢,我被安排走进城市,却经年难以适应,永远觉得自己是个冒昧的人。
我到底被什么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