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
2024年了。某天,临出门时,发现墙上的日历还停留在去年十二月,顿时感到羞愧。飞快将其取下,收到柜子里,看着空荡荡的墙壁,长舒一口气,心道这苦差终于结束了。
有那么几年我非常热衷于购买日历。有时刚过九月,还在吃雪糕穿短袖,就急不可耐地在网上搜寻起漂亮的日历来。我自己也想不通:怎样的矛盾使一个人厌弃生活,却迷恋日历?然而在厌弃日历之前,我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去年生日,一个朋友送了我一大本日历。它由十二张大卡纸构成,每张都有不同的插画,好看极了。每月取出一张,嵌进木头画轴,挂在墙上,赏心悦目。一开始,我还算饶有兴致地对待这本日历,然而渐渐便将它忘了。室外已是四十度的酷暑天气,日历那页却写着“谷雨”。有时我在玄关急急忙忙穿鞋,一抬眼看到那张美丽却不合时宜的日历,仿佛猛然惊醒,对自己道“回来一定记得换日历”。但回到家后,我不是继续忘记,便是有意选择忘记。换日历这么轻松的小事,却成了负担。
真的轻松吗。我盘算了一下,需要取、拆、放、取、装、挂至少六个步骤,还不包括我为此走来走去所花费的气力。折成物理题,应该能算出做了不少功。这一切得感谢那个懂我的朋友。她知道我喜欢日历、蜡烛等一切琐碎而具有“仪式感”的东西,因此送礼物时总小心翼翼地选择一些实用性为零却可爱古怪的玩意。可是,可是换个小巧便捷的日历不就好了吗,天天摆在桌上,偶尔在上面写写画画,既实用又美观。不好。对我而言,日历不是聊胜于无的东西,而是没有会更好。挂在墙上的日历,我不能将其当成纯粹的画作来欣赏,而是负有按时替它翻页的责任感,时间一长,责任感加剧成罪责感;摆在桌上的日历,就像一个闹钟,甚至是一颗定时炸弹,我盯着它,感到时间在我心头敲敲打打走过,沉重无比。感到体内某个角落正因焦虑而疯狂增殖一些坏东西。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一年过去了,你有什么成就吗?完成什么目标了吗?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赚了多少?谈恋爱了吗?结婚了吗?nonono,什么都没有。去年是零,今年是零,明年还是零。我的人生就是个大写的零。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浑浑噩噩活着,甚至浑浑噩噩高高兴兴地活着。但日历会提醒我,会为我敲响所谓的“警钟”,抑或是丧钟。我会想:擦,新年竟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擦,怎么就立夏了;擦,又到吃饺子的时候了?就像夜里睡觉,断断续续醒来五六次时那种烦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梦做得好端端的,却总是被打断。
所以新的一年,我选择摒弃日历。想起小时候父母检查作业,经常疾言厉色“你这是在哄鬼呀”,意思是我懒散敷衍得太不高明,让人一看便被拆穿,像是低估别人的智商,平白惹人生气。原来我从小便是掩耳盗铃的一把好手。只是捂了自己的耳,又盗自己的铃,这算怎么回事?
(那么从前为什么喜欢日历?不是喜欢日历,而是喜欢“买”日历。内心的空虚使我想通过一些花钱的动作来确认自己的存在。然而又花不了大钱,只能一拳打在软垫上——砸些无伤大雅的小钱。这些小东西并非我的个人品味,而是我的心理状态在金钱与物质上的反映。)